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云当下楞住了。他的脑里闪过一个极荒谬、极恐怖,却又极为可能的情况。
不会吧?
他勉强维持脸上的笑容,强作轻松地道:“要不要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也许我可以找途径帮你。”
“没什么好帮的。”斯捷笑着,略略摇头。“不过她名字很特别就是了,姓佟,叫佟薇弋。”
“还真是特别的名字。”斯云勉强吐出了这句,脸上那建筑出的平静就快崩溃了。他拿起啤酒一口喝光,藉着把空罐拿去垃圾桶的机会,靠在厨房的墙上,没让斯捷看见他激动的神情。
他原本还抱着一丝希望,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希冀,斯捷会吐出另一个人名。
然而当他听见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名,他闭上了眼睛,即使强迫自己深呼吸,他仍然清楚知道,他的脸色一定比纸还要白了。
他的血液彷佛凝结成了冰块,整个人从脚麻痹上来。怎么会这么巧?怎么会演变成这样?他当初要薇弋辞去职业情人的工作,就是不愿造成太复杂的状况。没想到就算薇弋不做任何特别的动作,仅仅是看似安全的老师与学生的关系,薇弋的魅力仍然足以让斯捷为之欣赏、为之臣服。
他万万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结果,万万没想到……
“你站在这干什么?”斯捷也来扔啤酒罐,看见斯云一个人杵在这,有点奇怪。
“啤酒喝得肚子太胀了,站着消化一下。”真蹩脚的理由,斯云自己也知道,可是以他现在的情绪,实在没什么聪明才智可以想出更好的说词。正为难着,他的手机适时响起,救了他。
是家里的工厂打来的,今天晚上工厂加班。斯云正巧藉机向斯捷声称工厂有事,逃离了斯捷的家。
他只觉得脑子轰然乱成一片……他跳上车,直接驶回莺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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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斯云很小的时候,当他同学在说他们爸妈昨天晚上吵架,或是邻居的哥哥因为跟家人处不好而离家出走时,他都觉得奇怪,因为这样的事绝对不会在他家发生。
等他渐渐长大,他才慢慢明白,原来有一个像他家这样一团和乐,简直就像那首儿歌“可爱的家庭”里所提供的景象,是一件多么难能可贵的事。他感怀之余,也绝对愿意尽他一切所能,去维持这个家的和谐。
他爱他的家人,他的父母、兄妹。对这个家所做的任何付出,他都不以为意。甚至诸如他人生中的大事──抛弃原来的所学、兴趣,回家接管他原本无意理会的工厂,他也没有怨言。
然而他现在遇到的是另一桩生命中重要的事件──爱情。
爱情,可以礼让,可以抛弃吗?他不知道,因为除了薇弋,他还从来没有过认真的爱情。
但若要他在爱情和兄弟情中选一?
事实上,从斯云得知斯捷喜欢的人是薇弋那天,他就开始躲着薇弋。他给自己的理由是,他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
刚发现自己和斯云似乎愈来愈少见到面的薇弋,一时还不太介意,以为真的如他电话中所说,工作太忙。然而后来竟连电话、简讯的数量都逐渐消失时,她发觉不对劲了。
她问斯云,但斯云总是支吾其词。她提及他们的约定,不是说要带她去见斯捷?
斯云也推说斯捷事忙,再缓一缓。
再粗线条的人,也不难发现情况不对。而且这一切全从斯云去见斯捷那天开始,薇弋不得不臆测,那天他们到底谈了什么?
不过薇弋苦于不能去问斯捷,而斯云现在简直就是难开金口,那被胶带黏死似的嘴,根本探不出什么来。
苦恼的人,换成薇弋了。她开始积极地找斯云,但他就有办法不接电话、不开手机、不回简讯。薇弋不是没有去他家找过他,但他推说工厂有事,一头栽进工厂去,薇弋总不能在他工作时吵他,恹恹然只得无功而返。
然而日复一日,她处在无尽的猜测里、不明就里的不安里,甚至是对未来不明的慌张里,她简直就快疯了!
这天,她好不容易在电话中找到斯云。斯云似乎是没盘算好,不小心开了机接到薇弋的电话,十分恼悔,正想用个藉口挂掉它:
“抱歉,我正在跟客户讲事情,等下再打给你好不好……”
“你不准挂电话!”薇弋急急忙忙吼住他。“我早被你哄出经验来了,你挂掉才不会再打来。”
“我在谈生意。”他烦躁地。
“骗人!”薇弋不留情地指控。“你那里噪音那么多,根本就是在外面,你在马路上谈生意?”
“正要去谈。”他耐着性子。
“少来了,你根本在躲我。”薇弋没耐性地嚷。“到底为了什么?你为什么不跟我讲清楚?你那天去找斯捷,出了什么事?”
“跟你说过没什么。”他仍想搪塞。
“不可能没什么!”薇弋决断地说。“你再不说,信不信我去你家缠你?我乾脆就搬到你家去,跟斯琪睡,你看你妈和斯琪是会帮你还是帮我。”
其实不需要薇弋用太坚决的口气,斯云也知道薇弋说到做得到。他又不是没见过她发疯。
他叹口气,直觉今天是躲不过了。但这样一直躲不去,本来就不是什么好方法,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既然如此,就说清楚吧。
“你别去我家了,我来找你吧。”他改口。“你现在在哪?”
“我在家。”
薇弋在家,但斯云不能直接去她家找她。基于她严厉的家教,斯云还没胆让薇弋带回家见父母,斯云只在外头见过她妹妹。
于是两人只得约在离她家两百公尺外的溪岸边,小小的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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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弋到的时候,斯云早已等着她。昏暗的街灯下她看见斯云凝重的神色,不由得一怔,心里有股不太好的预感。
“你怎么了?”她走向他,视线仔细在他脸上扫瞄,希望能看出一点蛛丝马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既然要坦白,他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切人话题。“记不记得那天我去找我哥?”
薇弋心中一动,果然因此而起。
“我哥说他喜欢你。”他直截了当地说。
薇弋整个人都呆住了,僵直地。空气也彷佛在空中停住,气温也似乎骤地降低,四周冷冽僵凝,阗静无声。两人四目交接,就这么沉默地凝视着,好久好久。
她的耳朵清清楚楚地听见了斯云说什么,她也听得懂他说什么,可是她不愿相信,她所担心的事,竟然真的成为事实。
“怎么……怎么会……”她喃喃呓语。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眉头紧锁而眼光阴郁。“你都没感觉?”
“没有。”她懊恼而无辜地。“小玫提醒过我,但是我并不觉得,因为我只是去上课,甚至也不是会发问的学生,我没想过你哥会注意我。”
她怕斯云误解,紧张焦急地又说:“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勾引你哥,我什么都没做。”
“你根本也不需要做什么。”他倒不介意这些,淡淡地道。“当你想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只需要出现在你面前就行了。”
他那太过平淡的语气、太漠然的神情,没来由地让薇弋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她敏锐地猜到他的心思。“你……该不会是想……”
不枉相知一场,薇弋的确懂得他。他苦笑了下,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但那份苦涩说明了一切。
“你不能把我让给你哥!”薇弋立刻不平地嚷了起来。“我又不是东西,怎么能让来让去的?!”
他的脸色整个冷酷起来。“那你要我怎么办?跟我哥争你?你不晓得,他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过他喜欢任何一个女人,你是第一个!”
这太可笑了,根本没道理!薇弋实在难以平心静气。“就因为这样,我就非得跟他在一起?”
斯云当然知道这有些荒谬,但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他还能如何?
“他是个好男人,我知道你对他印象也不错。别否认,我还记得你说过,如果你是他女朋友,没人抢得走。”
“那只是说说罢了。”她急忙为她曾说的话消毒,真心地道:“而且我已经有了你,我只爱你一个,不要别人。”
她发自内心的承诺,的确让他感动,他也明白自己对她的那份情,是不可能说舍就舍的,但他不是说了要做个了断?这样拿不起放不下,算哪门子的了断?
他闭了闭眼,狠下心来。
“那如果没有我呢?I
“为什么会没有你?”薇弋气急地嚷,完全不肯去相信这可能成为事实。“我绝不放弃你,你也休想抛弃我。除了你,我不会去爱任何人!”
然而他的回答却只更令薇弋为之气结。“为什么不试试?”
她刚才的所有表情,全部僵在脸上,一动也不动,她简直不敢相信,斯云竟然说这种话。
“你神经病啊!”她气得吼。“这种事谁要试!”
她不等斯云回应,放鞭炮似的一连串吼:
“好,就算我跟你哥交往了,纸包不住火,他总有一天也会知道你我曾经是情人,这样你无所谓?”
他冷静的模样,显然这问题他早考虑过。“他知道我对爱情一向不认真,或许你也只是我众多女友之一,无妨吧。”
“你……好,你伟大!你是圣人,愿意把女朋友让给别人,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人?!”薇弋简直气得发抖。
他的唇紧闭着,没有任何回应,然而深深望进他的眼,薇弋却看见一抹痛苦。这样的分手,对他来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吧?
“其实你还是爱我的,对不对?”薇弋直冲到他面前,口气简直是肯定,而不是询问。这样的一段爱情,他怎么可能说抛就抛?“你为什么要这样欺负自己?你以为没有我的日子,你会快乐?你会过得不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可以。”
该死的答案!该死的男人!薇弋的火气简直爆到极点,她再也受不了了。
“你真是气死我了!”她赌气似的狠狠说:“你这人怎么说不通的?好,我就去跟你哥交往,然后甜蜜亲热地出现在你面前,这样你就满意了是不是?!”
他竟没回话。
“你……”
她气到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怕自己会控制不住给他一巴掌。
“你这个大白痴!”她猛地转身,赌气地冲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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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弋自从和斯云交往以来,情绪上喜怒哀乐的大幅度变化,或许薇弋自己还不大觉得,但身为她最亲近的好友兼同事佳璋,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当她发现薇弋脸上的笑容递减,上班时恍惚发呆的时间却增加时,她就知道事情严重了。
“怎么了?”上班空闲的时间里,佳璋好心去探望薇弋。“纪斯云那家伙还是不理你?”
和斯云发生的问题,薇弋都不瞒佳璋,包括眼前的这一件。只是佳璋没想到,这次竟像是解决不了。
“他做得还真有够彻底。”薇弋双手撑在办公桌上,眼神呆滞望着前方。“电话换了号码,每天不是窝在工厂里,就是很晚才回家。”末了收回呆楞的眼神,叹口气。“我根本拿他没奈何。”
“他不是要跟你分手吗?”佳璋笑道。“这样才分得了手啊。”
薇弋知道佳璋说的是事实,但这也就是让她气馁的原因。“我有时候还真的怀疑,他这人的血是不是绿色的?我又没做出什么让他心寒的事,他也能说分就分?”
“别这样讲。”佳璋照常理推断。“搞不好他心里也很难过,也很煎熬,只是不得已。”
“有什么不得已?”薇弋大大不以为然。“我真不懂。爱情不是不能分享的吗?如果他真的爱我,怎么舍得把我让给别人?”
“这你就真的不懂了。”佳璋深明大义地说。“男人间的兄弟感情有时候还包括义气,当然什么都可以让。”
薇弋翻了个白眼,一副“让我死了吧”的表情。
“那你打算怎么办?”佳璋问了个最实际的问题。
“什么怎么办?”薇弋倒是很有定论。“反正我不会去跟他哥交往,我绝对不放弃斯云。”
佳璋歪了歪头。“你想怎么做?”
薇弋丧气地说:“不知道。”
“要不要我帮忙?”佳璋眨了眨眼睛。
薇弋像遇到救星似的,眸子一下子放亮了。“你能让斯云回心转意?”
“拜托,我不是神好不好。”换成佳璋翻白眼了。“不过公司有很多教战手册,也许可以拿来参考一下。”
薇弋眯着眼睛,“什么教战手册?”
佳璋很不原谅地看了她好久,才道:“好吧,看在你只是业务人员的份上,不懂实务。”她解释。“就像你那时当职业情人的时候,不是也有一些指导原则?其实我们搜集整理的资料不只那一本,有各种情况下的模拟,好提供参考。”
“真的?”薇弋真是病急乱投医了,什么都好。“拿来瞧瞧。”
于是中午吃饭的休息时间,两个女人就一人手上一本,当圣经似的专心拜读着。
“喂,这招好不好?”佳璋率先起义。“死缠烂打。”
薇弋大摇其头。“斯云最讨厌这种女人。”
佳璋只得另觅良方。几分钟后,她又开口:“那……一哭二闹三上吊?”
薇弋嗤之以鼻:“我做不出那么没气质的事。”
这也不行。佳璋再接再厉,发现另一招:“激将法呢?找个男人跟你卿卿我我,刺激他。”
薇弋柳眉一蹙。
“斯云现在最希望的就是跟我分手,我觉得他是不管我跟不跟他哥交往,都还是其次,只要他们兄弟不因为我起争执就好了。”她噘起了嘴。“而你现在要我带个新男朋友去他面前晃,搞不好还正称他的心、如他的意,明正言顺把我甩了呢。”
这不是没道理,只是……佳璋忍不住叹:“真麻烦。”
“再找吧。”薇弋不放弃地。
身为好友,佳璋也只得再努力了。
“这个吧。”佳璋把小手册递到薇弋面前,让她瞧她指着的一行字──向全界昭告你对他的心意,让他感动!
这倒有点意思了。但薇弋不太懂,“该怎么做?”
“租个广告大看板啦、媒体上广告啦,愈公开愈大胆愈好。”佳璋比手划脚一解释完,马后炮地又丢了两句:“只是这招没人做过,太花钱了。I
薇弋定定地看着佳璋。“我不怕花钱。”
佳璋吓得正襟危坐。“你疯啦你?”
薇弋本来就常发疯。她思索着,当真研究起可行性,她只考虑了一分钟,就对佳璋说:“你等我想办法。”
然后,她拿起手机,开始拨她妹妹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