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将所有的人隔离盘问,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人——红杏。
从红杏口里他得知另一个更让他震惊不已的消息——他与宁沁的孩子并不如他所希望的流掉,而是安稳的留在她的体内。
“堡主,孩子如果继续留在母体里,到时要打也来不及了。”耿少翊如是说道:“孩子如果长得太大,要是再强行打胎,不止是孩子——依公主的身子来看,肯定受不住的。”
就是这么一句话,让他不顾自身安危直闯西昊,不惜赌上性命也要将她给带回自己的身边。
他不是不爱孩子,但是他宁可牺牲孩子,也不能让宁沁出半点的差错。
他的生命己是一片黑暗,在这其中她为他带来些许的光亮与温暖,他如同渴望着大阳,而却只能活在黑暗之中的夜鹰,总在那日夜交替之际寻着那一点属于他的光亮。
他不能让孩子带走他人生惟一的光芒!
宁沁不惜与逃走以保住她腹中的骨血,更证明了她爱孩子的意志强过于一切,如果她知道他之所以如此坚持要打掉孩子,就是为保她的安全,依照她的个性,就算她同意了这件事,必定也在日后的自责不已。
但是,这事她不必知道,这一切就由他来承担——让她恨他,总好过她憎恶自己来得好。
“不,我不回去。”宁沁离开天鹰堡之际,便已经告诉自己无论如何她绝对不会再回去。
就算他同意让她将孩子给生下来,她也无法在父亲憎恶着孩子的情况下,好好的照顾孩子……她要让他们两人的孩子在爱中成长,就算父亲没能爱他,也还有她这个当母亲的。
“你不要逼我动怒。”项毅飞沉着声说道。
看着她如受惊的动物,绝望的想要冀求安全、远离伤害的神情,他的心便要阵阵的抽痛。
“你无法将我强行带走的!”她挺起身子,不想在他面前示弱。“外头全是西昊的士兵,你若真要这么做,只是徒劳无功、浪费时间而已。”
缓缓的,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闭上眼——
“你若不跟我走,那么即便是你将孩子给生下,无论是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们——”他撂下最后一句话:“到时,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将孩子带走,从此让你们永世相隔,你绝不会有见到孩子的机会!”
“你!”宁沁瞪大眼,不敢置信他居然要这么对她。她知道他的威胁是真的,若她真的不从,他真的会让她见不到孩子。
她深深的、用力的吸了口气。“如果,你不再逼我将孩子拿掉,我和你回去。”这是她惟一能做的妥协。
项毅飞看了她一眼后,点头同意了她的交换条件。
再度回到天鹰堡,宁沁的心情是复杂的,身为女人的她因为不必忍受思念之苦,而暗自欣喜;但身为母亲的她,却不禁要担心起自己孩子的未来。
自从项毅飞将她自西昊给带回来之后,她便被软禁于他的寝房里,原本侍候她的红杏早他给换掉,而其他服侍她的女侍要不就是对她小心翼翼,要不就紧张个半死,就怕她又要再度脱逃。
其实再回到这儿时,她就有种预感,他绝对不会再让她有任何机会离开。
她不懂,他何苦为了个孩子,如此的大费周章?如果他答应让她将孩子产下,又何必强留她在他身边?
他不是想将她送走、压根儿不想见到她吗?为什么当她真的一走.他却又追了过来?
她心里有着盼望,但学会了现实为何的她,却叫自己不要去奢望一些她曾经想要,却得不到的事。
在东琰的日子,犹如隔世,直到出了皇宫,她才真正体会到何谓无常。
想来这些日子虽然难熬,但却让她真正的长大了!由一个不知世事的天真少女,蜕变为成熟的女人。
“公主,”就在宁沁审视着自己的过往与未来的方向时,服侍她的婢女端了午餐走了进来。“用餐了。”
宁沁没理会她,仅是轻轻的点头,而后自窗边移到桌边,其实她对食物一点欲望也没有,但是耿少翊说她得要多吃,腹中的孩子才会是个无病无痛的小孩。
婢女这时将一盅鸡汤倒了一小碗给宁沁。
“公主,这是堡主交代给您炖的鸡汤,您得趁热喝。”
“放着吧,等会儿我想喝,自然会喝。”
“不行啊,公主,这鸡汤要是不趁热喝的话,就会走味了。”
宁沁禁不起婢女的哀求,叹了口气,端起汤碗慢慢的将它给喝个精光。
“好喝吗?”那婢女的眼神看来,像是十分羡慕她能喝到这么美味的汤。
“你要想喝,自己也盛一碗去喝吧。”看到婢女一脸馋样,宁沁嘴角轻扬,有了难得的好心情。
“可以吗?公主,这可是堡主叫人特地熬的耶,要是我喝了,让堡主给知道……”婢女心里是很想喝那看起来十分美味可口的鸡汤,可怕这么一喝,要是被堡主给知道,那她麻烦可大了。
上回红杏私自将公主给放走,被堡主给发现,现在还给人关在地牢里,出不来,要是她喝了公主的汤,那么岂不是要挨板子。
“反正我一个人也喝不完,你想喝就喝吧。”
“谢谢公主!”婢女高兴的拿起另一个干净的碗,慢条斯理的啜饮第一口。“好好喝哦,我从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汤啊。”
宁沁轻笑出声,摇了摇头后,举起筷子准备夹些青菜入口时,突然下腹一阵剧烈绞痛,让她疼得脸色泛白,而拿着筷子的手也松了开来。
“公主,您怎么了?”婢女赶紧走到她身边,试着扶着她回床上歇着。
“我的肚子……”她双手捧着肚子,那剧烈的疼痛让她全身直冒冷汗。“快,快去找二当家……”“哦,好,我马上就去……”婢女手忙脚乱的将宁沁给安置在床上,正要转身往外头冲时,却看到一宁沁月牙白的裙色上,染了一抹怵目惊心的血红。“公主,您在流血啊!”
宁沁勉强撑起身子,看向自己的下半身,果真被血给染成了一片腥红——
“别管我,快去找二当家,快……”
婢女得了令后,飞快的离开寝房,一路上大吼大叫的喊着二当家。
当偌大的寝房只剩宁沁一人后,她嘶吼出内心最深沉的悲恸——
“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项毅飞终究是骗了她他将她给骗回天鹰堡,然后又设计她喝了那碗打胎药,他背叛了她,他辜负了她对他所有的信任……
她一直以为他会是个信守诺言的人,所以才同他回到天鹰堡,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对待她……
哀莫大于心死!
而她的心,在得知这一切骗局后,再也不会跳动了。
第九章
宁沁如同死尸般一动也不动的躺在床上,惟一证明她还活着的证据,只剩她那上下起伏的胸膛,及奔流不止的泪。
自从耿少翊亲口对她证实孩子保不住后,她的泪便一直没有停过,她像是被掏空灵魂的躯体,只会呼吸和流泪。
没有人能让她开口、也没有人可以再让她有反应,她只是静静的以自己的生命向项毅飞进行无言的抗议。
而自从宁沁掉了孩子便卧床不起后,项毅飞的情形也没好到哪去。
他还是必须每天处理天鹰堡的所有的事务,但是只要一入夜,他便回到寝房,无言、静默的坐在宁沁的身边,直到朝霞现身后,才又离去。
宁沁决心以死来进行对他的抗议,而他则是以近乎自残的方式,为自己曾经有过的孩子守灵。一对原本该是甜蜜相恋的恋人,行踪至此,若再没有人出面阻止,那么必然走向双双灭绝的道路。
而这一切全都看在耿少翊的眼里。
他知道,项毅飞的决定是出自于保全宁沁,宁可自己承受所有的苦,也不愿让她知道原委,因为他担心的就是她无法承受这样的事实……
“这样做,真的对吗?堡主。”
耿少翊站在寝房外,看着项毅飞如同座石像的坐在床沿,双眼没有片刻离开过宁沁。
“唉……”耿少翊又多看了两眼,不禁慨然道:“爱这玩意儿实在太麻烦了。”
他不明白堡主为什么要将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弄得如此复杂,但是,他会这么做想必有他的道理在……只是他可不能再坐视这种情形下去了。
宁沁在这种时候最需要的是一个她爱且爱她的人,来帮助度过这时期;而项毅飞需要人陪同他分担亲手扼杀了亲生孩子的罪……
他们两人深陷其中,看不到解决之道,可他这个局外人可不!
对于解开僵局的方法,他是再清楚也不过了。
耿少翊待在寝房门外,直到日升东方时,他悄悄的躲了起来,直到项毅飞离开后,光明正大的自大门走进房里。
他直直走到内房,掀开锦帐,而后走到窗边开了窗户,让阳光洒了一室金黄。
“公主,我知道,其实你听得到我说的话。”
他给自己拉了张椅子,好整以暇的坐在窗边,享受着温暖的阳光,而这位置是宁沁从前的最爱。
“我想,我该告诉你某些事实才是。”他伸了伸懒腰,反正现在绝不会有人回覆他的问话,因此他只好自问自答了。“毕竟这和你非常有关系。”
“我想,你心里一定非常不解,为什么堡主非要你打掉孩子不可。”他自顾自地说着。“你可能会以为是堡主嫌弃你,所以不愿意你怀他的孩子。”
“不过,你可错了,我和堡主相识十年,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女人这么好过。别的不说,光你反抗他,还没被杀这点,就足以教人相信堡主对你怀有特别的情感。”
他啧啧有声的继续说着一堆拉拉杂杂的小事,很难令人相信的,耿少翊竟然有法子自言自语这么好一段时间。终于,他决定直接将重点给说出来——
“我要说的是——你的体质,根本无法负荷怀孕生子,就算你有法子怀他,你也不见得有那个能力生他。”他停了会儿走到床沿,看到宁沁原本紧闭的双眼此时正直直的看着他。“你根本无法熬过生产的过程——就算你让孩子生了下来,他也会成了个没娘的孩子。”
“他知道?”宁沁的声音幽荡荡的,犹如自冥界传来的声响。
其实当耿少翊一进来时,她便察觉到有人进来,一直到他开始长篇大论的说些已经与她不相干的事时,她才确认他的身份。
起初他的声音,像是蚊子般的叫声,在她耳旁嗡嗡作响,她压根儿弄不清楚他话中的内容,直到现在。
“他就是知道,才坚持要将孩子打掉。”耿少翊如是说:“原本,我希望他与你商量过后再做定夺,可堡主非常的坚持不让你知道原因。”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本以为早已流干的泪,这时又自眼眶溢出。为什么他总是要让她浑身是伤之后,才让她明白他的温柔?
“因为堡主了解你。”耿少翊直截了当的说:“他曾对我说,如果让你知道孩子是因为你的体质而不保,你必定会自责不已,不如让你将所有的怨恨,都加诸在他身上。”
宁沁听着这话,一股极深的酸楚涌上心头,喉头好似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能不断的藉着吞咽的动作,平复自己的心情。
“他……”当她感觉到孩子自她的身体脱离时,那痛、那苦几乎将她撕碎,而心头被背叛的愤恨,让她更加无法平复。
那时,心头只有恨——很可笑的,她这辈子没恨过任何,而惟一恨的,却又是她爱的人。
忽视她的父王、欺负她的兄弟姐妹,以下犯上的仆人……她一个也不恨,但是,她惟一爱过的男人,却教她尝到了什么叫恨,什么叫哀莫大于心死!
她完全的封闭自己,不让自己再接收任何有关外界的讯息,即便她知道项毅飞每晚都会坐在她身边,陪她至天明,可她不愿回应他,因为她的心已经冷了。
如同一湖死水,任何的干扰都无法再激起一丝的涟漪。
如今耿少翊的一番话,却让她心头的恨,找不到宣泄的出口——现在,她也弄不清,到底是孩子的逝去教她痛苦,还是项毅飞的背叛。
到头来他还是背叛了她的信任,但他的背叛,却只是要挽救她的性命?
为什么?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救我?”她必须知道答案!她一定得知道答案。
“公主,”耿少翊意有所指的看着她。“依你这般的冰雪聪明,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他站起身子,背对宁沁。
“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是一个他爱的女人所生的孩子?”要说,就将这一切全给明着讲,堡主不愿说出口的话,由他这个鸡婆属下代办。
“在你与亲生子之间,他选了你。”
在你与亲生子之间,他选了你!
这句话不停地在宁沁脑海里回荡、激昂着,她整个人仿佛被火药炸成了一片之后,又再度被一片片的粘合。
她的爱终于得到了回应……然而伴随的却是如此震撼的消息。
老天对她、对他何其残忍,为什么非得以这种方式让他们体验爱情?为什么他非得在她与孩子之间做抉择?
她有着备受忽略的童年,而他则有艰辛的过去,但是错的不是他们啊?为什么到现在,他们还是无法得到想要的幸福?
她爱他,她也要孩子——现在,她有了他的爱.却没了孩子,而他要她,代价却是得亲手杀了孩子……
加诸在他们身上的痛,何时才能消弭?
项毅飞踏着沉重的步履走进寝房,望着宁沁那日益消瘦的脸庞,他几乎可以看到生命力正一丝丝自她那嬴弱、单薄的身体里抽走。
而死神一步步的靠近她,要将她从他身边带走,但是他却无能为力。
曾经以为他这人这一生,注定要一世孤独,不需要任何人在他身边,更不需要体验爱这微不足道的玩意儿。
因为,他有更重要、更急迫的事要做。
可自他见到宁沁的第一面起,他的生命起了微妙的变化,曾经他强烈抗拒着这一切的发生,他武装自己、他以残酷的手段对待她,要的就是她能自己死心的离开。
但是当他知道,他有可能永远的失去她时,他心里的脆弱,仿佛又回到儿时顿失所依的茫然。
自从他将宁沁由西昊带回天鹰堡后,他开始与端木遥有了接触,而他也终于知道,端木遥的母亲——也就是害死他亲娘的女人,早在十五年前让他的生父给撤籍,发派边疆了。
而他的父亲直到去世之前,都不曾放弃找寻他这个长子的机会,在临终之前,还交代端木遥必定得找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