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镇东边的大街,走向小镇西边的客栈,凤悦儿背负著韩誉,几乎得穿过整个仙风镇。
她无视於众人的眼光,外人的指指点点於她无碍,她的眼中、她的心中,只有韩誉一个人!
两个时辰的负重行走,凤悦儿细嫩的双颊泛红,小嘴喘著气,额上也淌下豆大的汗珠。
就快到了!再撑一下……凤悦儿在心中跟自己说,也跟韩誉说。
感觉到身後的男人动了一下,凤悦儿停下脚步,惊疑的叫道:「韩誉?!韩誉?!」
本来被拖行著的长腿微一施力,登时减轻了凤悦儿肩上大半的重量,但身子仍是无力的倚著她。
「咳咳……咳咳……」
「韩誉!」听到他剧烈的咳出声,凤悦儿担心的回过身,一双小手仍是抱紧他。
「我没事……咳咳……」他别开头拚命的咳。
「你受内伤了?!」刚才打他的浑球竟然把他打成内伤!
韩誉仍是摇头,稍稍挪开两个人身子的距离,
凤悦儿扶他坐倚在路边大石上,看见他原本湛亮的眸子变得空洞无神,向来爱笑的脸蒙上一层灰败的死气。
老天爷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韩誉……」凤悦儿握住他的双手,跪坐在他身旁。
他轻轻挣开她的素手,淡然说道:「你别碰我……这怪东西万一会传染呢?你也会变成这副丑怪的样子……」
「韩誉……」凤悦儿双眼盈满泪意,她用力的眨了眨眼,坚定的握住他的双手。「这个不会传染!不许你藉此推开我!就算……就算会传染又怎么?传染给我,让我跟你一样,你就一点也不孤独!」
「你……」受到她言语的震撼,他回过神看她。
她待他竟是这样的好……
望著她绝艳的小脸,马上的,韩誉又想起自己容貌已今非昔比。现在的他是那样的丑陋……
他飞快的别开脸,自惭形秽的不敢看她,也不想让她看见。
「看著我!」凤悦儿伸出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好轻、好珍惜的捧著他的脸,坚定地说:「你听我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还是爱你!」
在他诧异的眼神跟表情下,她低下螓首,将红唇印上他的,一双藕臂更是亲昵的环过他的颈项,缩短两人身子间的距离。
在她辗转的浅吻中,韩誉觉得意识有些迷蒙。
她竟然……在他如此恶心丑怪的模样下,还愿意这么几近虔诚的吻著他……
脑海乱成一片,先前的痛苦跟混乱开始平息下来,慢慢觉得心中变得平静许多。
一吻既罢,凤悦儿嫣红著小脸看他,柔声问道:「现在你愿意相信我的心意了吗?」
她不是一时迷惑,或许喜欢上他有掺著容貌的因素,但从她发现他中蛊,变得这样可怕的模样开始,她心中只有疼惜跟爱怜,没有一点鄙弃或害怕;她发现他失踪,她一心一意只想寻到他,全然没有乘机摆脱他的念头。
至此,她明白了一件事——她已经爱上了这个男人,非关容貌或其他,只是单纯的因为他这个人而深深爱上他!
「悦儿……」
凤悦儿吸了一口气,「你相信我,我会治好你的,尽我所能且不惜一切代价!」
第五章
回到客栈,凤悦儿将整个玉蟾蛊的特性、发作的情形,跟解蛊的过程,仔仔细细告诉韩誉。
听完以後,他沉吟了一会儿才说:「不妥……」
「为什么不妥?」凤悦儿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事实上见他冷静下来又清醒得多,她觉得再妥也没有了!
韩誉坐在床沿摇头,「你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跟我孤男寡女同行已经是损你闺誉,若是再让你帮我解蛊……你方才说了,那要泡药浴,全身的红斑疮也要上药……这……」
凤悦儿双手叉腰瞪他,红著小脸娇斥道:「那有什么?!我又不是没见过你的身子!」见他赧得不知如何是好,她也害羞的蹲下身,伸手环住他劲挺的腰,将小脸埋入他怀中,闷声说道:「我跟人家说,我是你的妻子……所以不必顾虑别人的眼光……夫妻同房有什么错呢?至於我的闺誉……我不以为礼教那无聊的东西会重过你的安危,更何况我们之间清白不清白,我们再清楚不过……又何必理会别人怎么说?我只想要让你好起来,其他的我才不管!」
「悦儿……」韩誉为她的情深动容,她为他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中、惦记在心中。
但正因为珍惜她是个好姑娘,有些话他是不得不说,「悦儿,你待我这样的好,我非草木,岂会无感无情?但……」
凤悦儿从他怀中抬头,一双翦水凤眸直直望著他,等待他的下文。
「我义父在七年前曾说,要将纤纤许配给我,要我不要婚配,等她长大!」他不忍看她瞬间刷白的小脸,别开眸子又说:「纤纤小我七岁,今年正是十八岁,或许回京之後义父就会让我们完婚……因为只有义父口头的说辞,所以我一直没有跟人家说过纤纤是我的未婚妻,但我心中一直是惦著的……
「你对我极好……我感动在心也深受震慑!但义父於我有恩有情,纤纤和我一同长大,对她我更是怜爱了十五年!我不能做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辈……」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既无法回应你的感情,也不能报答你的大恩,这样的我怎么值得让你赔上名节来对待——」
凤悦儿伸手掩住他的唇,用力将眸子里蓄满的泪水眨回,「值不值得该由我来决定。我觉得你值得,没有人比你更值得,这样就够了!我不要你的报恩,虽然我渴望你的爱怜……但你方才说了,你『无法』、『不能』回应我,而不是『不愿』!这就够了……只要我还让你有一点点的挣扎、一点点的为难,那就够了!」
泪水还是不争气的滑出眼眶,她孩子气的用手背抹去。
「现在的我只想治好你,让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我从贵州来寻你,不是要眼睁睁的看著你死,我要你好好的活著……哪怕日後你身边……要伴你一生的那个人不是我!」凤悦儿哭倒在他怀中,感觉到他轻轻的拥著她,拍著她的背脊。
在他怀中,凤悦儿的脑海中一直响起临行前哥哥说的话——
那杨纤纤的父亲杨慕松,是韩誉的杀父仇人!
听著韩誉方才的剖白,她不敢将这话跟他说……他对杨家父女用情之深是显而易见的,说了他很有可能不相信,而绝对会刺激到他!
他现在的身体情况不佳,还要熬过之後蛊性的发作……凤悦儿不以为在这个节骨眼说会是好选择。
再说,未必韩誉知道真相後就会舍弃杨纤纤,他对她的怜爱,凤悦儿看得出来,那又何必说出来……只是枉做小人罢了!而她也舍不得看见他伤心的样子……
「悦儿……」看她哭,韩誉的心都揪在一块儿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说什么对她都没有帮助,只是加深她的伤心吧?
止住泪水,凤悦儿红著眼儿、红著俏鼻的抬起螓首,有些哑了嗓子,「等会儿我去准备药材,咱们明天就开始解蛊。」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热水在斗室中造成氤氲的烟幕。
凤悦儿让店小二提进一桶一桶的热水,倒入大澡桶中,待到七分满时,她将药材放入,以木杵搅拌让药汁释出,再倒入冷水,让水温适合沐浴。
将一切准备妥当,凤悦儿对倚坐在床沿的韩誉说道:「好了!」
韩誉颔首,怜惜地看著她,「辛苦你了!什么事都让你在忙……」此刻他真恨自己使不上半分力。
凤悦儿嫣然一笑,「我说了,我们之间不用这样客套!」她扶他起身,俏皮地说:「在你完全康复前,我是你妻子呢!」
韩誉赧然一笑,「原来当我妻子是这么命苦的事!」
「谁说的!我可不以为苦……能偷偷佯装这么一小段时间,也就该知足了……」凤悦儿勉强一笑,有些涩然。
「悦儿——」
「啊!不谈这个!」凤悦儿扶他到浴桶边,替他宽衣。「我帮你宽衣又不是头一回了,我都能忍著羞,你羞什么!」她俏皮的伸出食指给他刮羞。
「情况不一样,那时我好歹是昏著的!」现在他可是眼睁睁的看著一个俏姑娘对他「上下其手」!
凤悦儿噗哧一笑,「敢情你是要我打昏你?」
「悦儿……」韩誉无奈,他可斗不过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
除到剩下底衣、里裤,凤悦儿赧然的闭上美眸,「剩下的还是你自己来吧!」说是说得乾脆,但真要当著个大男人的面,将他剥个精光,还真的是很难做到的事!「你可以搭著我的肩,比较好站立……」
听到身边传来水声,凤悦儿睁眼。
「怎么样?水温还好吗?」
「水温适中,很好,你别操心。」韩誉轻笑,觉得十分窝心。
凤悦儿站在他的身後,替他解开束发,放下一头青丝。
「这是我第二次碰你的发了……你知道我第一次帮你整发时,心中在想些什么吗?」
韩誉轻轻摇头,全身赤裸让他不敢乱动。虽然墨绿的药浴水让他得以遮掩,但这样的共处仍是让他赧然。
凤悦儿轻声说道:「我当时在想,怎么会有男人的发这样的柔软呢?人家说头发会显示出一个人的个性,粗硬发的人多半性情耿直,甚至有些暴躁,而发丝愈是细软的人,性情愈温柔和顺。」
重新将他的发梳理整齐再束好。
「你的发就像是你的人,总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和顺……」
让她的心就这样深陷,并且无怨无悔的!
「悦儿……呃……」韩誉开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心头一阵刺痛。
「你怎么了?」好痛苦的样子……
「没……呃……」韩誉握住右臂,觉得像是有虫子在里头爬,又麻又痒又刺又痛的。
看出他的不对劲,凤悦儿颤声问道:「蛊性发作了?」
算算……韩誉的确已经中蛊三天了!
韩誉点头,一脸的痛苦……发作的情况果然跟凤悦儿说的半分不差!
凤悦儿握住他颤抖的手,心疼地鼓励,「你一定要挺下去!我会陪著你……你会好的!所以你一定要挺下去……」
两个人心中都明白,跟玉蟾蛊之间真正的战争,现在才揭开序幕!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玉蟾蛊的蛊性开始全然的发挥。
韩誉从中蛊後的第三天开始,一直徘徊在发作与昏睡之间。
他全身的红斑变得更加的血红,那样腥膻的赭红色,让人看了不由得怵目惊心。
每次蛊性发作时,他就会痛苦到发狂,身体里像有千万只虫在爬,侵蚀他的骨血筋肉、啃晈他的五脏六腑……
「啊!」
一声痛苦的哀号从床上传来,在桌边清点药材的凤悦儿飞快的起身来到他身边。
「韩誉!又发作了?」答案显而易见。他又痛苦的蜷起身子,不住的拿头去撞击床板。「韩誉!」
凤悦儿心疼极了,每次发作他就会这样做。她连忙伸出手抱住他的头,让他的撞击是敲在柔软的掌心上,至於她手上传来的剧痛,她选择不去理会。
半晌,韩誉的意识有一瞬间的清醒,他抓下她的皓腕紧握在手中,喘著气咬牙道:「悦儿……发作好像一次比一次更厉害……去拿根绳子把我绑住!我怕……呃……我会伤到你!啊……」
他又蜷起身子,将头埋入双膝之间。
「韩誉……」凤悦儿扶著他的背,挣扎著。
真要将他绑起来吗?
他这样剧烈的挣扎,绳子绝对会弄伤他!但不将他绑起……他又会弄伤他自己……
「啊……」
在她犹豫之间,韩誉发作的情况似乎又更加严重。凤悦儿忽然灵光一闪……她压下心中浮现的羞赧,马上果断的脱下鞋子爬上床榻。
她在韩誉身边躺下,修长的四肢像水蛇一般,紧紧的缠绕住他的。
韩誉睁开眼,有些讶然的望著她。凤悦儿回他一个安心的笑容,然後献上自己的红唇。
她闭上眼,专注而轻柔的吻著他,像是全天下的所有都比不上眼前的他一样,珍重而珍视的加深对他的亲吻……
在惊诧与昏眩的幸福感中,韩誉像是远离了发病的痛苦,缓缓的平静下来,身体虽然仍在微微颤抖,但那样的折磨似乎减轻许多。
他睁眼,望著贴近细吻著他的凤悦儿,感觉到她温热的鼻息吹拂在他的脸上,感觉到她的檀口中所倾注的爱意与关怀,觉得胸口有些热,眼眶也灼灼的刺痛著……
是什么样的力量,让她能这样为他?
是爱吗?
韩誉觉得动容,也用力的抱紧怀中的娇躯,回应著她唇上的情意,混沌中,他想著……这一生以来,头一回有人这样对待他……
两人紧贴的身子忠实的传递彼此身上的温热……
凤悦儿明眸紧闭,感觉到呼吸之间全是他的气息,她赧红了雪白的小脸,有一丝羞怯,却仍是坚定的吻著他。
慢慢的,她察觉到他的回应,跟他的拥抱,让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更加毫无空隙……她清楚的感觉到他的男性、他的情欲,以及他的自制跟他的压抑。
她放纵自己耽溺於这样亲昵的气氛之中,再没有什么介於他们之间,唯有此时此刻,韩誉全然而纯粹的属於她一个人……
许久过後,两人双双陷入沉睡之中,这些天以来两人都累了。一个每日与蛊毒奋战,一个每日忙於照料,什么时候有办法好好休息?
经过一段熟睡,韩誉率先醒过来,他睁眼凝视怀中尚在沉睡的美颜……
她憔悴多了!娇艳的小脸上泛著浓浓的疲惫,眼眶也有了灰黑的眼图,整个人更是清瘦了一圈!
这些日子苦了她……一种心疼的情绪蓦然涌上,又快又急,夹带著澎湃汹涌的情潮,让他胸口猛的一震。
他是该做一个抉择……
在纤纤跟悦儿之间。
而凤悦儿这样对他,他岂能相负於她?
纤纤……曾经时时刻刻惦挂在心中的名字,此时竟觉得有些遥远而陌生,曾几何时,一张娇艳明亮的小脸,在他心中已然取代了那张绝美的丽容……
说他狼心薄幸他也认了!
怎样的指责他都愿意承担……
如果他这一生势必要负一个女子,那么,这个答案已经是显而易见的!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咿呀!」房门被推开,凤悦儿一脸笑意的走进房来。
经过一个多月的抗战期,韩誉的情况愈来愈好,现在已经不发作了!蛊毒慢慢的解开,力气也一点一滴的回到身子里。
韩誉脸上的红色斑疮渐渐的收痂,先前的赭红色已经不复见,现在只留下一块块褐色的疮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