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凝望眼前男人,现在说的台词已经完全不按照她所设定的脚本走了,原本她设定自己是要展现得更自信,尤其在跟他分手后,她的人生依旧过得很美好的样子。只是在看到他之后,虽然他一如自己曾想象过的模样--有着三十岁男人事业有成、自信、成熟的迷人风采,但--她却没有想象中会兴奋、心动的反应。
可也不是没感觉,相反地,仍带着怨恨--来自他当年所给她的伤害,但却又没想象中那样的强烈。
令她忍不住卸下了伪装,自然而然的讲出心中想讲的话。
何文彬看了看她,然后摇摇头。「妳还是没原谅我?都过了这么久……」
她垂下眼,折着方才擦手的湿纸巾。「你觉得自己该被原谅吗?」
「我--的确对妳不住,可当时我觉得我们当朋友会比情人更适合。」他试着用婉转的说法讲述那时的心情,但天知道,都过了这么久,更没想到今天的偶遇,她会这么直接的掀旧帐。
她将折成长条的湿巾轻轻地放在一旁,然后抬起头。「为什么?是我让你不再有新鲜感,相处起来像白开水一样?」
何文彬清清喉咙。「妳一向好静,可我是喜欢到外面跑来跑去的,但怕妳不高兴,所以我就忍下来,不敢拉着妳到处跑,所以后来我在工作上遇到--」他皱起眉头。「那个--谁?一时想不起名字……」
「方蕊玲。」她出声提醒道。
「对!就是她!没想到妳还记得她的名……」在接收到她冰冷的目光后,何文彬立刻住嘴,女人是最记恨的,尤其是抢走自己男友的女人。干笑数声后才继续说道:「……她跟妳是完全不同的典型,所以我就……」
「是这样吗?所以……不是我不好,只是我不适合你?」她轻轻说道。
「对!就是这样。」
「真长,花了五年的时间才搞懂,那你现在的未婚妻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她--很外向,是我顶头上司,人很精明干练的,骂起人来可不得了,不过我就是被她那股泼辣劲给迷住--」说到这,他再一次打住,有些不安的看向她。
「当然!她跟妳是完全不同型的。」
她突然笑出来。「你呀!不要怕会伤到我,你能找到适合的女人,真的是件好事,学长,真的恭喜你!」她真诚地说道。
「妳……还在恨我吗?」
她看着他,脸上笑容未歇。「当然不恨呀!都过了那么久。」
「那妳刚刚--是戏弄我的?」
「是呀!」
他听了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没想到妳会变得那么调皮,刚刚可害我心提得老高。」
「你怕什么?怕我突然翻桌把你杀了?」她笑吟吟道。
「可不是吗?」这时他手机铃声响了。「喂!……亲爱的,我就在发型屋附近的咖啡厅喝咖啡……好呀!没关系,我会在这等妳弄好,妳好了之后就打个电话给我,OK,拜拜!」
听他用那样温柔的声音跟未婚妻说话,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端起咖啡,往窗外看了过去。
「在想什么?」
听到他用同过去一样的声音和语气问出这句话时,尝在嘴中的咖啡突然变得酸涩起来,缓缓转过头。
决定做最后一击。
第七章
她定定直视生命中第一个爱上的男人,也是第一个让她彻底尝到爱情苦果的男人。「学长,我们分手这些年来……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却没说的?」
何文彬面露困惑。「话?」
「对!」她倾向前。「有没有想对我说什么?」
「呃--」何文彬再度露出局促不安的表情,摸摸鼻子、摸摸下巴,完全不见方才的自信与优越。「说什么呀……当然,我希望妳可以过得好、平安……」
「够了!」她轻柔打断他。「不要勉强。」深吸口气。「学长,若你不介意,我想先走一步。」
「咦?」或许觉得两人再谈下去,感觉会更糟糕,他识相的点点头。「好!有事的话--」见她拿起结帐单。「我来付。」他忙道。
她将帐单拿到他伸手勾不到之处。「学长,我也只付我的,两不相欠,这样才好。」语毕,无视他脸上的尴尬便起身,走了几步像又想到什么似的回转过头。
「啊!这顿还是我请好了!不然你要结婚了,我也没什么好送,就算聊表一点心意。」讲完后,正要转身离开,却因瞥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整个人立时一僵,眼睛不敢置信的瞠大。
他--怎么会在这里?
陈靖睿只是面无表情的回视她,一点都不在意被她抓到听壁脚。
或许看到她的表现异常,何文彬也站起来,好奇的打量正在互相瞪视的两人。
「你们--认识?」
她震惊得一时无法回答。
看清陈靖睿的容貌,何文彬暗自惊异,这人简直是男性的公敌,俊美得不象话,但是淳宁跟他之间的关系又是如何?「他是--妳弟弟?」
这话才一出口,立刻赢来一记杀人似的瞪视,是那个年轻男子送的,对方瞇眼打量他,敌意十足。
同样这句话也打破她的僵凝,她直直瞪着陈靖睿。「你……跟踪我吗?」
他缓缓站起身。「对!我想知道妳今天打扮得这么美丽是为了见谁?」他的话听起来像极了……醋劲十足的情人。
闻言,何文彬睁大眼睛,他们两人……?
她深吸口气,一见到他,脑袋已经一片混乱,让她乱了章法,而他所说出的话更让她……「你没资格管我!」说完,扭头就走。
在她到达柜台前,手臂猛地被人拉住、旋身,下一秒,她整个身躯被紧紧搂住,还来不及反应,她的唇便被覆住,令她一阵天旋地转。
他的唇像是有魔力一般,瞬间将她的理智、情感和呼吸全都吸干殆尽。
天!他在做什么?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吻她?一回神便立刻挣扎,几乎没什么费力,她就推开他了,两人相隔一公尺远,互相凝视着,想出声指责他的孟浪,喉咙却像梗了块大石,声音发下出来,只能干瞪眼,用眼神将他千刀万剐。
他抬起手,刻意地放慢动作,用拇指抹去唇上的红印,然后也不拭掉,直接放进嘴里舔,看到他这露骨的动作,她立刻觉得全身血液倒流,像火烧一般,不过他没看她,反而直勾勾地看向她身后的何文彬。「离她远一点,她是我的女人,听到没?」声音中的狠劲,令人心惊胆跳。
何文彬则张大嘴,被他的气势给吓到,完全不知如何响应。
闻言,她皱了皱眉,这段对白和感觉好熟……
蓦地,她明白他为什么会做出这些举动了,剎那间,真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接着他走向前,占有意味十足的抬手触摸她的脸,牢牢凝进她的眼。看到他的眼神,她觉得自己像被网子困住的动物,动弹不得,任他掌控所有的情势。
「我在外面等妳,别让我等太久了!」说完,用大拇指轻抚她的下唇后,趁她恍神之际,抽出她手中的帐单,然后从口袋中掏出一千元一并交给收银小姐,也不待找钱,便头也不回走了。
她眨了眨眼,有片刻的呆然,然后走到收银前。「对不起,钱还是我来付。」待小姐把剩下的钱找给她之后,才转过身面对何文彬。
「淳宁,他是……?」何文彬试探地开口问道。
她耸耸肩。「没什么,他--大概是我的--命中克星。」
「咦?」他一脸不解。
她突地定眼注视着何文彬,像是要将他的形貌铭刻于心,何文彬被她看得不自在,直到见到她露出释然的神情。
「我脸上有什么吗?」
她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想--以后再见面的机会可能不多了,所以,学长保重。」道别完之后,便头也不回的推开玻璃门走出去。
该是戏落幕的时候--
站在外面,仰头看着天空,戏演完了却没有什么成就感,反而只剩一种结合着荒谬、可笑、悲怜的矛盾情绪充斥在整个胸口,先四处看了一下,很快就看到立在隔壁店门前的熟悉身影。
她慢慢走到他面前。「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很想揍人?」
他看了看她,然后手插进口袋,表情酷酷地说道:「别回头,那个男的正在妳后面看着我们。」
她扬扬眉。「你以为我不敢打下去?」
他也学她扬起眉毛。「当然可以,不过妳想见识我被打之后的反应吗?」
思及他方才在店内做出的举动,她相信他绝对不介意在这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再演一次限制级的镜头。
冷哼一声,别过头,越过他直直的走过去,听到他从身后传来了轻笑声,令她更加懊恼,走得更快。
伸手拦下一部出租车,坐进去后毫不意外他也跟着进来,不客气地将她挤了过去。
出租车载着他们往前行,也经过了仍站在咖啡厅门口注视着他们的何文彬,她直视前方,只用眼角余光扫过那身影,做最后的巡礼。
确定出租车已远离何文彬的视界范围,她才转过头,和他相互凝视。
然后,她双肩开始耸动,大笑声从她的嘴里狂泄而出,回荡在出租车中,司机显然被她吓了一大跳,频频用后视镜看着他们。
他只是默默的看着她像疯了一般不停地笑,一会儿用手指着他,一会儿抱着肚子,然后笑到眼泪都流出来,甚至笑到声音都变调,仍无法停住,直到泪水也像开了闸一般从眸中奔流而出,哽咽声取代了笑声,于是他伸出手臂将她揽进怀中,紧紧地抱住,用他的胸膛承接她发泄似的槌打以及……悲伤的哭泣。
也许--这世上最残酷的事之一,便是发现一直编织的美梦破碎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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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情绪风暴,明知这样的伤心和痛哭毫无道理,但就是无法控制,哭倒在一个认识不到半个月的男子怀里,毫不掩饰的暴露了最不堪和狼狈的那一面,想推开他,却又虚软得只能依赖他提供的支持和慰藉。
对自己暴露出的脆弱,由衷感到厌恶!
不太清楚是怎么回到家的,完全由他带领、牵引着,而他像最精良的自动面纸提供机一般,不断地提供卫生纸让她擦拭涕泪,安静无声,效率奇高无比。
所以她哭得很尽兴,哭到全身无力,哭到打嗝,这才甘心停下。
用力擤出鼻涕,她抬起头。「帮我倒杯水来,好吗?」她干哑地说道。
他先将桌上的卫生纸扫进垃圾桶后,方站起身,还没走上几步,却又被她叫住。「不要水,我要酒!」回眸,愕见到方才哭得像世界末日来临、集所有悲惨于一身的人突然摇身一变成了女王,开始颐指气使。
「酒就放在电视机下面的柜子里,杯子用放在碗柜上方中间柜子里的高脚杯。」
「……是。」
可当只搜出一瓶陈年金门高梁时,他吃惊得瞠大了眼,赶紧继续往里翻,但除了这瓶高梁外,再无其它酒类。
「就是那一瓶。」
犹疑的拿着酒站起身望向她。「这种酒太烈了,喝多的话--会醉『死』的。」他特意强调道。
「我知道!你以为喝酒是做什么用的?就是用来喝醉解千愁的,不然我干么买这一瓶?就是要醉死!」吸吸鼻子。「拿过来!」
他没有照做,相反地他拿着酒瓶进厨房,倒了约20CC的酒于杯中,然后从冰箱中拿出矿泉水,同样加进20CC调稀后才拿给她。
可她一点都不领情。「你干么这么多事?坏了陈年高梁的品质。」
「这样喝口感也不差。」他淡淡地说道:「妳想醉还是一样会醉,而且还可以喝得爽快。」
她撇撇嘴,但还是接了过来,尝了一口,证明他所说不假,一股冰凉夹着酒的醇甜顺喉而下,脑子顿时清醒了不少。
她皱眉头。「这样真的会醉吗?」
他耸耸肩。「如果妳真干掉这一瓶,只怕会酒精中毒--啧啧!这瓶酒起码有十几年的历史了,妳可别糟蹋了这瓶酒,如果妳真想喝,我可以去买一打啤酒回来。」话虽这么说,不过他不敢在这个时候离开她一步。
「十几年?……我是在七年前买下这瓶酒的。」她晃动着杯子,酒香阵阵溢出。「七年前--你在干么?还在念小学,对不?多有趣呀!你小学毕业,我是大学毕业。」
他瞇了瞇眼,咬紧牙关不吭声,这哪里有趣,厌恶她突然提起两人年龄的差距。
「那年我大学毕业,然后也是在那一年,我跟他分了手!」她又饮了一口。「这瓶酒就是我跟他分手后买的。」
听完后,当下只有将酒扔进垃圾桶的冲动。「那时候买了为什么不喝掉?」
「……本来是想喝到醉死的!可是最后却打消主意,依我对他的了解,不管我怎么喝醉、沮丧,把自己搞得乱七八糟、一场胡涂,也是没办法让他回心转意的,所以--忍了下来,告诉自己要活得更好一点。」她举高酒杯,像是在跟过去的自己干杯。「然后当再重逢时,他会被活得很好的我给气死。」说完,她仰头一饮而尽。
「是吗?再重逢不就是希望他能再一次爱上妳,回到妳的身边?」他轻轻说道。
砰!她把酒杯重重放下,表情冰冷的看着他。「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一切?」
他定定看着她,坦然地说道:「我已经看完妳所有的作品了。」
果然!「你在哪看到的?」有种灵魂被人赤裸裸地窥见的羞恼。
「虽然妳不愿意说出自己的笔名,但我想『月晶』就是妳,所以我去找妳所有的作品来看。」
她握紧拳头,神色依旧冰冷冻人。「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侵犯人的隐私?」一道念头闪过,想起编辑曾跟她提过的事,不禁倒抽一口气。「是你--去出版社买下我所有的书吗?」
「是的!」他坦承不讳。
怎么会这样?亏她还那么高兴,以为自己又多了一个忠实读者。「……为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妳,」他深深地望进她的眼。「就是想知道更多的妳!」
听到这话不禁哑然,她的心亦开始翻搅,思绪乱成一团,而头也不禁抽痛起来,她闭上眼。
「知道又能怎样?看我写的东西,会发现我这些年来的痴心梦想吗?看到我写了一大堆男女主角分手多年,最后却复合的欢喜结局?!看到我不断地把不可能实现的爱情情节在书中让男女主角发生,你以为知道了这些,就可以控制我吗?」她愈说愈激动,最后忍不住大吼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