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待会儿会去药房抓几帖退烧……”
“我去好了。”印山居关心的道:“你的身子去年还很差,今年好不容易有了起色,怎么能发了烧还走来走去的。”
“我想要收拾点东西……被子旧了,我想要换新的,可以吗?”
因为那床被子会让他想起太多不堪的回忆,他再也不要想起来,自己跟封天炬在床上翻云覆雨的情景,水远永远也不想再想起来。
印山居大吃一惊,印残月很少跟他讨东西,他知道家里没有现钱,所以一向节俭,现在竞主动要求换被子,印山居当然连忙点头。
“是啊、是啊!我早就叫你换了,那床被子又旧又破,只怕还不够保暖呢!往日叫你丢你又不肯,现在你想换了,哥哥马上去帮你挑选,待会儿便叫夥计送到家里来。”
“还有……”
“还有什么?”
印残月一顿,他的笑容有点恍惚、有点苦涩,更有说不出的凄凉。
“家里也没什么现钱,封少爷之前送我的衣服,我们拿去估点银子,将那些衣服都死当出去。”
闻言,印山居更吃惊了,他喃喃地道:“那些衣服,你不是很喜欢吗?”
“我们是什么身分,不适合穿那么好的衣服,哥!不如拿去换些银钱还比较实在,况且家里缺的是银子。”
印山居迟疑了一会儿。“不太好吧!残月,这是封少爷好意送你的东西,你把它们当了,岂不是……不把封少爷看在眼里。”
印残月没有什么表情地道:“哥,我不想见著这些东西,你让人来家里估价,多贱价我都愿意卖。”
“残月,你怎么可以辜负封少爷的好意……”
印残月的身子微微颤抖,他垂下脸,冷声道:“哥,我讨厌这些东西,恨不得不要再看到,把它们全都卖了、卖了……”
他一激动,病情似乎登时加重,头昏脑胀的扶住椅子。
印山居连忙扶住他,将他扶进房里躺著。
他觉得十分为难,第一件事还好办,第二件事是要卖那些衣服,他就有些不愿意。
可见著残月面颊泛红,就知道他正在发烧,只怕病得不轻,他向来疼爱这个弟弟,对他一向百依百顺。
“好!我帮你找个老实的店家卖了那些衣服,你若不要,我们就死当吧!反正封少爷送我们,就是我们的东西了,我们高兴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谢谢你,哥。”
印山居摸了一下他的脸:才过了一日,他怎么觉得残月憔悴了许多?连眼眶周围都青青黑黑的,彷若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他怎么舍得见他这般憔悴虚弱……
“残月,你很不舒服吗?”
“我躺一下就好……”
听他说话有气无力的,印山居爱怜地摸摸他的头。“残月,若有什么不舒服要老实说,不要憋在心里,哥哥只有你一个弟弟啊!"
印残月让自己憔悴的面容摩挲著印山居的手,温暖的感觉令他觉得身子好了许多。
“哥,我很好,只是有点发烧,你抓几帖药让我服下后,一定会好上许多。”
印山居点了点头,有些担心的道:“那我先去店里处理一些事,马上就去替你抓药,你先躺著。”
怎料,印残月这一躺就躺了半个月……
若不是封天炬太熟悉这件衣服,他一定会以为自己认错了,但他不可能认错,那日印残月还穿著这件衣服到他的别馆去,还是他亲手帮他脱下的;他仍记得这件白衣将他的雪肤衬得极为诱人,当时的他是那么地令人著迷。
若不是卖给他的人赌咒发誓,世上绝不会有第二件,他也不会找上这个獐头鼠目的家伙。
这个人根本不配穿这件衣服!
“林少爷,这件衣服堪称逸品,不知你是请哪位好手艺的老师傅做的?”
林少爷笑咧了嘴,富甲一方的封天炬主动跟他说话,他欢喜得露出巴结的神态。“这衣服出自我家布庄一位年轻师傅的手艺,我家布应还有更好的货色呢!请封少爷务必赏光,亲自来挑选挑选。”
“是吗?是你家师傅做的?”
当然。”林少爷说谎也能面不改色,一心只想笼络封天炬。“封少爷,你到我家布庄看看,保证让你瞒意……”
略微沉吟,封天炬小声道:“原来是你家布庄师傅做的,那就太好了!我的朋友遗失了几件衣物,被贼偷去了,那些衣物价值连城,你身上这一件很像其中的一件,他正要报官捉贼呢,幸好这件事跟林少爷无关。”
林少爷一听,脸色登时刷白,急忙改口:
“不!封少爷,我是说我身上的饰品是我家里的师傅做的,至于这件衣服则是我从当铺买来的;我见它漂亮就买下了,买了才知道不合身,还花了大把银子修改,怎知竟是赃物……”
没听他说完,封天炬便冷冰冰的问道:“是哪家当铺?”
“就是城西的福气当铺,是京城里的老字号------"
封天炬没听他说完,掉头就走。
封天炬踏进福气当铺,见掌柜出来,他一开口便问:“林少爷买走的那件衣服,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二件?”
掌柜见客人上门,开心地笑道:“林少爷买走的那件可是独一无二的,不过我们还有满满一箱不同样式的衣服,布料都很高级,这位少爷要不要看看“满满的一箱……”封天炬的眼眸瞪大,他厉声质问:“是不是盗贼偷来卖的赃物?”
他问得这么直接,令掌柜吓得脸色发自,急忙摇手否认:“不!怎么可能,我们绝不收赃物,来典当的人把那些衣服的来历交代得清清楚楚,绝不可能是赃物。
况且那些衣服看起来再怎么高贵也没什么价值,因为它们的确是别人穿过的二手货,压根儿卖不了好价钱,贼怎么肯偷这种东西?”
“将箱子抬过来,我要一件一件的检视,若让我满意,我全买下了。”
掌柜见他神色可怕,但衣饰华丽,料想也不是出不起钱的人,遂要夥计搬来箱子,让封天炬——检视。
第五章
这位少爷,你看这衣服的样式多特别!尤其是它染的颜色,这种紫青色,听说只有江苏一流的布庄才做得出来;
虽然你的身材较为高大,但是若能改一下,穿在你身上,一定衬得你尊贵非凡。
还有这一箱,典当的人连配饰也拿来满满的一箱!你瞧,若是将这玩意儿系在腰上就更出色了----"
掌柜一件翻过一件,说得天花乱坠,但是封天炬根本就没有在听,他的眼睛直看著他送衣服给印残月时,另一箱精致的配饰。
连他送的配饰,印家竞也拿出来卖。
他伸手采进箱里,翻弄著配饰,一件也不少,就跟衣服一样,一件也不少的全拿出来典当了。
印家有他的货铺在杂货店里卖,纵然印山居欠的赌债不少,他们仍然过得下去,根本不需要卖这些衣服、配饰。
所以原因只有一个,印残月是故意的,他竟敢其他送的东西,他好大的胆子,竟敢这么做!
他的目光饱含怒意.这里每一件东西都是他精心挑选,让老师傅做来给印残月的,现在竟像破烂一般的留在当铺,让一些猥琐、下流的人穿上,有的还放在当铺待价而沽……
“不必说了,这两箱东西全送到我的别馆,银子我现在就付。”
见他掏出白花花的银两,掌柜千恩万谢的弯下腰道:“多谢少爷!以后若有什么好衣服,还要不要我……”
才一抬头就见著他气怒的眼神,掌柜被吓得不敢再说,急忙吩咐夥计将箱子抬到封天炬的别馆,以免说错话,自找罪受。
“我家少爷请印二少爷到别馆赏花。”
送请柬来的仆役年纪还很小,算是个小僮仆。
印山居搔了搔头,“现在都快秋末了,还有什么花好赏?”
“我家少爷请印二少爷到别馆赏花。”
小僮仆再说了一次,他被交代只能说这句话,所以一再的重复。
印残月没有接过请柬,他病了半个月,原本还痴心妄想著,封天炬会不会第二日就来见他,告诉他那些流言、那些话都是假的。
他这半个月都没来找他,看来对他的热情已退,再也不在乎他了。
再加上兄长说封天炬赴宴时,都带著他的第三房侍妾,连兄长也在宴会上见过她几次,直夸著那位绿玉姑娘有多娇媚。
他当然知道封天炬带绿玉回别馆会干些什么事,封天炬是那么热情的人,这半个月没来找他,当然是另有人选陪他。
“我病了,不能去,谢谢你家少爷的美意。”
简短的几句话,他说得平淡:心里却痛苦不已,好不容易这几日心情较为平静,又因封天炬的邀请,再起涟漪。
印山居点头道:“是啊!残月日前才退了烧,还不适合出去走动,帮我谢谢封少爷的美意。”
小僮仆听了后,明白似的点点头,转身退出厅堂,回封家别馆交差。
“我家少爷请印二少爷到别馆赏花。”
早上才遭回绝,下午那小僮仆又过来印家,一开口又是同样的一句话,印山居在店里忙著,家中只剩印残月一人。
“我病了,不能去……”
“我家少爷请印二少爷到别馆赏花。”
听小僮仆又说了一次,印残月站了起来。
“请你转告封少爷,说我病了,真的不能过去,我身子一好,一定连同兄长,到别馆拜谢封少爷的美意。”
"我家少爷请印二少爷到别馆赏花。”
那小僮仆一直说著,令印残月心痛得几乎窒息。
过了半个月,他才想起他、才要他过去,封天炬不知他那日对他说的话,已经让他心碎了吗?
“我不会过去,就这样告诉你家少爷。”
他朝外头喊道:“总管!送客。”
语毕,他随即往房内走去,进了房间他的心情仍十分激动,他知道自己对封天炬依然有著浓烈的情愫。
他知道只要封天炬一句话,他仍恨不得能插翅飞往他的别馆,求他怜爱他一整夜,拥抱著自己,水远也别放开。
但是他有妻有妾,而且妻妾成群;
他是傻了,他有权有势,怎么可能还没成亲,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
他以为自己感受到的爱,封天炬也同样感受到了,所以他才能如此热情的在床上要他。
他挑逗他、勾引他的目光,甚至还大费周章的要人做了一箱贵重的衣服送给他。
他全心全意地沉醉于他的柔情,压根儿没有想过以封天炬的财力,送他的衣服只怕还比不上送他小妾的珠宝首饰。
他的心揪痛著,他不能再想了,这些事都不再重要,因为他跟封天炬再也没有瓜葛了……
“你说什么?”
咽了一口口水,传话的仆役才敢将小僮仆的话往上报:“印二少爷说……他不想过来,所以请不动他。”
封天炬勃然大怒,他将茶杯砸在地上,摔得粉碎,传话的仆役不敢呼吸,他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空气中只听到封天炬的呼吸声,他气得扯住桌巾,将桌上的东西全摔碎在地。
等他略微平静,能够冷静的处理事情时,他身上进出阴狠的气息,随即以冷酷的嗓音下了一连串命令:“把放在印山居店里的货全给我撤下
放出消息,就说我要与别人合作,叫京城里有名的商人,全部到华兴楼参加我的酒筵。”
这么大的事,只怕那脸丑的印山居,马上就会到别馆求见自家少爷了。
“倘若印大少爷来别馆求见少爷呢?”
“他是什么东西,他求见我就得见他吗?”
封天炬目光冰冷,不屑地道:“他若来,就照我的话,一字一字的告诉他。”
“若是印二少爷到别馆求见少爷呢?”
冷酷的他毫不留情地说著:“照我说的告诉他,他是什么样的下贱东西,我请他还得三催四请的,他只不过是个搞不清楚身分的贱货!"
封天炬设筵,京城里稍有名气的富商几乎全到齐了,京城里有名的酒楼一一
华兴楼登时高朋满座。
封天炬砸下千金设筵,眉都不皱一下,他这么做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找个店家销售他的货。
封天炬的困脂水粉、绣巾香料全是达官贵人的最爱,利润至少一倍以上,所以每个人都唯恐错失与他做生意的机会。
而酒筵上,封天炬手揽最心爱的小妾,冷酷的目光望向偌大的酒楼。
竟敢卖他送的东西、竟敢不把他瞧在眼里,他会让印残月这不识好歹的贱货付出代价!
印残月病了一场,身子总觉得有点倦,好不容易这几日气色好了一点,便起来操持家务。
印山居回来时白著一张脸,印残月见他半夜回家,脸色宛如撞鬼似的,不由得担心地问:“哥,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没、没事。”
嘴里说没事,可印山居的脸色惨白晦暗,他颓丧的瘫在椅子上,冷汗不断地自额头落下。
印残月见他神色有异,立刻蹲在椅子边,著急地问:“怎么了?哥!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你别吓我啊!"
“没事。残月,我有些累,我去睡个觉就好-----"
“是店里怎么了吗?”印残月又急又怕的问。
印象中只有上次封天炬欺骗他们,故意没拨货给他们时,他兄长才有这样的脸色,否则他兄长一向是个爱笑的豪爽汉子。
印山居将脸抬起,他深吸一口气才说得出话来:“昨日封少爷设筵华兴楼……'’
知道事情跟封天炬有关,他虽不想听,却仍心痛的沉声门道:“财大势大的他大宴宾客,想必是有什么喜事吧?”
“他将我们店里的货全撤下了……”
过了好些时候,印残月才明白印山居的意思,他讶然地道:“封少爷要收回给我们的货!那他不是毁约吗?”
“他设筵华兴楼,就是为了另外找人销售他的货,我去他的别馆几次,仆役都不让我进去。”
印山居说得含蓄,没说他被挡在门口,还被看门的仆役讥讽。
不说的原因是因为残月病了,他不想令他担心。
“债主得知消息后,唯恐我们生意做不长,正在逼债呢。”
此时,印残月的脸色也像印山居那样苍白。
上次兄长赌输了,输了他们一辈子都还不起的银两,再加上他们举债开店,钱上加钱、利上滚利,纵然他们独卖了封天炬的货,收支依然只能打乎。
若是没有封天炬的货可卖,那他们等于是走投无路。
是他的错,他应该要去赴封天炬的赏花宴,封天炬一定是气他不去,所以才会对他们这么无情。
他披了件衣服。“我去找封少爷,一定有些误会------"
“不!残月,你别去……”
一想到自个儿在封天炬的别馆,被封府下人嘲讽的难堪,他就不想让印残月去受那种痛苦与伤害。
“没关系的,哥,我跟封少爷很、很……”一想起他们之间的关系,他露出凄凉的微笑,平静地道:“很说得来,他一定会见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