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别,会客室有你的客人。”总机小姐走到我座位旁丢下这句话后,又匆匆地走掉。
“谢谢!”我朝她已远去的背影喃喃地说,双手忙碌地整理今天录音得用上的资料,还有晚上的播音内容。
之所以如此地慌忙,实是因我的迟到。昨晚和迪亚斯贪赏凄迷的夜色凉风,也不知几点才入睡。早上迪亚斯出门工作时曾将我闹醒,但是他走后,我以为自己只赖了几分钟的床,结果再醒来后居然将近十点了。
我胡乱的梳洗就匆忙地出门了,赶到办公室都还没坐下,又有人来找。
“忙啊!忙啊!”我将资料大概地分一下类,想到等在会客室的人,急忙站起身,朝会客室去。
“商别!你在赶什么啊?”
我回头话声来源,小乔与味地倚在他座位前笑睨着我,我对他摆摆手走得更快。
“我有客人,有事待会儿说!”
转进会客室,看到端坐椅上的人后,我松了口气。
我原以为博士又来“拜访”我了……
“你怎么有空来?”面对这不相熟的同学社友,我不知道究竟是要称呼宋先生?宋同学?或就直呼其名?
叫先生好像太正式,若喊同学,又似乎太疏远。但是直称其名,总觉得还是怪。索性什么都不加,最省事了。
“啊,我正好有空!所以过来看看你……”宋学祺站起身,赧涩地笑说。
“你今天没课啊?请坐!”我落坐到他左方。“大学生活都这么自由啊?”
宋学祺腼腆地说:
“我早上空堂……我是想……”
他似乎有些紧张。我尽量表现我的友善,不停地微笑,但他还是一副手足无措的神色。我很想照照镜子——一晚睡眠不足的脸是不是很可怕?
“商同学……”
“嗯?”我还是笑着,虽然我实在想快点回办公室整理资料。
“……不知道你今晚有没有空?”他好象鼓了多大的勇气,费了些时才说出这句话。“我想请你吃饭……”
“对不起!我晚上还有个节目。”
“是这样啊——”他喃喃自语,然后忽然很专注地看着我,那种眼神让我很心惊。
“商别——”他移到我身旁,神色热烈。“老实说,我……我从以前就很喜欢。但是你看来那么神圣美丽,我一直不敢造次!我以为不经过一段时间,我就会忘了你;但是上了大学,那些肤浅的女生,没一个比得上你,那时我才知道我根本忘不了你。而且后来我又在这儿遇上你,我相信这一定是上天的安排,证明你我有缘。因此不知你是否愿意……愿意和我交往?”说到最后,他激动地握住我的手,眼中的热情逼视着我。
“对不起!”我轻轻地抽出我的手,歉然地说:“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的感情!我有心爱的人了!”
他瞪着我,好象我说了某种外星语言,而他一点也不懂!
“宋同学!”我想,我还是这么叫他吧。“你是个很善良的人,从你默默地帮我这点,我可以看得出来。只是——”我摇摇头,诚挚的说:“我不是那个适合你的人。”
他张嘴,又闭上,表情沮丧颓唐,我看得颇觉不忍;但是我不可能因此就接纳他!因为我明白,即使今天没有迪亚斯,我也不可能接受他的。
“对不起!”
“不……”他沉重地摇头,有些强颜地说:“我知道感情的事谁也勉强不了……只是我痴心盼望能有奇迹……”
我看着他,很难再说些什么。一进之间,会客室弥漫充斥了滞重的沉默,有点尴尬混着我的歉疚他的失望,形成奇异的沉默。
“商——同学,那我走了。”许久他才开口,却是告辞。我点点头,随他站起身。他又低低说:“请留步!”佝曲地走出去。
我站在原处,脑中乱纷纷的,他被我拒绝的脸一再地回旋在脑海中。
我并没有做错。如果我无法在他身上投注对等的感情,我的确不能让他为我自误!我知道我这样做法是对的;但是他那失望颓丧的模样还是让我觉得难过、抱歉。
我慢慢踱回办公室,坐下来才不到几分钟,小乔就到我座位旁。
“谁找你啊?”
“老总的侄子。”我头也没抬,简短地回答,抽出一叠厚厚的档案,画起重点。
“什么事?”他还是好奇的很。
“没事!纯粹礼貌性拜访。”
“是这样啊!”小乔放过这话题,忽然蹲低身子,平视着我说:“有人想见你。”
“谁?”我侧脸向他,疑惑地问:“他们是约好一起在今天来找我吗?”
“一个听众朋友。”小乔说着,伸出一双手把我的脸移到左边又推到右边,最后扳正,刚好直对着他。
“你做什么啊?”我拨掉他的手,皱眉问道。
“奇怪……”他研究的盯着我,“那位听众和你长得还真是像!……对啊,越看越像……”
“你真无聊!算我一副大众脸可以了吧!”
“走啦走啦!别让人家等久了。”他直起身,拉住我的手腕,一脸热心过度的样子,我无奈地站起来。听众是我的衣食父母,得罪不起!
“你带我到哪去咽?”我被小乔拖着下楼,疑惑地直问他,他倒好,只回说:“跟我走就是了。”把我带到电台不远一间不入流的小咖啡馆,指着一颗背对着我的脑袋说:“喏,在那儿!你自己过去吧,我先回去喽!”说完,颇潇酒得意地走了。
我瞪着他的背影,喃喃念道:“神神秘秘地,不知道在搞什么?”边说边朝背着我的脑袋走近。
“你好!”我轻声地对那浸沉在近午虚微阳光中,典秀的侧颜说。那张风韵淡雅的脸转了过来,对我点点头。
“请坐!”
“谢谢!”我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了下去。点了杯咖啡后,我细目端详这位听友。
她应是正当一枝花的成熟年岁。秀致高雅的脸容,带着些许的忧伤。而由穿着气质,她即使不是显贵之属也是名门仕女。这样一位贵妇人,也与时下青少年那般的崇拜偶像,为某人着迷,甚至不惜所有,只求得以亲近自己喜欢的虚像?
虽然我这般猜测,但总觉得她似乎不像!
“商小姐,我想你一定在猜想我的来意,是吗?”她含笑说,神态甚是和煦,令人顿生好感。
“的确!”我老实相告:“因为你看来不像是还会对某人着迷的阶段,所以我有点好奇,希望你别在意!”
“不会的。”她微笑说:“因为我听你的节目也听了一年了,非常喜欢你。今天以前我还当你可能也有不少历练,没想到商小姐还这么年轻!”
“我想,年纪和经历不一定是成正比!”我浅笑说,只有我自己知道,心中有抹苦涩正慢慢浮升……
“说得对。”她赞同的说:“想必令尊令堂一定很引以为傲!你才如此年纪就有这种成就。”
“这没什么。”我避重就轻,心中却在呐喊,不要谈到家庭、父母的,因为我没有!
“商小姐,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当她凉凉的手碰到我时,我着实吓了一跳,她好像也吃一惊,连忙收回手臂。
“对不起,我失礼了!”她微垂着头,我收定心神,摇摇头。
“不要紧!”
静默!
那最令人难耐的静默,横亘在我和她之间。
我端起薄瓷咖啡杯,啜了一口。苦涩入喉,我才忆起忘了加糖和奶精了。没有加东西的咖啡,那种苦,是绝对而完全!
我又喝了一口,这回感觉不再那般难以入口;什么事,习惯就好了。
“黑咖啡伤胃,尽量少喝一点!”
我微愕地看她,她掩饰似的转头看着临窗来去的川流人群,然后又转过头对我笑说:
“我应该走了,不打扰你了。”站起身,对我伸出一只纤白细致的手。“很高兴认识你!”
握了下她的手,这种洋礼貌,在国内还不普遍,看来她大概在外国待过一段时间!
放开她的手时,我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有点怀念……有点不舍……
“再见!”
结完帐,走出咖啡店,她还殷殷地向我道别,我微笑着回礼,看她上了一辆深墨绿的积架后,才回电台。
这位贵妇人为何来探访我,最终似乎没个答案。
而且,我又感觉到那阵熟悉……
我曾经和她有所牵连吗?
我十分确定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位夫人,但是那种牵挂的感觉……
走进电台后,我望望小乔的座椅,空空如也。他应是去为谁音控了。我思索了会儿,走回自己位置。等会儿再问他吧!
将录音稿整理出来后,我又着手弄‘午夜蓝调’的节目内容,然后就急匆匆地进录音室当一切都满意后,已是悠间的午茶时间了。
我瘫在椅上,觉得自己快化为一摊水,流光了。
“商别,坐相这么难看!来来,坐好看点!”小乔神出鬼没地在我身边闪现,在我桌上放下一袋东西。
“是什么?”我朝那袋东西比比,懒洋洋地问。
“犒赏你的!”小乔边说边由邻座拉张椅子过来,颇有副长谈的架式。“怎样,那位夫人跟你长得挺像的,对不对?”
“我哪有她那么优雅漂亮!对了,她姓什么你知道吗?”
“你没问吗?”小乔瞪大眼看我。
我摇摇头。“我忘了。”
“我也忘了。”小乔耸耸肩,又说:“没关系啦!摘不好她还会再来呢!”他似乎对那位夫人挺神往的。
我瞥他一眼,问道:
“既然你不认识她,又怎么知道是要找我?”
小乔笑一笑,把翘着的腿换了边,施施然地说:“我厉害啊,未卜先知她是你的听友。”
“别闹了啦!”我推推他,催促他快说。
“小乔整整脸色,终于正经地说:
“早上我有事下楼一趟,看到那位女士在楼下徘徊。起先我不太注意她。你也知道有些太过热心或太害羞的听友常在楼下逗留嘛,所以我就没理会她,办事去啦。结果等我回来后,居然看到她还在那儿走来走去。我当然好奇啦,因为看她的外表穿着,不太像嘛!”小乔看我一眼,我点点头,表示明白他停顿的意味。他又接着说:“然后我忽然发现她很像一个人,我还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是你嘛,她跟你长的真的满像的。或许她也注意到我对她的观察,所以后来她就走过来问我是不是电台的人啦,认不认识你啊?问我可不可以和你见面?我当然说我是啊,认识喽,可以呀。至于后来的,你都知道了嘛!”小乔结束他冗长的叙说,盯着我瞧。
“她看来不像是会崇拜追逐偶像的人。”
小乔晃晃脑袋,扬起右眉,说道:
“看来是不像啦!但是人不可貌相嘛,这可是咱们老祖宗流传了几百年的名言喔!再往另一面想,那表示你又成功地征服一个阶层啦!恭喜恭喜!”他握拳作揖,神态颇滑稽,我噗哧一笑。
“你还耍宝!我要工作,不和你玩了!”
小乔一跃而起,笑嘻嘻地说:
“赶我喽?那我得快闪,以免惹人嫌!”
我笑瞪他一眼。他不在意地笑笑,走回了他的位子。
我深呼吸几次,算是为自己打气加油。之后,我拿出听友的来信,开始回覆。
‘午夜蓝调’虽有现场答覆信件,但只是挑选一封,其余的,就是靠我一笔一字慢慢回。有人曾批评,大众媒体随便地给予建议是非常危险而不负责任!但是我认为,这些听友们来信,最主要是希望能将他心中不敢或不能告诉亲友的郁烦,倾吐给个没有切身关系的第三者听,大多数人并不要求能找到解法。就这点来看,这个单元还是有它存在的必要。
只是有许多人,总喜欢在一件简单的事上套加一层道德的外衣。但是有很多事,其实是没有道德,也无法道德的。
就像爱情。若是心许,不管是同性爱、异性爱;或是第三者;甚或是两女一男、两男一女的三人行,只要坠沉入情海深渊,最后总是会与道德相抵触。但是“感情”永运是理智所无法同化改变的,于是人类只得永恒挣扎在心与脑的拉锯战中,永恒地浸沉在那痛苦原罪中!
我努力地回了几封信后,感觉气力衰竭。
这些信绝大部分是感情方面,而且是失败的感情。
信中总是后悔,否则就是怨骂,对于其中的甜蜜美丽早已不复记忆。而一直往后看的结果就是让自己掉进更黑暗的地狱,织就一层厚厚的怨恨之网,将自己紧裹在内,从此让怨毒的酸液替代空气,陪伴一生!
谁说情到深处无怨尤?其实爱有多深,那分恨,就有多深!
我放下笔,支颐默想了起来。呆呆想了许久,才又打起精神将积欠已久的信都回掉。
做完这工作后,我又弄弄别的,就回去了。
小屋孤独地在黑暗天地之间。我进屋后,打亮灯,四处梭巡一遍,迪亚斯还没来。我记得今天早晨,在我昏沉渴睡时,他好像说过会晚点来。因为今天一整天得拍好几组照片。
想了想,好像是这样没错。所以我洗了澡,将闹钟调至起来的时刻,就上床补眠。
也不知怎么了,睡睡醒醒。梦境朦胧中,我不断地看到迪亚斯和莫迪亚斯……还有艾丽莎博士如虚白骷髅的脸
还有M州的黄沙,平沙莽莽黄入天……
有个暖暖的温柔轻轻地抚触着我的脸颊,我睁开眼,黑暗像薄纱披了下来,在沉暗中有双晶盈亮澄澄的眼注视着我。
“你回来啦!”我坐起身,顺手捻亮了床边的小灯。
迪亚斯俯身在我额上轻点了点,走到前面打开了大灯。
“我刚回来,看你睡得好沉,没有叫你。”他走出房间,不一会儿又转了进来,手上多了杯水。
“谢谢!”我喝干杯中的水,对他笑笑。他接过杯子放到床头柜。我看着他轮廓分明、俊挺的线条,忽然觉得不舍,冲动得抱环住他。
上天不会嫉羡吧!它不会将命运的轮回改变吧!
“怎么了?”迪亚斯单手拥着我,轻轻地顺着我的发丝,柔声地问。
我在他怀中摇头,舍不得离开他的温暖。“你不会离开我吧?不会像我的父母一样舍弃我,对不对?”
迪亚斯的手臂紧下紧,轻柔地抬高我的脸,金瞳中无限怜惜地说:
“我不会离开你。即使是死亡也无法将我拖离你;而你呢?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是个怪物般的存在,是个可怕不该的存有,你会离开我吗?”
看着迪亚斯眼中的哀伤,我用力摇头,含着满眶泪水,哽咽地说:
“我不会!不管你是什么,就算你是怪物,我仍爱你,永远不会离开你!”
“永远别说永远啊,那太虚渺了。”迪亚斯露出感伤的笑。“但是有你在我身边,我愿意去努力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