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舞者面具下的眼眸闪过一丝忧虑,但他不动声色,依旧保持傲慢的姿态看着女舞者,然后在女舞者转到第二十五圈时,他像帝王一般的从桌上下来,走到维因农庄摊位前,拿起一瓶酒。
「啵」的一声,瓶盖打开,正好是女舞者转完三十二圈停下之时,众人立刻拍手欢呼叫好。
男舞者拿着酒瓶和盛满酒的高脚酒杯,优雅地走到女舞者面前,恭敬地呈上去。
女舞者看了看他,然后坐了下来,勾勾手指要他更靠近一点,他依言照做,女舞者拿起酒杯,轻轻品尝了一下,立刻手摆着胸口,表示惊喜,伸长着手,想要再请男舞者多倒一点酒,可是男舞者却退开,做个手势--要她想喝,就自己来拿。
女舞者不甘这样被挑衅,跃下桌面,像林中精灵般轻巧地靠近男舞者,而那立刻落入男舞者的掌握中,随着他一个转的动作,女舞者整个人全都贴在男舞者的身上。
哗!当这两人站在一起时,所散发的吸引力惊人,让人屏息。
女舞者想要拿取酒瓶,男舞者避开,但只是延展着身躯,改变姿势,并未引动脚步,两人动作迅速,手如影随形跟着,偶一定格,像极了两尊形体极具力与美的雕塑,引人惊叹,然后再开始行动,变换另一种姿态。
当男舞者一手握住女舞者的腰,提抱她整个人贴地住下弯,使她修长的双腿高举提放至他的肩背时,所形成的视觉美更令人赞叹。在众人热烈掌声中,他们恢复正常姿势,面对面的站好,他为她倒满酒,他先饮了一口,然后她再饮一口,再用流利的德文同声说道:「干杯,爱之酒,维因!」
说完,众人再度响起热烈掌声,他们优雅行礼完毕后,便退场将场面留给梅特和罗莎,夫妻俩早已准备好试喝的酒招待围观的群众了。
一离开众人的视线,玫蓝立刻不支的倒在帝的怀中,从下了桌之后,她有大半的时间都是靠帝支撑着。
帝稳稳地抱起她,大步的走向展览会的休息室,进去后忙摘下她的面具。「妳没事吧?」
她还来不及说话,他已跪在她面前,脱下舞鞋检查她的脚和膝盖。
「我没事!只是头有点晕。」她微喘地说道,直到这时,整个人才放松下来。
「笨蛋!哪有人没经过任何练习和准备就跳黑天鹅三十二大回旋,妳知不知道刚才妳有多危险,稍一不慎就有可能摔下桌子。」他忍不住咆哮道,中间还夹了几句德文骂词。
她睁大眼睛,听完他碎碎念后,以平和的语气说道:「我并没有摔下来呀!」
不过真的太久没做了,猛然做完后,停下来立刻头晕目眩,她可以说是极勉强做收势的,若非他及时过来掩护她,只怕会现出丑态。
「那是妳运气好,如果妳膝盖突然承受不住,那该如何是好?妳真的大乱来了。」他愈说愈大声。
他看起来真的很生气,他是真的很关心她!
「别气了!」她左手搭上他的右肩,软声的安抚他。「我知道有风险,但事前暖身足够,所以我才想要挑战一下,如果做了没事……也许我还可以回得去。」
他瞪着她,当她如此温柔对他说话,连半丝火气都没了,希望这不是转晕头后的短暂现象,如果她可以一直如此待他,他愿意为她做所有事!可话说回来,当她挑衅对抗他时,却又能令他感到生气勃勃,这两种态度,真让他难以取舍。
而在那一刻,他明白他对她的感情,那就像是精神上的领悟……他真的爱上她了。
她突然对他绽出一朵美丽至极的笑花,令他整个灵魂为之一震。
「可是我觉得好过瘾唷!」她突然放声大叫,让他吓了一跳,惊吓还未平之际,她突然扑进他的怀中,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他本能的环抱住她。
「玫蓝?」
感觉到一股烫热的液体沾湿他的衣服。
「我好高兴!原来--我还可以跳舞!我真的好高兴。」她哽咽地说道。
他心一震,然后偏头用唇触碰她的头顶。「我也很高兴,这辈子第一次为还能跳舞这件事而感到开心。」他轻声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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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想想,你人生中感到最快乐的时光是什么时候?
吃完晚餐后,玫蓝独自一人走过葡萄园,来到了那个废弃的古堡,从那边可以看到美丽的莱茵河,以及两岸的风景,在余晖中慢慢沈寂下来。
罗莎的话不停地在脑海中回响。
她闭眼想了一会儿,然后泪水悄然地从眼角滑落。
是呀!她为什么一直都没去想这个问题?
跟皓在一起时,每一刻都是高兴、甜蜜、充满愉悦,享受着被宠爱的感觉……
她总是被宠爱着--被父母、老师、亲友。
拥有这么多,所以她把这一切视为理所当然。
每个人都应爱她!--父母跟皓是最爱她的人,她相信一辈子都会如此。
所以她才认为皓会跟父母一样,全心全意守护她,让她去飞!
但皓跟父母不同,她与皓之间没有无条件的血缘牵连,是「有条件」的爱!是需要时间、空间相偎,才会维持热度的爱,甚至需要一个不可或缺的条件,那就是信任。
说到她人生中感到最开心的那一刻--是!除了跟皓在一起时,另外还有个时刘--就是当她尽兴淋漓在舞台上跳完舞之后,得到众人欢呼、肯定的那一刻。
而为了能一直得到那一刻,她毫不犹豫选择了--离开父母、甚至离开皓……
皓一定是明白了,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不要她在舞蹈与他之间做选择,虽然真实很伤人,可她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做出了选择。
是这样吗?真是这样吗?
不是皓毁了他们之间的爱情,是她!一直都是她!
人毕竟都是最爱自己的,所以她才会毅然选择自己的梦想,更以为所有爱她的人都应理所当然的支持她……
可回过来说,她拿什么回报他们?她在意过皓的真正梦想吗?她所看到的未来是她自己的,有否看到皓想要的未来呢?
她透过舞蹈追寻着自我,更迫不及待地想将这份意念跟自己最重视的人分享,也许她早有所觉,所以才会不断地写信,地不愿承认是想透过最亲密的爱人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其实更想宣扬自己独一无二的特殊,希望爱人可以更加珍惜,也许她的做法并没有错,可她却忽略了皓真正的感受。
她总是跟着一群人在一起生活,跟舞团的伙伴们……所以即使离开了父母跟皓,她也不会感到孤单,却也同时忽略了他们的寂寞。
不可能去期望一个人可以完全懂妳,却不要求任何回报!
皓有向她宣扬过他的存在吗?并没有!初时以为是皓害羞或是自信,觉得不需多此一举,她拿此做为皓断掉音讯的合理理由,但皓的本意真是如此吗?
她并没有真的了解过皓,至少--在他们分隔两地之后,她完全没有注意、看到皓的转变和想法,因为不明白,所以才会愈行愈远,直到再也无法交会。
更卑鄙的是,她为了再度得到皓的爱,不惜放弃舞蹈,愿意立时嫁给他、成为他的妻、成为他孩子的母亲。
当有这样的意念产生时,舞蹈之神才会离她远去……
原来--真是她的缘故!会演变到今天这一切,全都是她自己造成的。
领悟到这点之后,她走向莱茵河,原先慢慢走,最后快步跑了起来。噢!冀求莱茵河水可以涤尽她的错误,让她可以原谅自己。
在抵达河边时,她蹲跪了下来,触碰那冰凉的水,整个人打了个冷颤,但某种疯狂的意念也涌上。
毫不犹豫地脱下衣服,让自己一丝不挂赤裸地走进莱茵河中。
河水很冰冷,一进去她立刻猛打冷颤,可她不退缩,只是往前进,直到水及腰部,她才停下,捧起一把水在掌心,深吸口气。
「悠悠的莱菌河水,今天我在你怀中涤去我过去所犯的自大和错误。」她让河水从头顶流泄而下。
「悠悠的莱茵河水,今天我在你怀中谦卑地祈求--让我抛掉过去的自私和对爱情的迷惘,可以重生。」她整个人坐下,让河水淹没她的头顶。
悠悠的莱茵河水,把我对皓的所有恨与怨念都带走,只留下曾存在我们之间最纯净之爱的回忆。
直到再也无法呼吸时,才冲出水面,如此反复数次,每一次,有些记忆浮上,有些感觉更清楚了,她再一次重新检视自己,再一次认清自己,心头愈来愈热。
悠悠的莱茵河水,请让我有个重新的开始--
她闭眼切切祈求,直到寒冷刺骨,再也忍受不住,才往河边开始走去,可是脚突然一阵抽筋,让她整个人往前扑了过去,猝不及防,喝了好几口河水,呛得她头昏眼花,欲挣扎坐起时,脚又痛得无法配合,水不断地淹过她的头,恐惧不禁涌上,难道她就此--
一双手臂从她腋下提抱起来,让她摆脱水困,得以重新呼吸,她用力的呛咳,待平静下来时,却发现救她的人动也不动,两人仍置身在水里,手臂也依旧搁在她的双峰。
另一种惊慌涌上,没忘了自己此刻一丝不挂,若对方是男人,他又岂会……
可这种惊慌在十秒后就褪去了,虽没有回头,但可以从那人拥抱她的力道以及所散发的存在感认出来。
「你……要不要放开我?」她抖着声音问道。
她叹口气,正想跟他说待在水里很冷,可不可以离开……
「妳想往前还是往后?」
她愣了愣,沉默一下。「如果我说往前呢?」
「那就走呀!」
「--你要跟我一起?」
「当然!我们是搭档。」他的声音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的话令她一阵颤栗。「你是认真的?」
「帝?夏尔从不说假话。」
「我……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没关系,我懂就好!」
一声轻叹。「这话--在『当下』是说真的吧?」
「是!我现在的心情就是如此。」
她毫不怀疑,他大概会跟那一夜同她一起跳下楼般的走进莱茵河里,直到现在她才肯承认,某种联系早在那一夜时就已产生。
他们都还没走出那个漩涡。
打了个冷颤。「往后,回去吧……我想穿上衣服。」牙齿边说边打颤,忍不住缩往后贴近他火热身躯取暖。
他没有异议,抱起她转身往岸上走,待她穿上衣服后,他已经找来一些枯枝生起火来,让她的身子暖和起来。
她望着平静无波的河面,身体不再打颤,回暖后心情也异常的平静。「你说过--这世间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出卖的!还记得吗?」
「记得!」
「我曾经为了梦想出卖我的爱情。」
「……」
「结果--我的爱情没了,梦想也没实现,可--我现在不想再两头落空了。」她深吸口气。「所以我决定要努力实现我的梦想,继续做另外一件可以让我活着开心的事--跳舞。」
她望向他。「这辈子只怕我不会再爱上别的男人,若你跟我在一起,只想要性不要爱,彼此之间没有任何承诺,没有责任,谁先感到厌倦可以立刻提出分手,绝不拖泥带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接受。」
他瞇起眼。「听起来不错,但我拒绝。」
「咦?」
「我曾经出卖舞蹈以换取自由,但是我发现我只能在舞蹈中寻到自由,但就像我之前提出的--我愿意出卖自尊以赢得伴侣,妳觉得结果会如何呢?」他看着她。「我不在乎妳会不会爱我,但妳是我选的搭档,我不想放弃妳。」
她看着他,然后摇摇头。「我不介意当你的搭档,但我不承诺期限。」
「好!这就够了!除非妳找到比我更好的,或者我找到比妳更好的,我们就结束合作关系。」说到这,他顿了一下。「当然--我不认为妳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
她瞪着他,然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是呀!是很难再找到比你更自大、傲慢的。」
看到她再度露出笑颜,他全身紧绷的情绪才慢慢松懈下来。「我有足够的条件傲慢,不是吗?」
真是自傲无比!对他好气又好笑,不过他有此自信,她又何尝没有,能被帝?夏尔选为搭档的人,自然也有过人之处呀!想到这,她不禁又笑了。
「想到什么笑出来?」
「秘密,」
「需要我提醒妳吗?搭档之间不可以有任何虚假、欺瞒--」
「我想跳舞!」她站起身,手伸向他。「我们先来跳舞吧!我们先从默契良好的舞蹈搭档做起。」
其它的则以后再说吗?帝压抑着问题,注视地一会儿,然后伸手握住她的,然后一跃而上,「好呀!就先从这里开始。」
月光下,围着火,淙淙水声、高低不一的虫鸣和着夜莺啼声是唯一的音乐,他们随兴的舞着,时而芭蕾,时而随兴扭动,不顾章法,只管痛快。
她现在不想说到爱,他也不勉强,可他绝不会放弃任何可能改变她想法的机会。
当舞到筋疲力尽,当舞到不能再舞的那一天--
他将会好好地诱她同意当他永恒终生的搭档。
因为只要是他想要的,他就绝对不会轻易放手!帝默默地对纯净的莱茵河由衷的发誓。
【全书完】
编注:有关「皓」的相关爱情故事,请见花蝶808《男人》。
写作小札
悲莫悲兮生别离--
写男人女人之间的分开,最难的不是写死刮,而是写生离。
死别会为爱情披上一层庄严、圣洁的面纱,可以毫不保留的去思念通往爱情的美好,而所有的不美好则都与死亡一起埋进土中。
但生离不同,是硬生生地将恋人之间的冲突与问题拉出来看。
爱情很美好,但却不能不顾现实面,和笔下这些痴男怨女走一回,像折磨似的逼自己跟着苦痛,可走完之后,却又觉得人生处处是风景。
只要认真走过,不管结果如何,总会留下一些真实的存在。
这是我写完《男人》、《女人》后最深的感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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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没有赶稿的感觉,这次终于再现……只是当打上全书完时,是《女人》写完,卸下是黎玫蓝及帝的故事完结,关于他们的故事我还想要说下去,包括他们离开维因农庄后发生的事,帝跟玫蓝追求舞道、爱情之道的过程,都是想写的,但已连续写了两本跟黎玫蓝有关的故事,有点……所以会暂时搁着,等觉得他俩故事现世的时间到了,就会将之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