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斯只是想试验她,如今答案揭晓——她根本是懂中文的,虽然很多华裔不懂,但她懂。
他猜也许她早来过练功房,因而得知他的中文名字。
其实他的中文名字不是秘密,但在英国根本没有人会叫他云磊,也许家里没有人懂中文,甚至他的朋友也没人懂。“这词说的意思是说天上的明月……”诗君从头到尾的解释,汉斯认真地聆听着,露出了难得的和蔼可亲的笑脸。“对诗词有兴趣吗?”他用中文问她。
“嗯!”诗君点点头,卷起他的“墨宝”,仔细的收起。“你也有兴趣?”
“当然。”
“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诗君暗暗地深吸了口气。
“问吧!”汉斯没有拒绝。
“你怎么会和中国文化扯上关系?”
“我在香港出生的,十五岁才回来英国,中国文化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汉斯友善地说明,两人在和谐的气氛中用“共同的语言”闲聊了起来。
“你为什么在香港出生呢?”诗君很想知道。
“我祖父不答应我父亲娶中国人为妻,于是我跟着父母、外祖父母居住在香港一直没有回来英国,直到我祖父去世。”汉斯坦言不讳。
“你母亲是中国人?”诗君万分惊讶地问他。
“是啊!”他轻松地道,享用他的火腿蛋。
“那你也是半个中国人了?”这个重大的新发现使诗君的心绪起了重大的变化。
“没错。”
“那你怎么会武功和书法呢?”诗君极想知道。
“我外祖父是武师,他曾在少林寺习过武,从小他就教我习武强身,教我书法凝心观止。”
“我可不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诗君小心翼翼的说。
“问吧。”他同意。
“你信佛家说的轮回吗?”
汉斯耸肩。“我信耶稣基督。”
“椰子加起司?你为什么要信椰子加起司呢?”
“你在寻我开心,还是又在胡言乱语?”
“没、没,我只想问你相不相信人会有来生?”诗君对他的答案充满认真地期许。
“相信。”汉斯吃完了所有的食物,喝了口果汁,掬起餐巾优雅又绅士的拭了拭嘴唇。
“真的!”他的肯定像新鲜的氧气,使她心底喜悦的因子活跃地舞动起来。
汉斯放下餐巾立起身来,似认真非认真的对诗君说:“但我不确定,因为这辈子还没死过。”
“不!你不会死的。”诗君几乎是出于内心的,冲动地伸出纤白的食指及中指轻捂在他宽阔性感的唇上,阻止他这么说。
她在一瞬间突然释怀了!
他忘了前世,但此刻她却可以深深感觉到他身上仍存在着前世的特质。
也许环境及外在条件影响了人的行为。
前世在古朴封闭的社会形态中,他所表露的全是人性中最良善的温柔敦厚。
今年或许有了更多的权势,更多的诱因,因此引发出他其他的性格,造就了不同的行为。
爱着一个人也许不只要爱他的好,还要包容他的“不好”。
虽然今生的她只是他的一名女仆,连爱上他的资格都没有;那么就让她默默地守护着他,让他平安度过此生吧!
风虽吹断了情牵,雨虽打碎了诺言,但能再相聚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啊!
汉斯震了一震,她令人迷眩的双眸,像在暗夜中无言地诉说着千言万语的星辰。
为什么是千言万语?
为什么她要用这么深情款款的眼神瞅着他?
她在诱惑他吗?
还是别有用意?
他真想回应给她一个热切的拥抱,心底有一个声音叫他立刻行动,而他真的伸出手臂拥住她。
她的眼眶湿润了,鼻头一酸,两行热泪流了下来。
她把脸埋进他宽广厚实的胸怀,这是她到人间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和心爱的人儿心灵最贴近的一刻。
她痴痴倚着他,直到他放开她,对她说:“我要去书房练字,你不是正在那里打扫吗,要不要一起去?”
诗君点头,欣悦地、开心地,追随着他。
第五章
每天天一亮,诗君就踩着相同的足迹,勤快地提着早餐去到练功房。
她总是满心欢喜,精神饱满地期待每一天的早晨。
这是一天当中短暂的唯一可以见到汉斯的时光,一旦他离开练功房,就难再见到他了。
森林里的风舒服的吹着,空气很清新,而他们崭新的“友谊”是她精神为之一振的强心针。
也许是两人之间有了共通点,于是一种无须言语的默契在彼此之间形成了。
他们总是用中文交谈,他允许她和他讨论诗词,允许她在一旁看他练武,允许她动用他视如宝贝的毛笔,允许她三不五时地……胡言乱语。
有时候她说起“前世”的回忆,他会用他一贯的酷笑说她是不是小说看太多了。
她因他的随和,他的平易近人而使自己小小的心灵感到满足。
他并不明白她的想法,但对她而言,这是另一种方式的相依偎。
可贵的是,她发现他对她算是十分“尊重”的,从来不曾逾矩,即使在练功房里只有两人独处。
表面上她扮演着女仆的角色,心底她对他的情意却和从前一样。
走着走着诗君似乎听见走道旁的草丛中隐约发出的声音,像是草丛被拨动着,那样的声音在宁静的晨间分外清晰。
她大胆又好奇地往草丛里探去,发现了个毛茸茸的小东西正惊慌失措的挣扎,原来是只小兔子!
小兔子发现有人后,惊吓得直要往前跳,但它跳不动。“怎么了,可怜的小东西。”诗君蹲下来双手抱起它,经审视发现它的腿像是受伤了。
“幸好你遇到了我,我老公可是外科大夫呢,我请他帮你医治,别怕哦!”诗君手臂勾着装早餐的竹篮,两手抱起吃惊的小兔子,正要往练功房走去。
“嗨!”背后传来一声亲切的问候。
“公爵大人。”诗君惊喜地看向汉斯,今早两人居然在路上不期而遇。
“手上抓着什么?”汉斯一身运动服,一如往前的俊逸。
“小兔子,它受了伤。”
“我看看。”诗君把小兔子举高了些送到汉斯眼前,汉斯仔细地检查了它的四肢。
“它怎样了?”
“骨折了,交给我吧!”汉斯自信地对诗君说。
于是诗君抱着兔子和汉斯并肩走进练功房。
“放下它,我房里有个药箱去拿来。”汉斯要诗君把兔子放到大厅的桌子上。
“是。”诗君有点讶然,他竟让森林的野兔登上他宝贵的古董桌!但她仍听话地很快取来了药箱。
“你看着它,我去找两块小木板。”
“做什么用?”
“固定它的腿。”
见汉斯往屋外走去,诗君得意地对小兔说:“不是盖的哦,我老公的医术一流。”
小兔子当然听不懂,但却安分了许多。
许久,汉斯找来了木块,诗君见他耐心的用小刀削出适合小兔使用的长度。
最后调了石膏将小兔的腿骨固定住,绑上绷带。
这个早晨光忙着为小兔子疗伤,占去了汉斯平时该有的作息时间。
“谢谢,谢谢,我该怎么报答您呢,恩人?”诗君把小兔的前腿抬起来,向汉斯做出拜谢的姿态。
“赶快好起来,让我煮熟了吃。”汉斯收起药箱开玩笑的回答。
诗君没想到汉斯也会淘气。
“别吃我,我还小啊,仁慈的医生!”诗君又抬了抬小兔子的前腿做出求情的样子。
“不吃可以,医药费照收。”
“好吧!请把帐单寄到我森林里的家,让我妈妈帮我付吧!”诗君顽皮地把小兔子的前腿摆在小兔子白毛蓬松的两颊,小兔子看起来无奈极了。
说完两人相视噗哧一笑。
“该怎么安置它呢,大人?”诗君笑意仍在唇上。
“后院里有一个小笼子,以前治疗过一只受伤的秃鹰,现在空着。”汉斯心不在焉地说,视线落在她甜笑的唇瓣上。
“秃鹰?那种会吃人的大鸟吗?”
“森林里本来就有许多动物并不稀奇。”汉斯仍默默地看着她,她说起话来总是表情丰富,笑容总是那么天真无邪。
虽然先前她曾说过些逾矩的话,做过些稀奇古怪的事,但他视如过眼云烟,一概不予追究。
因为她的存在居然为他带来完全的自在及放松,他不必刻意的去维持一个“公爵”的威权,不必去顾忌自己的社会地位。
他没有压力,没有虚假。
心情就像回到二十年前,他和父母住在香港的那段自由快乐的日子。
向来晨间他一向习惯独自一人,练功房是他一个人的天地,就算以前女仆送来早餐也都悄悄地来,悄悄地打扫完又悄悄地走。
他从来不曾去留意。
如今他在习武健身时,有人在一旁起劲地拍手;练书法时,有人在一旁边擦桌椅边吱吱喳喳说个不停;他喜欢有她的存在,视她为有别于一般女仆。也许是她懂中文,这无疑是拉近彼此距离的捷径。但真正令他心悸的是她看人的神韵。
他时常发现——她用一种痴痴的近乎深情的眼光在看着他……他虽不说,但他确知。
虽然大多数的女人都用那样的眼神看他,但他从不被打动;而她却不同。
也许那样的眼神,在她如月光般柔和,却略带惆怅的黑眸中,清丽动人却略带凄清的小脸上,显得是那么矛盾、具吸引力的缘故吧!
她是矛盾的,他看出来了,但她的矛盾是为什么?
而他在想什么?难道他真的被她打动了吗?
“不,不是动物稀奇,而是……”诗君悠悠地闪动眼睫。
“而是什么?”她那样的眼神又来了。
“你是个好心人,我很以你为荣。”诗君说的是真心话。
但此话一出,只见汉斯突然沉默了。
他该怎么回答?他该当她是个不自量力的女仆?还是真心拿她当个朋友?抑或假设她是他心中所追寻的绝妙佳人?
如何回答该是看对方在自己心底的定位,而他竟不确定自己该把她设定为何种角色。
“谢谢。”他简短地说了声,然后立起身径自离去,他没有进餐厅,而是离开练功房。
诗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
他怎么了?
刚才不是才有说有笑吗?怎么最后连一声再见都没有?!说走就走了。
他带走了她的好心情,留给她一室的孤寂。
她怔怔地看着他,心中感到莫名的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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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时间总是特别缓慢而冗长。
诗君倚在窗台遥望黑幕中繁星点点的天河,那是存在于寂静无声的天空中唯一的璀璨,而她心中唯一的璀璨,今夜不再照映她的心田。
他的不告而别令她的心像天际坠落的流星。
她彷徨无助的在夜空下轻声喟然。
因为她知道自己依附着什么而存在。
常常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她在自己不真实的幻想中,渴望一个可以倚偎的坚实怀抱。
在那个怀抱里她不再孤伶伶的,心灵不再飘忽不定。
她的孤单像天上的月,夜色是她的情,繁星是她的泪,泪在静夜中自她的脸颊滚落……
“诗君,你还没睡吧?”安妮的叩门声。
诗君拭了拭眼泪,应了声:“还没。”
“我们下午去逛市集带了好多零食回来,要不要让我们进来串门子?”是朵拉的声音。
“好,请等一下。”诗君匆匆跑进浴室拧了毛巾擦了脸,又匆匆前去开门,发现安妮、朵拉、吉儿、伊娃还有茱迪都来了,只差总管老凯利没来,她们手上都拿着一堆零食及饮料。
诗君看她们每个人都神采奕奕,相较之下自己是那么失意落魄,但她无法拒绝她们,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已和她们建立了友谊,也了解她们都是好人。
“请进吧!”她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愉快些,合群些。
小房间突然高朋满座,空间一下子变小了,气氛却活泼热络了起来。
吉儿打开了电视,选了热闹的肥皂剧看,有的人坐在椅子上,有的人席地而坐,大包小包的零嘴全在地上摊了开来一同分享。
诗君在地上坐了下来,拿了一个透明的水晶糖,正剥开彩色的包装纸。
“喂喂,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件事?”吉儿湛蓝的眼眸闪着生动的光采,双手还带动作招了招,加强神秘的语气。
“什么事?”众女人好奇地问,诗君只是微笑。
“我们的公爵大人很久没有‘点名’了。”吉儿嘟起娇俏的红唇。
“是啊,是啊!”一群女人明显地表露失望。
“不知最近他在忙什么?”朵拉无奈耸肩,拿了一个小饼干。
“整天都不见人影!”伊娃像在抱怨自己的老公般。
“听门房小安说他天天都深夜才回来。”茱迪拿了第一手资料。
一群女人打开话匣子,说的便是汉斯·克莱恩,她们心目中的神。
“诗君最好了,每天都能见到他,我们公爵只要在家,早上一定会上练功房的。”吉儿这一说,所有人羡慕的目光全汇集到诗君身上。
诗君有些失笑。
她们共同喜欢一个男子,甚至上过他的床,她们彼此不猜忌反而拿出来大肆讨论,而那个男子竟是她的“前夫”——前世的丈夫!
并不是她容忍的雅量过人;也不是她不在乎,而是——唉!一言难尽。
她在心底长喟一声,明眸黯淡了。
“我猜说不定是法姬小姐回来了。”安妮臆测着。
“不可能,她一回来他们马上就会结婚的。”伊娃马上反驳。
诗君的失意更加深了。
“难道是他有了新的情人?”吉儿猜想。
“也许吧,这不奇怪啊!”朵拉耸肩继续吃着她的饼干。
“法姬小姐是何许人?”诗君不经心的问了一句,她的问题立刻得到了众人“热心”的回答。
“她是个模特儿。”
“也是落魄伯爵的千金。”
“更是个爱钱的女人!”
“不幸的是女王竟撮合他们,订下婚约。”
“女王?”诗君的心颤了颤。
“他们的婚姻是女王牵的红线啊,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朵拉为诗君解说。
“啊!还不是法姬那势利眼又会盘算的伯爵父亲,我猜啊,他老早就相中了咱们公爵腰缠万贯,人又长得帅透了,藉女王生日的宴会时要求女王牵红线。”
“女王是咱们公爵的表姑,她也是好心想要浪子公爵有了家室,早日收心吧!”
“我们公爵在大庭广众下怎好不给女王面子,当然无法拒绝喽!”
“法姬的父亲真会精打细算,这桩婚姻根本是稳赚不赔,我们公爵是座金矿呢,挖都挖不完。”
“你们知不知道她这次为什么要去拍写真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