"你打算这三个月的假期,每天都这样过呀?"
"当然不是。"晏然当然也知道这样赖在沙发上不太像话,她红着脸替自己辩:"第一天而已嘛,让自己放松一下。"
"有没有打算放假要做什么?"萦然在她身边坐下,关心地问。
"没有。"她喟。"我现在乱得很,工作搞成这个样子,然后……"她没说下去,只是又叹了口气。
"又跟阿羽吵架?"萦然猜。
晏然苦笑了下,和止羽发生的事她因为不知如何开口,所以没跟萦然说,没想到她还是知道了。
"我看你最近怪怪的,"萦然站起身,走向冰箱拿了两颗洗好的苹果,递给姊姊一颗。"所以去问阿羽,他说你们吵架了。"
"不只是吵架吧。"晏然的声音涩涩地,苹果拿在手上,没有食欲。
"我知道。"萦然啃了口苹果,又放下来,认真地对晏然道:"不过姊,阿羽的个性就是这样子,要他改很难;但他现在毕竟还年轻,也许等他年纪大一点,就会对爱情有比较专一的想法。"
晏然苦笑摇头。"我已经二十八了,还有时间等他?"
这当然也有道理。但萦然仍道:"已经对他放下了感情,放弃难道不可惜?"
"那又能怎样呢?"晏然再叹一声。"其实我有时候也想过,他这人太出色、太特别,跟他在一起,就好像飘在云端上一样,脚踩不到地;又好像自己变成了偶像剧的女主角,在谈那种小说似的爱情。但我适合这样的爱情吗?我二十八了,不该再作梦了,我要的应该是一个稳重的男人,也许平凡,但实际。至少我能踏踏实实地知道未来在哪里。"
晏然说得太明确,好像已经有另一个人在让她拿来和止羽作比较。敏感的萦然忍不住问:
"你是不是有这样的一个对象?"
"也不能算是……"晏然不管什么事,几乎都会老实告诉妹妹。"你记得我曾经在基金会里,被一个同事的老婆误会,骂成第三者?"
"记得,就是那个左睦骥嘛。"萦然有阵子常去基金会找姊姊,姊姊的同事也见过不少,包括睦骥。
"他现在已经离婚了。"晏然静静地说。"昨天,他听说我可能辞职,就紧张地跑来跟我说了一些话,希望我跟他……可以交往。"
"什么?"萦然陡地一惊。"弄假成真啦?"
"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晏然眼前不自觉地浮现睦骥的身影。"但他不是那种随随便便乱说话的人,所以应该是认真的吧。"
"早不说,晚不说,在这个时候……"萦然伤脑筋。
"之前你要他怎么说?"晏然望着妹妹。"他又还没离婚。"
"你满喜欢他的是不是?"萦然直截了当地问。
"也谈不上喜欢,你知道的,他之前一直是有妇之夫,我去喜欢一个有老婆的男人干什么?"晏然还是实话实说:"不过,我的确是满欣赏他的。"
"那你答应跟他交往了?"萦然继续问。
"昨天我整个人根本是一团乱,所以也没跟他讲什么,"晏然放下那一直拿在手上当装饰似的苹果,抱起一个抱枕,把下巴埋在抱枕里。"不过就算是现在,我也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连自己怎么想的都不知道?"萦然追问下去。
"心情太乱了。"晏然埋在抱枕里的头摇了摇。"唉,如果他不急着找我,这些事过阵子再说吧。"
萦然正想开口,她的手机却响了,她只得先从她扔在沙发上的背包里找出手机。
"萦然,你在哪里?"是止羽的声音。
"在家啊。"萦然应。
"太好了!有没有时间?出来一下。"他乾脆地,一点也不浪费时间。
萦然瞧了眼晏然,很怕她一出门晏然又像毛毛虫似没力地窝回沙发。
"我要陪我姊。"
"你姊?"止羽的声音忽然变得紧张起来。"她该不会就在你身边吧?"
"是呀。"萦然再应。
"别告诉她这通电话是我打的。"
止羽那慌张而小心的态度是萦然很不熟悉的,她不由得皱眉:
"你到底要干嘛啦?!"
"拜托、拜托!"他好认真好认真。"你出来就对了,我在后面公园等你。"
"好啦。"萦然无法对付他的缠赖,又实在很好奇止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遂答应了。
答应了止羽,就只好对姊姊抱歉了,萦然保证似地道:
"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很快很快。"
晏然点点头,倒没什么意见。
萦然速速出门,来到社区后的公园,左看右望不见止羽,直到天上掉下来一个一元铜板打中她的手,她猛然抬头,发现止羽竟然坐在一棵盘根错结的榕树上。
她捡起一元铜板朝他扔回去,叫道:"你该不会要我爬上去吧?"
他灵巧地接住铜板,笑道:"上面空气好,脑袋比较清楚。"
不会吧?他坐的位置离地差不多三公尺耶!不过想她小时候也是个爬树高手,今天又穿了牛仔裤,那就回味一下儿时乐趣吧。
太久没运动,萦然爬上树头几乎是惊险万分,好在他坐的那树干十分坚固,而且还有足够的位置可容纳她,她终于坐定,看见止羽手上竟然拿着一小瓶肥皂水,正从塑胶圈里吹泡泡。
小时候的玩意,长大就很少见了,萦然开心道:"哇,好久没玩这个了!"
他把小瓶子和塑胶圈都交给萦然。"刚才经过商店看到有在卖,就买了,其实是买给你的,我也没心情玩。"
萦然很理所当然地接过瓶子,高兴地制造了一大堆泡泡。止羽总是这么细心,这么懂得让人开心,怪不得她姊会一头栽进他的情网里,难以脱逃。
"干嘛把我叫出来?"萦然言归正传。
他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正色。"我问你,以你对你姊的认识,像我这样的情况,如果重新追她,她会不会理我?"
萦然瞪大了眼睛。"我有没有听错?你对女人不是一向都很随性,要来就来要去就去,没想到你竟然会想留住我姊。"
止羽侧了侧头。"我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但好像就是忽然之间改变了想法。"
萦然寻思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和一个女人初识时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是让你去追她的原动力;但等交往了一阵子,那种心跳的感觉消失,你对她也失去兴趣了。"
他讪讪笑道:"其实人也不可能一直心跳加速,一直心跳加速不是快死了?"
"有问题。"萦然放下泡泡瓶,审他似的。"是什么让你改变想法?"
止羽倒也不隐瞒:"昨天我带你姊去看夜景,她心情不好,喝了很多酒,也说了很多心底深处的话……"
萦然笑着猜到结果:"你被感动了?"
他虽然微笑着,眼里的感触却颇深。"好像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是像她这样子爱我的。"
且不论止羽觉悟的程度,光他这样的眼光,就让萦然觉得十分稀奇了。
"好吧,既然你对我一点也不隐瞒,我也就把我知道的告诉你。我姊这人基本上是很理智的,再加上曾经受过你一次伤害,所以就算她还很爱你,但她的理智还是会要自己离你远一点,懂没?"
他的表情变得好严肃。"那我没希望了?"
萦然想了想:"应该说是,先前你只需花五十分力气就能追到她,现在想要她回心转意,可能要花五百分的精力。"
他的开朗天性立刻又让他燃起信心,他笑道:"没关系,我精力充沛!"
"不过现在大概不是你精力充沛就够用的,你还多了个情敌。"萦然好心通报。
"什么?!"止羽喊得好大声,太过激动,差点要从树上摔下去。"哪来的情敌?!"
"她有个同事叫左睦骥,你大概不知道他是谁……"
"我知道!"萦然还没说完,他就急着说:"他老婆发神经把晏然骂了一顿的那个。"
萦然诡笑道:"不过你不知道,他现在离婚了,而且他对我姊印象一直很好,已经对我姊表白了。"
止羽的眼睛瞪得很大,眼光直直的,闪都不闪。
虽然告诉他实话好像很残忍,但萦然还是觉得她有告之的义务:
"他呢,虽然没有你长得帅,不过年纪比你大,所以比你稳重,这几年来,我姊也满欣赏他;再加上他的工作、生活方式,都是我姊所习惯的,不像你,全世界跑来跑去,我姊会觉得跟着你没未来。"
止羽沉默了。萦然说的这些,他都明白,他也想到那回在基金会演出时,他撞见晏然和睦骥的对话,那时他就有种无名的第六感,觉得晏然看待睦骥不仅仅只是同事,没想到现在真成了他的危机。
萦然见止羽不语,猜到他一定正大伤脑筋,但她的疑问还没结束。"还有,你不是快要回法国去了?那还怎么追我姊啊?"
止羽回过神来,认真回答萦然:"我想带她跟我回去。"
"嗄?"萦然吓了一跳。
"她不是放三个月的假?我想她跟我回法国,就算去散散心,换个生活环境,都好。"他颇有感触地道:"你知道我每次看到她愁愁的脸,笑容都不见了,心里就很疼。她可以是很明亮、很开朗的,我要让她变成一个快乐的女人。"
他的语气很平常,并没有特别激动,但萦然却反而可以听出他心中的真。她忽然想到一件事,晏然总是在意止羽适不适合她,却忘了,止羽或许是最能带给她快乐的男人。
"好!我支持你。"萦然对此时的止羽开始有了信心。"就照这样,你去跟我姊讲吧。"
"嗄?"萦然突如其来的鼎力支持,让止羽有些受宠若惊。
"没错,放心大胆去讲,"萦然重重往他肩上一拍。"会有好结果的!"
"谢了。"
止羽笑了,也拍回去,然而拍得太重,萦然差点掉下树去,他连忙去拉,却又被萦然的重量给拖得重心不稳,两人惊笑着,差点一起掉下去。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晏然休假的第一天,是这样过的──看电视,吃东西,跟家人聊天……一团混沌。
晚上她坐在房间的书桌前,桌上的镜台映出她茫茫的眼神,她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三个月,九十天,一年的四分之一,她总不能这四分之一年的时光都这样在电视机前耗下去。
她翻出记事簿,是真的想好好规画一下接下来的日子,但拿着笔,她的脑子又是一片空白,什么想法也没有。
怎么经历了这些困厄之后,竟然连人都变笨了?
她像希望自己清醒似地拍拍脸颊,听到的却不是手拍脸的声音,而是什么东西打在落地窗上的声音。
第一声,晏然下以为意;然而第二声、第三声……钝钝的声音,不是什么尖锐的器物,但足以造成声响,若不是恶作剧,就是有人刻意。
她站起身,拉开了落地窗。
是止羽站在隔壁的阳台上,用美工刀裁着橡皮擦,一块块往她窗上扔。晏然低头捡起许多块小橡皮擦,很想把它们全扔回去。
"你是不是太无聊了?!"
晏然的声音不大,但止羽还是听见了。
"这是个很好的招呼方式,你不觉得?"他愉悦地喊回来,声音比她大得多。
"不觉得。"晏然的口吻并不是太开心。
"火气这么大?"他隔着距离,企图仔细看她。"宿醉还没醒?"
说到宿醉,晏然忍不住问他:"我昨天到底喝了多少?"
"一瓶威士忌。"他看见晏然惊讶地嘴都张开了,连忙再补一句:"小瓶的。"
晏然像是松了一口气,但小瓶是多小?能让她喝得半醉半醒,一定不少。
止羽好奇看着她:"昨天晚上的事你都记不得了?"
晏然伤脑筋地:"只记得一个大概。"
他只觉得有趣:"你跟我说的话呢?也忘了?"
"也只记得……大概。"
"晏晏?是你在跟人家讲话吗?怎么这么大声?"
有人在敲她的房门,是她妈妈。她和止羽这么一来一往,音量都放大了,难怪家人会觉得奇怪。
"没有,"晏然赶紧打开房门,跟妈妈交代:"嗯……我在讲电话。"
讲电话这么大声?骆妈妈倒不追究,下楼了。
止羽似乎也明白隔空喊话不是个好方法,他在橡皮擦上绑了张纸条,又打中晏然房间的落地窗。
晏然捡起,摊开纸条,上面写着:
我在你家门口等你。
她凭什么要去?晏然皱皱眉,再抬头,对面阳台已不见止羽的身影,想必是下楼出门去等她了。她其实并不想见止羽,但又怕不去他会继续回阳台上吼,到时大概不只她妈,连所有的邻居都知道他们在干嘛了。
晏然只得随便换了件衣服出门,才一踏出小院子外的大门,止羽果然就在门边等她。
"散散步吧?绕一圈?"
他的语气里有种小心翼翼的味道,像是怕她不开心,但其实他那命令似的习惯还是尚未改变,话说完,他已经迈开步子了。
晏然的脚彷佛不听指示似的,不由自主跟着他走,口里不知埋怨他还是埋怨自己:
"我为什么要跟你去散步呢?"
他正经八百地对她一笑:"因为你开始放长假了,不能天天窝在家里,你需要运动,而走路是很好的运动。"
"运动也需要心情吧。"晏然叹。
他扬扬眉。"你心情很糟?"
一枝长长的树枝伸向路边,挡住晏然的去路,她泄忿似地一把打走它。"很乱。"
"怎样可以让你心情不乱?"暗暗的街灯下,他的眸子却十分明亮。
晏然的眼神却黯淡,而消沉。"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出国旅行怎么样?"他认真提议。
太普通的提议。"想过,可是没有认真想,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要不要试着想像一下,在法国的乡下,南部的一个小镇,有罗马帝国时代的古迹,有葡萄酒庄、薰衣草田。"他慢慢地道,铺陈一幅美好的景致。"人们和善、亲切;夏天的气候暖适怡人,绝不像台湾这么热;天空是透明的,比垦丁还蓝……"
"为什么是法国南部?"晏然陡地打断他。
"因为我住在法国南部。"他不讳言地朝她一笑。
晏然盯着他那双慧黠的眼睛,思索后道:"你在暗示我什么?"
"不暗示了,我直说。"他认真看住她,语气中有抹诚恳。"我再过两个星期回法国,跟我一起走吧。"
果然直接!晏然愣住了,意外而惊奇。
"吓到了?"他似笑非笑地看她。
晏然怔怔点头。
"没什么好惊吓的。"他轻松地说。"你休长假,出国旅游是很正常的一项安排;而选择有熟人在的地方,更是最佳选择!我刚好要回法国,你就跟我去法国玩,十分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