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上揉了又揉,大宝终於蠕动一下,茫然睁开大眼,蓦地放声大哭。
「大宝啊,」挽翠心疼地搂紧儿子,泪如泉涌,「大宝不哭,大宝把坏蛋打走了,大宝好勇敢,娘好高兴!」
「哇哇!」大宝瑟缩在娘亲怀抱中,怕坏人还要来摔他。
「别怕,大宝保护娘,娘也会保护大宝,没有坏人了,别哭呵!」挽翠一边劝哄著,泪水却不可抑遏地掉落,沾湿了大宝的软发。
她是一个弱女子,保护自己都成了问题,又怎麽保护至爱的儿子?
门破了,她的天地也毁了,原来她用来隔绝外界的大门是如此脆弱!
有谁能帮她遮风挡雨?还她一个安详的生活?
洞开的门口走进一个人,柔声地唤她:「挽翠。」
这人怎麽可以随便走进她的屋子?挽翠低下头,嚷道:「你出去!」
楚镜平坐到她身边,心痛如绞地望著她的梨花泪雨。
是他疏忽了,原以为让她回来过几天平静的日子,她才会心甘情愿过去别庄当管家,谁知道竟冒出庄迢龙这只大色狼!
她是需要被保护的,他不能再离开她。
曾几何时,他不再只是娶个贤妻的念头,而是为她的柔情所牵引,深深地探入她的内心深处,随她悲喜,与她同尝人生酸甜苦辣。
唯愿紧守她身畔,相伴一世,一生护从。
爱她。
「挽翠……」他又低低唤了一声,轻轻触上她的手臂。
「不要碰我!」她立即避了开去。
大宝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见到楚镜平,又是哇地一声哭出来,伸长了两臂要人抱,「爹!痛痛!」
「大宝,」楚镜平抱过嚎啕大哭的大宝,站起身轻拍他的背,「爹在这里,大宝不痛了,好乖,不痛了喔。」
「痛!」有人可以撒娇,大宝也不管真的痛不痛,哭得更大声了。
「哎,会不会撞坏头了?」楚镜平心头一抽,不觉焦急起来,「挽翠,我带大宝去看古大夫,我们一起去。」
挽翠神情恍惚,摇了摇头。她不要去人多的地方,那边有很多人会伤害她。
「挽翠,走呀!」他伸手要拉起她。
她猛然推开他,又向床头缩去。「不要碰我!」
「挽翠,你怎么了?不然我自己带大宝回城里了。」他素知她离不开大宝,他 带走大宝,她也一定会跟著走。
她抬起迷蒙双眼,有些空洞,有些凄迷,望见大宝歪在楚镜平怀中,直觉那是一个安全稳当的避风港。
大宝跟著他,就不会被人欺负,也不会再吃苦了。
挽翠楞楞地掉下一串泪,又是摇摇头,把自己缩进了墙角。
楚镜平著急不已,现在母子俩都出事,一个该走,一个又不肯走,他立刻下决定,拿出巾子帮大宝抹了眼泪,轻声道:「大宝不哭,大宝听话,爹请胆儿叔叔带大宝到城里看大夫,看完就不会痛了。」
「娘……」大宝也离不开娘。
「大宝很勇敢,大宝先跟胆儿叔叔骑马回城,然後爹再带娘去找大宝。」
大宝止住了哭泣,圆圆大眼充满了对爹的信任。
「好乖的大宝。」楚镜平脱下外袍,将他裹起来保暖,走到门外唤著胆儿道:
「胆儿,快送大宝去看古大夫,务必外伤内伤都要治好,你照顾不来的话,再请玉泉他们夫妻过来帮忙。」
「少爷,没问题。」胆儿接过大宝,紧抱在怀里,跃上马匹扬长而去。
胆儿办事他放心,楚镜平望看马蹄扬起的尘沙,又蜇回屋内。
「挽翠?」
「你出去!」
「你不要紧吧?你刚才有没有受伤?」
「不用你管!」挽翠双目直瞪楚镜平,用力嚷了出来:「我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不必你好心出面,拿了银子把我卖来卖去!」
楚镜平耐心解释:「我不是买卖你,是银子造成的问题,就要用银子来解决。」
「对!你有钱!你可以帮大宝看病,也可以把我买回去!」她忿忿地道:「楚镜平,你听著了,欠你的,我会还你,但你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什麽!」
「我从来就不要你的东西。」他镇定地道。
「你要的!你就是有目的!」她不自觉地抓紧衣襟。
「我有什麽目的呢?」他无奈地摊摊手,「我想照顾你和大宝,不让你们被外人欺负,这算不算目的?」
「我会保护自己,不用你出面!」
楚镜平回头望了被撞破的门板,声音变得沉稳:「这是男人主宰的世界,不懂珍惜你的男人,他会破坏你的生活;如果有人懂得珍惜你,他会出面帮你解决所有的问题。」
挽翠一愣!过去,她的生命一直由兄长和颜均豪摆布,即使到了今天,他们的阴影仍然笼罩在她身上,甚至她的兄长还要继续操纵她的命运。身为软弱的女人,她连抵抗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藉由另一个男人楚镜平来救她!
不!她不要他的施舍!她不要让其他男人保护!
她跳了起来,捡起掉在地上的大门闩,不由分说就打了出去,「你给我出去!这是我的家,不准你进来!」
「挽翠,你怎麽了?不要激动啊!」他忍受著棍棒的敲击,一步步退开,「我会保护你……」
「是男人就是坏蛋!」她泪水迸流出来,「出去!」
「挽翠……」他退到门口,心疼地看著她悲痛欲绝的眼神。
她又看到他深邃注视的神情了,而那眼眸里有她所没见过的疼惜。
她是多麽渴望有人能好好爱她、疼她,可是她能相信男人吗?谁愿意与她相守一世?不离不弃?
不可能的!婚盟会破裂,原本指望白首到老的夫君也会变成恶魔,世上男人更是专门伤害她的恶徒,没有男人会珍惜她!更何况是这个到处撒银子的有钱奸商?
她咬著唇,扔下大门闩,视线移向破门板。她是该离开了,这个小屋不能保护 她和大宝,她要逃开这里!
但是她无处可去呀!外面都是男人,她不要见到男人!
「啊!」一声凄咽低号喊出,她跑进了浩渺天地之间。
***
黄昏时刻,朔风再起,暗云堆卷,暗示著风雨夜的来临。
胆儿驾马车急驰赶来,当他扶下丹桂时,两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挽翠瑟缩身子,披头散发地坐在井边,头脸全埋进了臂弯之间。
楚镜平焦急地站在一旁,目光全然注视著不胜寒风的她,手里拿著一件黑色披风,却是迟迟不敢披到她身上。
「楚公子,挽翠她怎麽了?」丹桂忙问道。
「你来了。」楚镜平露出疲惫的笑容,又转眼盯著挽翠,「她不肯说话,也不让我碰她,我一碰她,她就又咬又打。」
丹桂看到他手背上一个鲜明的齿印,叹了一口气。「你还肯让她咬,别人却是把她打得更惨。」
别人?那个可恶的颜均豪?楚镜平心痛了一下,更明白她的失常了。
丹桂走到挽翠身边蹲了下来,语气温和:「挽翠,我是丹桂,我来看你了。」
「丹桂?」挽翠缓缓抬起头,两眼已经哭得红肿失神,乍见贴心姐妹,不觉悲从中来,泪水又是扑簌簌掉落。
「挽翠啊!」丹桂心疼地搂抱她,就像哄著大宝一样:「没事,这里没有人会欺负你,起来吧。」
挽翠失魂落魄哭喊著:「他们都要欺负我,我没力气,我怎么办啊!」
「我在你旁边,你别怕。」
「他打我啊!他说我没有落红,可我清清白白的身子,我不明白啊!」
「不去想了,你已经离开颜家,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外面都是坏男人,要我的身子……」
「没有了,他们都走掉了。」丹桂极力劝慰著。
「我怕啊!哥哥又要把我嫁掉,谁也不顾我,他们就是要钱……」挽翠大声哭号。
丹桂用力搂住她颤抖的身子,以坚定的声音安慰道:「挽翠,别想过去的事,从今天开始,谁也不能欺负你。」
「很多坏人啊……」挽翠几乎声嘶力竭。
「坏人很多,但是也有真心待你的人。」丹桂向楚镜平望去,意味深长。
「没有!没有!都是坏人!」挽翠大声嚷著,泪眼模糊。
蒙胧泪雾中,好像看到有人为她披了一件衣裳,是谁?是谁会真心待她?
依稀彷佛,她靠在井栏边不停地哭泣,他一次次走近她,想为她加衣,却让她拳打脚踢给赶走。
但他并没有走,仍守在她身边,寒风吹来,那翻飞的袍角一直在她身侧舞动,不曾挪移半步,紧紧相守。
是谁?还有谁能一世伴她?
「丹桂,我好苦!」没有人可以帮她了,她只能哭倒在丹桂怀中。
「过去了……」
风起云涌,暮色沉重,嘶吼的夜风也在哭泣。
楚镜平长长叹了一口气,幽幽缈缈,随著风声钻入了挽翠的心灵深处。
第七章
睡梦中,风雨飘摇,雨点打在她的脸上。是雨?是泪?她分不清了。
她好想睡,只愿睡死了,不需再面对滚滚红尘。
外头好乱,似乎有人抱着她,紧紧地把她搂在一个温暖宽阔的胸膛里……
温暖,不再受伤,身心安顿……
乾净舒适,窗明几净,这是挽翠对这个房间的第一印象。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呆楞地坐在床上,忽然想到大宝没有睡在身边。
「大宝,」她一跳下床,就看到丹桂从椅子中吓醒。
「你终於醒了,我还以为你晕了呢。」丹桂揉了揉眼。
「丹桂……」挽翠记起来了,昨晚丹桂去看她,她抱着丹桂哭了好久,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记不得发生什么事吧?」丹桂起身轻拢鬓发,整整衣裳,微笑看她。
「哎!我心情太乱,记不得了,你陪了我一夜?」
「当然是我陪你了,有个人担心你担心得要命,又怕被你打,只好情商我来照顾你。」
她打谁了?昨日那飘飘晃动的袍摆闪入她眼帘中。
「啊……我……这里是哪里?」她结巴问着。
「是楚公子新买的宅子,他说你已经答应过来当管家了。」
「那是被他威胁的。」
听到挽翠强硬的口气,丹桂就知道她恢复正常了,心里松了一口气。
是挽翠抑郁太久,昨天发泄一场也好。
「主人威胁管家做事,也是常有的事,以后你可得适应楚公子的脾气了。」
挽翠苦恼地揉揉额角。「我先回去收拾,还有大宝……」
「大宝在客栈睡,今天一早楚公子去接他了。」
「大宝受伤……」挽翠蓦地担忧起来,她颓废了一日,竟忘了大宝。
「大宝没事,昨天古大夫已经帮他敷药。」
「那我先回去整理东西,门也破了,要修理……」
「屋子都破了!」丹桂笑道:「昨晚你先睡了,我本来想留在那儿陪你,谁知道一入夜就下起雨来,外面下雨,你屋子里也滴滴答答下个不停。」
「我补过屋瓦了。」挽翠诧异地道。
「百年老屋,屋顶墙壁到处是裂缝,再怎么修补,还是不能住人。」丹桂顿了一下,慢慢地道:「不如就丢了,把破裂的过去都扔了、忘了,重新开始吧。」
挽翠望见外头的天光,心头好像被撞击一下,「扔了!」「忘了!!」的声音不断迥响在她脑海里。
丹桂继续道:「后来屋顶破了一道口子,雨水灌下来,屋子里头待不下去,楚公子就送我们到这里来了。」
她睡得糊涂,又怎么会自己走动呢?挽翠猛然摇摇头,不愿去想细微末节的事,反正丹桂在身边,谅他也不敢胡来。
「娘!娘!」房门被打开,大宝笑呵呵地跑了进来,小鞋踩得啪啪作响。
「大宝啊!」挽翠欣喜地抱起心爱儿子,亲了亲他的胖脸颊,看见他头上仍扎着白布,脸色转为担忧。
大宝也捧着娘亲的脸蛋猛亲。好香的娘!昨天没有闻到娘的香味,害大宝睡不着耶!
「大宝,还痛不痛啊?」挽翠轻抚着他的伤口。
大宝用力摇头,再香娘一个。
徐玉泉也走进房里,笑道:「昨天古大夫怕大宝摔伤脑袋,叫我注意他一夜,幸好没有头晕呕吐,今天早上古大夫换过药,说是没问题了。」
「徐大哥,谢谢你。」
徐玉泉放下几个药包,「这是古大夫开的调养补药,让大宝补血压惊,另外敷伤的药膏也在这里。」
「真是麻烦你们了,徐大哥,丹桂,你们老是帮我……」挽翠红了眼眶。
丹桂笑道:「别老是掉眼泪了,我们姐妹当假的吗?」
「假假!」大宝插了嘴。
「大宝胡说,是真的!」挽翠破涕为笑,轻轻捏了大宝一把。
「来!来!大家吃早饭了。」胆儿提着一盒食篮进来,大声吆喝着:「挽翠姐姐,你昨天没吃饭,少爷特地请陆大娘炖了一盅鸡汤,给你补身子了。」
挽翠脸一红,这种事干嘛大声嚷嚷?
丹桂故意睇视徐玉泉。「瞧你,我也累了一天,你就不帮我炖鸡汤?」
「老夫老妻了,回家再慢慢炖,不急。」徐玉泉笑意温柔。
两夫妻同时望向挽翠,而挽翠只是瞪着那一大盅鸡汤,心思飘到那个为她准备鸡汤的人。
胆儿在桌上摆了烧饼、馒头、窝窝头、小菜,又忙着帮大家倒热茶,大宝抢先拿了一块热烧饼,笑嘻嘻咬了起来。
「镜平呢?不过来一起吃吗?」徐玉泉帮挽翠问出问题。
「喔!少爷在院子里。正巧我们遇到苏师傅,本来是要谈盖酒坊的事,顺便请他过来看园子,好像要筑高围墙。」
「这围墙挺高的,何必再筑高?」丹桂望了窗外的高墙。
「是要保护住在里头的人吧?」徐玉泉若有所悟。
「是啊!」胆儿忙前忙后,大宝也黏在他身边跑,「少爷说他常常出门,不放心挽翠姐姐和大宝,所以围墙不仅要盖高,还要装倒钩。」
「挽翠,这下子没人敢欺负你了。」丹桂笑道。
挽翠低了头,从今天起,她的生活或许是改变了,但是她的心没变。
她的心也筑了高墙,绝不再让任何男人伤害她。
***
细云如鹅毛纷飞,飘飘摇摇落到地面,铺了薄薄一层雪毯。
挽翠带了大宝坐在廊下,喂他喝药。
大宝不让娘亲喂,咿呀呀地捧过药碗,咕噜咕噜喝得精光,还拿舌头朝碗底舔了又舔。
「大宝,难看!」挽翠拿回药碗,揉了揉儿子的软发。
这是胆儿从京城带回来的幼儿药方,为了让孩童方便入口,不似一般药材味苦,听说喝了可以让幼儿长高变聪明。
唉!快四岁的大宝才只两岁的身材,而且……什么时候才会正常说话呢?
「大宝,听娘念诗了,注意听,要记在心里头喔。」
大宝睁着圆圆大眼,准备仔细凝听;他喜欢听娘念诗,那抑扬顿挫的音调早已深埋在他脑海里。
挽翠慢慢念了:「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
「我不喜欢这首诗。」后面传来一个凉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