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高挂着一轮圆月,清冷的银辉无语的照射在地上,厅里人声鼎沸的谈笑声,在清朗的夜色中更显清晰。
中秋佳节,街头正热闹着呢!一群大人却窝在一起喝酒,吟咏作对,虽然他们玩得挺乐的,但对于呆坐一旁穷极无聊的小孩子却是一种难以忍受的酷刑。
“呵……”
一声不加掩饰的呵欠声,说明了他的不耐烦,天晓得他多想离开这洛阳郡太守的府邸。千里迢迢从长安来作客,却只能乖乖的窝在父母身边,跟着他们应酬般的寒暄,实在是无聊透顶,早知道就留在长安好了。
“妘儿!”
一声低沉的男音自头顶响起,刘妘抬起头就见到父亲目光警告的瞪视着他。
“你的礼貌到哪去了?”
“对不起!”刘妘连忙正襟危坐,平常虽淘气惯了,但对于父亲他还是有几分的畏惧,此刻见父亲脸上明显不悦的神情,他立即收敛起懒散的行止。
“王爷,小孩子总是坐不住的,你就别责备他了。”
“是呀!如果是我家那几个,早就不知溜到何处去打混了!”洛阳太守花崇礼笑着抚弄胡须,一面瞧着刘妘清秀的五官,“王爷,何不让他去后头和我那两个儿子玩玩?”
“也好,省得他在这里打扰我们的兴致。”
得到胶西王爷的应允,花崇礼立即吩咐丫环带刘妘到后院。
终于得到自由的刘妘开心的跟在丫环后头走,呆坐了三个时辰,他的屁股都坐痛了,可是要他去和两个小鬼瞎耗时间,他才不要哩!
今天可是中秋月圆时节,外头正热闹着,不去逛逛多没意思。
打定主意后,刘妘伸手拉拉在前头带路的丫环衣袖,“小姐姐!”
“嗯?什么事?”
“我自个去就好了,你去忙你的吧!”
“你知道地方吗?”
“当然知道,就后头嘛!我很聪明的,随便晃一下就会找着的!”刘妘嘴角噙着笑容,保证般的拍着胸脯。
“可是……”
“别可是了,我就算再笨,也不可能在这太守府里迷路嘛!”
听他说得也有道理,那丫环笑着指着前面说:“那我就不陪你去了,少爷们的房间就在回廊尽头,很好找的。”交代完后,她拍了拍刘妘的头便转身离去了。
刘妘狡黠的笑弯了眼,看着丫环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后,便一溜烟的往花园围墙边跑去。
再不出去透透气他会憋坏!
但当他看到高耸的围墙时,一颗兴奋的心倏地跌落谷底。原以为可以爬墙出去玩的,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
不过他还是不死心的想爬墙出去,才十二岁的他个头还不够高,跳了老半天依然构不着围墙顶,只能懊恼的蹲在墙边喘着气。
“可恶!没事围墙建那么高干嘛!”
“你在做什么?”
一声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刘妘心虚的吓了一大跳,他惊得弹跳而起,险些撞上墙壁。
“谁?!”
借由明亮的月光,他瞧见一个身影蹲在面前,是一个小女娃;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神情疑惑的盯着他瞧。
“你是谁呀?在这做什么?”女孩眨着清澈的明眸,歪着头不解的等待刘妘的回答。
刘妘轻咳了一声,装着小大人的模样自我介绍道:“我乃胶西王的宝贝儿子,名唤刘妘。你又是什么人?”
“嘻嘻!我是洛阳太守的宝贝女儿,名唤花映红。你到底在这做什么?”
啧!竟然学他说话。刘妘不悦的扁了扁嘴,随即将双手交握在身后,优雅的漫步在园里。
“没瞧见我是在欣赏月色吗?今晚是中秋夜,月亮正圆——”
“你想出去是不是?”
“小……小孩子别乱说话!我怎么会想跑出去?我说了我是在赏月……”
“我知道怎么出去。”
“真的?快告诉我!”刘妘惊喜的抓住女孩的肩头,渴望她快告诉他出去的方法。
“大哥哥,你不是说你是在赏月吗?”一抹慧黠的笑容挂在那白皙的嫩颊上,像极了捣蛋的妖精。
她的话让刘妘尴尬的潮红了脸。
该死!竟让一个小丫头给耍了!
刘妘懊恼的放开她,走到凉亭里一屁股坐了下来,只手撑着睑颊不悦的瞪视着那讨厌的女娃儿。却见她跑到前头不远处的花丛,才蹲下身便不见了人影。他好奇心一起,立即起身过去查看,赫然发现花丛下有一条隐密的小路,他得弯下腰才勉强钻入。
“大哥哥!这里!”似乎料准了他会跟上来,花映红回过头对他招招手。
对于自己的心思被一个小女娃看穿,让刘妘觉得太没面子了,他气恼的折断勾住他衣领的树枝,弯着身来到她面前,随即瞧见她身后的……狗洞?!
搞什么?竟然是个狗洞,想他堂堂王爷的世子,怎么可以钻狗洞?太可笑了,如果让他爹瞧见,不打死他才怪!
可是他真的很想溜出去晃晃。他原本就不是静得下来的孩子,这一趟来洛阳作客更是憋得紧,他真的好想出去!
“大哥哥,我不会跟人说你钻过这洞的!”天真的话语响起,再次看穿刘妘的心思。
他望了那张甜美的笑脸,旋即决定豁出去了。
既然巴望着出去玩,又何必拘泥太多?
于是他尾随着花映红小小的身子,从狗洞爬了出去。
一出了洛阳太守府,刘妘有如脱缰野马,兴奋的向前奔跑起来。远处传来喧闹的叫卖声正诱惑着他,他怎能错过这一年一度的盛大节庆呢?
“哎呀!”
娇嫩的哀叫声由后头传来,刘妘纳闷的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却见花映红跌在地上。
“你在干什么?怎么不回去?”责骂的话语里增添了几许担忧,他扶着她站起身,伸手拍打着她身上的泥土。
“我也要跟你去。”
“不行!”
“拜托嘛!哥哥们都不跟我玩,我好无聊。”花映红轻声哀求着,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换上一张紧蹙眉心的愁容。
她真的好孤单!家中只有她一个女孩,两个哥哥每次玩什么都排拒她的加入,加上她的年龄又小,总是被每个大人忽略掉,因此她时常是一个人在花园中晃荡着。
“我说不行就不行!你还那么小,乱跑出去会让你父母着急的。”
“可是你不怕呀!”
“我……我跟你不一样!我是男孩子,而且也不小了……”说不怕是骗人的,如果让他父亲知道他擅自溜出府肯定会打他一顿。但只要他早点回来,那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好了,你快回去,我要走了。”
话一说完,刘妘开怀的往人群、小贩聚集的大街跑去,脸上满是掩不住的欣喜。
虽然是胶西王的独子,但他一向会自己找乐子,所以日子过得并不无聊,反倒是活泼得让人觉得头疼。
又是一声柔弱的哀叫声响起,刘妘紧蹙着眉,懊恼的停下脚步转回身看去,果然又瞧见那娇小的身躯跌伏在地。
“不是叫你回去!”他不耐烦的朝她一吼。
不理会他的责骂,花映红再次爬起来,跛着脚慢踱到他面前,轻轻拉扯着他的衣袖。
“大哥哥,别赶我……”秀丽的脸庞,虽只是个七岁的娃儿,却可看出她日后定是个大美人,白里透红的肤色,更让她显得柔弱可人。
“你真是个讨厌鬼!”刘妘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出声,但他气恼的不是她的相缠,而是自己竟放不下她。
刀子口豆腐心呀!尽管恶言相向,他却心疼她落寞的身影。瞧她脚步微跛,八成是跌伤脚了。唉!也不过是个小女孩嘛!何苦为难她?
“上来!”
刘妘转身在她面前蹲了下来,示意她攀上他的肩膀。
“大哥哥?”
“快上来,否则我要走了。”虽然他语气挺冲的,却带着一份浓浓的关切。
花映红眨了眨眼,终于又笑开了嘴,她动作笨拙的爬上他的背,让他背着她走。她真的好开心,因为这一次她没有被丢开。
月儿高挂天空,为他们撒满银白的月光,两个人影重叠成一个影子,在街道上慢踱前进。
进入市集后,琳琅满目的各式摊贩映入眼帘,小贩的吆喝声、顾客与摊主讨价还价的声音、人群的嬉笑声,各种声音交融在一起,让这个中秋夜格外的喧腾鼓噪。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刘妘和花映红兴奋的睁大眼,浏览着各式各样的摊位;有肩挑手提、走街串巷的杂货郎,贩售象牙玳瑁、金银珍珠、丝棉衣绢的商家,以及南北猪行、青果行,甚至修鞋补冠的小贩也有,而最吸引人的是表演各式杂技的角抵之戏。
汉代由于大通西域,经由丝路,汉族商贾与西域商人往来通商不绝,随着贸易的交流,西域各国的娱乐活动也传到中原,如吞刀、吐火、眩术等。
而现下,就有好几摊子的人在表演角斗、吞剑、翻筋斗等杂技百戏,围观的人看得目不暇给,纷纷鼓掌叫好。
“太棒了!人不得顾、车不得旋,既庶且富,娱乐无疆!果然是号称五都之一的洛阳!”看着眼前的繁华景象,刘妘忍不住赞叹出声。
“大哥哥,你在说什么?”
“我说,洛阳果然名不虚传,实在是个富庶的大城。连国都所在的长安,都快相形失色了。”
虽然听不太懂,但花映红还是很认真的直点头,因为他似乎是在称赞洛阳城,而自己的父亲就是太守,她当然觉得与有荣焉。
“想吃串糖葫芦吗?”
“嗯!”听到“糖葫芦”三个字,花映红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毫不客气的点头应声。
看着她一脸的馋样,刘妘立即走到叫卖糖葫芦的小贩前,买了两串糖葫芦,和花映红边看表演边吃。
“嘻嘻!大哥哥,你吃得脸都胖起来了!”他将整颗糖葫芦塞进嘴里,两颊胀得鼓鼓的,看在小女孩眼里实在觉得好滑稽。
刘妘吞下嘴里的糖葫芦后,趁着花映红只顾着嘲笑他,张嘴往她手上的糖葫芦咬去——
“哇!大哥哥,你好坏!偷我糖吃!”看着手上的三颗糖葫芦变成两颗,她心疼的抗议,但一下子两颗糖葫芦只剩下最后一颗。
“哇!哇!”
“你再不赶快吃的话,我可会不客气的吃完它。”刘妘边鼓着腮帮子咬着糖,边发着不甚清楚的声音恐吓着。
见他不像说假的,花映红连忙张开小嘴塞进那酸甜的糖葫芦。
“怎么样?好吃吧!”
“嗯、嗯!”整颗糖葫芦塞满她的小嘴,糖水都快流出来,她连忙用手捂住,努力的咀嚼着。
她那副像是几百年没吃过糖的模样,哪里像是官宦人家的千金?简直像极了四处乞讨的小乞儿。刘妘忍不住伸指轻轻戳了下她的额,“我猜平常若有好吃的东西你肯定也吃不到,八成都让你那两个哥哥抢光了。”
“嗯、嗯!”他好厉害,连这个都知道。
“想不想再吃一串?”
“嗯、嗯!”
“别只是嗯嗯的,像个哑巴似的。”
“可……可是我……”哇!口水流下来了!
原本就快溢出嘴巴的糖水,趁着她开口说话便流了出来,顺着嘴角一路往下巴流去,花映红连忙举起双手想擦拭,却被刘妘抓住手臂制止。
“别用手,会弄得两手黏黏的。”说完,他拉起自己的衣袖便往她的嘴边抹去。
一时间,花映红怔愣的睁大双眼,小小的心灵因他的体贴深受感动。
她想起两个哥哥只会欺负她,从没有对她如此疼爱过,而这个初次见面的大哥哥却会陪她、会买糖给她、还会疼她。
如果他是她的亲哥哥该多好?也许她就不会那么寂寞孤单了。
她好喜欢这个大哥哥呀!
不假思索的,她伸开双手紧紧抱住刘妘的腰,将脸蛋埋入他胸腹之间。刘妘震了一下,下意识的想推开她却被她紧抱着不放。
“你放手!好难看!”
“我好喜欢大哥哥!”她甜甜的笑着,用力的吸一口气将他身上的味道记忆心中。
心思单纯的她,只想以此表达她对刘妘的喜爱,但刘妘却整个人呆愣住了。
老实说,平常他虽然顽皮了点,但一张嘴也甜得腻人,所以王府中的老老少少都很疼他,对于他人的溺爱,他一向习以为常,但现在一个小女娃抱住他又对他说喜欢之类的话,实在让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虽说他们还是小孩子,但毕竟男女有别呀!
刘妘轻推开她,清了清喉咙说:“别忘了你是洛阳太守之女,该有的礼教得严格遵守,否则以后可没人敢娶你了。”
花映红困惑的眨巴着水灵的双眼,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隐约感到他好像不喜欢她亲近他。为什么呢?
他刚才明明对她很好呀!
她小脑袋瓜理不出头绪,只能低垂下头绞扭着手指头,喃喃道:“大哥哥也跟我哥哥一样,不喜欢红儿……”
看着她难过的神情,刘妘不禁叹了口气。他就是心肠软,见不得人伤心难过。而且又何苦跟一个小女娃严格的划分界限呢?毕竟她还只是个小娃儿。
他耸了耸肩,伸手揉揉她的头发,“我没有不喜欢你,如果讨厌你的话,刚刚就不会买糖葫芦给你吃了。”
“真的?”闻言,花映红又露出开心的笑容,“那我们继续逛!”
拉住他的手,她笑吟吟的又往人群里钻,一双明亮的瞳眸好奇的浏览着每一个新奇的摊位。
真是个天真的孩子!
刘妘摇了摇头,认命的被她拉着走,看来今夜是陪她陪定了。
“哇!”
她的惊呼声拉回他的思绪,他定睛一看,见她正杵在一处卖着古玩的摊位前。
“好漂亮!”
是什么东西这么吸引她呢?
刘妘好奇之下,探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那是一颗圆滚滚的珠子,约半个拳头大,乍看下没啥特殊之处,但仔细一瞧,却可发现珠子里浮现着一对戏水鸳鸯。
这倒奇了,透明洁净的珠子内竟会镶嵌着鸳鸯,而且看来不像是人工嵌入,倒像是浑然天成的。
果真是美丽的珠子,难怪会吸引这丫头。
像是想知道那珠子是不是真的,花映红忍不住伸手轻碰下珠子,那名小贩立刻挥开她的手。
“吱!别乱摸!”
“对不起!叔叔,这颗珠子好漂亮,可不可以借我看?”
“不行!万一被你摸坏、打破了,你赔得起吗?这可是南越来的神珠,叫作‘鸳鸯 ’,值钱得很!传说新婚夫妻若能拥有它必能白头偕老……啧!跟你一个小丫头扯这些做啥?去去去!走开!”小贩又挥开她的手,懒得再搭理她。
鸳鸯 ?好漂亮的珠子呀!
花映红似双腿生了根的站在原地,痴望着那颗美丽的珠子,舍不得走离。
看着她那副痴迷的模样,刘妘不禁懊恼的拧了拧眉,低头望了珠子一眼。在月光的照射下,那珠子闪着璀璨的光芒,而那一对鸳鸯仿若栩栩如生的在珠子里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