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再被这几个“仙女”哭下去,她没事都要变有事了!
“怎么可能没事,少主把你撤换掉了呀!担任少主的贴身护卫是多么风光的差事,如今物换星移、人事已非,莫大哥怎么可能不难过,紫儿和其他姊姊们都好替你难过啊,呜哇──”果然还是小女孩的哭功,堪称一绝。
莫言眉骨微微抽搐。
她自己哭,不觉得有什么,但别的女人在她面前哭,她只觉得浑身不对劲,尤其是这几个“倾心于她”的丫鬟。
她眼不盲,当然看得出她们每每经过她身边,羞答答红著脸低下头代表何意;她脑袋不笨,当然也晓得收到她们特地为她缝制的衣鞋或剑衣,意味何意。
去年七夕,甚至有两三个丫鬟,包括这个小紫儿,她们当著少主的面,害羞地把从月老庙求来的红线送给她。她当场被少主笑著调侃,揶揄她在秦府里的女人缘远远赢过他,真是大小通吃。
虽然这些丫头并不知悉她女扮男装的事实,但她既没有少主的尔雅不凡,也没有元宝宗师弟的开朗阳刚,总是以淡漠寡言的面貌与人保持距离的她,竟也能受到姑娘家的青睐,她只觉得哭笑不得!
“有过受罚,理所当然,你们毋须为我难过。”
“莫大哥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何少主罚得这么重?”
“过去事就不提了。”莫言举步欲离。
“是不是二少爷成亲前两天,莫大哥在凉亭内惹少主生气,所以少主才咬你嘴巴、还把你撤换掉?”
紫丫鬟一问完,莫言淡漠的神情顿骤然一僵。
“你……看到了?!”她迅速看了看四下有没有人经过。
“嗯。莫大哥,少主为什么咬你?真的是你惹少主生气了吗?”紫丫鬟一脸天真问。当时她远远撞见这幕,少主还对莫大哥吼了些她听不清楚、也听不懂的话。
“呃……少主为了制造二少爷与二少夫人的误会,所以……”
忆起那天秦啸日吻她的情景,莫言脸颊隐隐泛红,心也跳漏了一拍。
那是少主头一次深吻她,虽然“别有用心”,却吻得很激切、很孟浪、很没有保留,她当时根本吓傻了,什么话都挤不出来,也什么都没问出口。
“啊?”紫丫鬟又听不懂了。
大人的世界,小孩果然很难理解。
“总之……是我冒犯少主。”有理说不清,她干脆如此解释。“事实”上不也如此?
“原来真的是莫大哥惹少主生气,少主才会罢莫大哥的职。”紫丫鬟总算似懂非懂。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莫言紧张问。
“莫大哥你放心,只有紫儿看到,紫儿不会告诉别人你被少主又吼又咬。”莫大哥是她心仪的大哥哥欸,她才不会到处去说他的糗事咧!
“谢谢你,紫儿。”莫言扯出无奈一笑。
“不客气……”心仪对象难得对她笑,紫丫鬟兴奋得在原地傻笑,连莫言何时离去都不知道。
第七章
数日已过,莫言贴身护卫之职被撤换的事,亦渐平息。
护院的练武场上一道清瘦身影正在练剑,俐落剑影起落飞舞,持剑之人看似心无挂碍,内心实则浑浑噩噩。
锵匡!
人心浑噩,人剑自然无法合一,剑终失手落地。
莫言看著摔落在地面上的墨剑,说不出心口的惶然从何而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捏拧著她的心,连最能使自己平心静气的剑法,都遏止不了这种感觉。
她蹙眉,一手抚上左胸口,无法解释当下的感受。
“怎么回事……”心好乱,甚至有种不祥的预感。
弯身拾起墨剑,莫言毅然决定,直奔主院──
在前往主院的路上,她遇上了平顺总管的女儿平安。
“平安,你知不知道少主人在哪?”
平安虽职为秦府的见习总管,但实际上秦府的大小事都由她管辖,问她,也最能得知秦啸日行踪。
“少主出府了,说是要去老爷夫人坟前上香祭拜。”平安回答。
那不就是城外东郊?
“去多久了?”
平安偏头想了想。“约莫两刻吧。”但见莫言脸色有异,她便问:“有什么事吗?”
“没事。”莫言随口答道。
看著莫言转身跑开的急切背影,平安皱起眉头,喃喃低忖:“不像没事的样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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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冬初,山寒水落,千林瘦。
秦啸日一身清白衣袍伫立在山林之间,一袖曲在身前,一袖弯在腰后,衣袂长发随风飘荡,时疾时徐,时卷时翻。
风,因此被看得见,寻得著。
三道细白如丝的轻烟,在墓碑前袅袅而上,化入风中悠悠消尽。
“啊──救命啊──”
山林间,一阵冽风卷来一道女人的惊恐尖叫,同时送入秦啸日与身后护卫元宝宗的耳中,元宝宗警觉地转头,凛眸朝尖叫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少主,要不要属下前去察看发生何事?”
“元护卫,若我要你做有违良心之事,你肯做吗?”
秦啸日淡定如常,语气轻缓无异,连头也没回,方才那道足以挑起人心底层的恐慌的尖叫声,宛如不曾在他心中驻留过。
主子这一问,元宝宗登时一楞,浓黑的粗眉深深攒起。
莫师父教他的是忠勇之道,真正的忠与勇,是建立在无违良心之上,对万物无违良心,对主子无违良心,对自身无违良心。
少主所问,这……该如何回答?
秦啸日并没有深究下去,仅是微微撇头对身后的护卫道:“你去看看吧,凡事小心。”
“是!属下速去速回。”元宝宗颔首,火速赶往事发之地。
当他循声辨位来到不远处的密林,果然看见六个看似劫匪的蒙面黑衣人手持大刀,正团团逼近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当下便断定那道求救声源自于她。
“住手!”
他现身大声一喝,那帮黑衣人立刻发现事迹败露,纷纷挥刀向他砍去,他抽剑应敌,刀光剑影、兵器相接之声霎时在树林间纷转交错。
元宝宗虽然只是名大户人家的护师,但毕竟受过莫昆严格的训练,以一对六尚绰绰有余,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那帮蒙面人逐渐显出弱势,彼此眼神在空中一个交会,便点头收兵撤退,身影消失在树林间。
会不会太容易了些,那些家伙不像是不堪一击之人?
元宝宗心生狐疑,听见身后的嘤嘤啜泣,他暂且甩去心头的不对劲,走到掩面哭泣的女子身边。
“姑娘,你不要紧吧?不用怕啦,那些人已经被我打跑了。”
“多谢恩公相救……”
女子抹去眼泪,垂头福身,重心突然一个不稳,柔馥纤躯往前颠踬跌去,被元宝宗一双粗厚的熊掌接个正著。
“姑娘当心!”
当他看清怀中女子仰起的脸蛋时,霎时被眼前不可方物的绝美清颜一慑,他楞楞地看著那张丽容对他嫣然一笑,轻启的红艳小嘴吐出诡异的黑色烟雾──
下一瞬间,元宝宗的脸庞与咽喉同时感到一股剧烈的蚀骨灼痛。
“你……”他猝然放开美人,痛得十指弯曲、掌背青筋凸爆,喉咙连痛吼都发不出来,在美人绝艳红唇勾出的冷冷一笑中,痛苦跪倒在满地枯腐的落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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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巧,我们又见面了,秦公子。”
酥人心魂的娇嫩甜嗓,来到秦啸日身侧。
“是呀,很巧。”秦啸日嘴角轻抿若有所悟的弧度。
在荒烟漫草间相遇,实在是巧合得不得了!
“花魁姑娘,别来无恙?”他彬彬有礼,微微欠身道。
“即将改变秦公子命运的人是我,咱们就别这么生疏了,你叫我奴依吧。”
美人巧笑倩兮,轻轻偎入秦啸日胸前,涂了丹蔻的纤纤五指不带任何挑逗,而是出于不舍,爱怜地抚摸他宽阔胸膛。
秦啸日对她所出之言没有太多好奇,仍是一派温文浅笑。
“原来人称‘天下至毒’的蛊娘子本名奴依,是苗疆之语吧?很好听。”他蹲身,拿起供奉在墓碑前的一杯清酒,将清酒洒在双亲坟上上。
蛊娘子红唇边的媚笑稍顿,艳眸微眯。
秘密身分遭秦啸日知悉,她虽然震惊,但远远比不上他看似无心实则有意避开她,教她若有所失的感受,以及听见他那句不带丝毫迟疑的赞美,在她心湖所掀起的悸荡。
“你是真心,还是虚伪?”
“都有,既是真心中的虚伪,亦是虚伪中的真心。”天底下能让他卸下虚伪真心以对、真心而笑者,只有一人。
“奴依姑娘也来祭坟?”
“我来挖坟,你的坟。”
他轻叹。“看来,康宁王爷依旧不肯手下留情,放过秦某。”
“你不是个重益图利之人吗,为何不答应与王爷连袂合作?”如此一来,就毋须“牺牲”。
“秦某确实是奴依姑娘所言之属,所以,短视近利并不能满足秦某这样的贪财之人呀。”他微笑道,执起第二杯清酒,洒祭亲坟。
“要是协助王爷登上皇位,你功不可没,金钱、权势你都能得到,何惧?”
当今皇帝的亲叔康宁王,看上秦啸日的雄厚资产,邀揽他作为逆谋反叛的金援后盾,结果他却再三婉拒,与他重视利益的商贾作风根本不符!
“倘若当今圣上苛征暴敛、百姓穷苦,秦某赚不到钱,也许就会考虑王爷的提议。”
钱,从百姓身上赚来,百姓便是他的衣食父母,不是笨蛋就不要与衣食父母过不去。祸国殃民、自讨苦吃的麻烦事,他没兴趣。
“你若执意如此,下场你心知肚明。”蛊娘子冷媚一笑。
他既已得知康宁王图谋不轨却不愿配合,康宁王就不可能留他活口。
秦啸日了然微笑,祭完第三杯清酒,站直颀长身躯微笑面对她。
“奴依姑娘这不就来替我挖坟了吗。”
“你不怕死?”柔媚嗓音一厉。
“如果秦某说不想死,奴依姑娘会背叛康宁王爷,放秦某一马吗?”他态度从容闲适,没有半分站在刀口上的紧张或胆怯。
换作其他人一听见她的名号,不是吓得屁滚尿流就是跪地求饶,他的临危不乱让蛊娘子深深折服,对他的“好感”又更添几分。
她再次欺近他,艳容上的朱唇勾起宛若蛇蝎捕捉猎物前散发的冷狞。
“我蛊娘子既为王爷做事,自当该做得干净俐落。”白皙柔荑爬上他俊美的脸庞,娇媚地抚著他脸部的清逸线条。
“不过,我喜欢你,不会杀你,所以想跟你谈笔交易。”
有方法不但能干净俐落地解决他,又能让他活命?秦啸日兴味一笑:“有趣,愿闻其详。”
“你没发觉,你的护卫去探查求救声从何而来,探得太久了些?”
“然后呢?”
看著秦啸日淡定的反应,蛊娘子满意笑了。
“在这种景况下,知道手下生死未卜,一般人不难联想到自己的命运说不定会跟手下一样。可我看你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还真镇定哪!”
唉,这个非凡自负的男人,让她更加舍不得放手了呢!
“蛊娘子不杀害无怨无仇无利害纠葛之人,秦某早有耳闻,也感佩于此。”
其实当他听见那道不寻常的求救声,心里就已经有底会是个陷阱,如果元宝宗对求救声不闻不问,他或许还能免他掉入陷阱。
“没错,你的护卫不值得我杀,不过,他已经身中剧毒,不出两个时辰就会慢慢毒发,在痛苦中死去。”
她掩嘴笑开来,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却也恐怖骇人。
“所以,奴依姑娘想与秦某交换的条件是什么?”
“哈,跟聪明人谈交易就是愉快!”媚人艳眸轻眯。“只要你愿意服下我的‘忘情蛊’,我就给他解药。”
“忘情蛊?”此非他专精,恕他听不懂,不过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种蛊毒能让人忘却过去,尤其是‘情’。中了忘情蛊的人,一夕之间会忘掉心中所有情分,再浓烈的、再深厚的感情都变得不堪一击,无论是亲情友情、抑或爱情,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就是蛊娘子所言,干净俐落却又能留他活口的方法?
“似乎还欠缺一道手续。”便是不够干净俐落!“奴依姑娘打算如何‘处置’秦某?”
聪明!“我既然喜欢你,就不会委屈你,当然更不会让康宁王找到你。”她莲足一踮,倾身在他唇瓣印上眷恋与势在必得的长吻,然后稍稍退开。
“我爱你,秦啸日,我会让一如白纸、重生的你爱上我,让你心中只有我一个人,一生情爱只为我驻留。”
秦啸日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抬起修长的指掌,指腹缓缓滑过粉薄妆倩的绝色姿容。
“忘却人世间复杂如盘丝的情义,独拥美人相伴,听起来不坏。”
霸占他脑海的容颜,远远比不上眼前这张出色。
盘旋他心头的声音,从来不会像眼前的女人对他说出这般独占的话。
但他喜欢“她”总是追随在他身边的安静气息,他喜欢吻“她”时不会啖了满嘴不属于她味道的脂粉薰香,他喜欢“她”浅笑时不带任何媚惑目的的单纯……
对“她”有太多太多的喜欢,他舍得忘怀吗?
“如果秦某不从呢?”
“那就别怪我不顾你意愿,强行对你下蛊。”蛊娘子一脸无奈。“好歹我蛊娘子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秦公子可别让小女子成了不名誉的小人。”
“这桩交易怎么算,秦某看来都只有一条路可走。”而且他相信蛊娘子从来到身旁起,已有太多机会下手,她却“宽待”他到现在,想必对他十分“有心”,他的性命尚不至于堪虞。
“你考虑考虑吧,但是,我提醒你别考虑太久,你想多久,你的护卫就受剧毒折磨多久。对了,说起护卫。”纤纤柔荑抬到眉骨上,作势张望他身后。“今儿个怎么不见那位沉默寡言的莫护卫跟著你?”
话甫落,蛊娘子没注意到秦啸日俊眸微微一眯,一柄通体漆黑的墨剑便架在她纤细的颈项上,眼角余光瞥见一名神情凛然的年轻男子。
“唷,说人人到呢!”
“拿出解药。”莫言犀冷道。
锋利的剑刃就贴在蛊娘子滑如凝脂的肌肤上,只要稍微一动,脖子就会被划开一道血痕,但她却依然神色轻松,一点畏惧之色都没有,反而开口挑衅:“这就是你向本姑娘恳求解药的态度呀?好没诚意喔。”
秦啸日黑眸闪过一抹愠恼的沉寒,直盯著莫言。
该死!他都已经设法让她远离危险了,她为什么还跟来!
“拿出解药。”莫言再道,嗓音更冷了。
“我不给,你能奈我何?杀了我呀,我死了你还是一样拿不到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