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的,两人当下写了生辰,立了长幼,戚长风比楚蓳大四岁,自然是为兄长了。
于是他们并肩而立,撮土为香,朝天拜了几拜。
戚长风对天立誓:「皇天在上,我戚长风今日与楚蓳结为异姓兄弟,从此一生祸福与共,终生相持,如违此誓,当受五雷……」
「不要啊!」楚蓳急掩住戚长风的口,摇着螓首。
那样的辞句太可怕了,虽知不会真的发生,但她就是害怕听他说那样重的话啊!
凝望着她眉宇间的担忧,他又好笑又怜惜地抚了抚那张太过美丽的脸。
「立誓都是这样的,别担心。只要我俩真心相待,自然不会有事。」他低柔地哄着,内心再起交战。
真心相待?那么若对楚蓳偶尔存有非分之思,可算真心?
「是吗?立誓一定要这么说吗?」她仰起下颔,望着他坚定的神色,他粗犷有型的五官早在她的心中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怕什么呢?她已经打算一辈子当男儿了,这该不算是欺天吧?
好吧,就算欺天,天上的众神明,在看清楚了她心中的苦后,应该不会吝啬地连这一点点祸福与共、终生相守的愿望也不给吧?
她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她对他说。
于是两人再一道地起誓一遍,但最后,楚蓳暗暗又加了句。「若真有天谴,那么就降临在我身上吧,毕竟说谎的是我,这全不干大哥的事啊!」
第五章
寂静的夜,悄然的夜,最触人心弦的夜。
屋内,隔着纱帐的床上……
「贤弟,还没睡?」戚长风仰躺在大床上,问着床另一半的楚蓳。
楚蓳侧着身子,面向墙壁。「是啊,大哥也睡不着吗?」
「嗯。」他面对着天花板,整颗心却都在隔壁纱帐之内的楚蓳身上。
「咱们来喝二杯,你觉得如何?」戚长风提议。
「刚刚不是已经喝过了?」楚蓳轻声地说着,不能再喝了啊,再喝下去,她会泄底的。
「喔,刚刚喝过了啊?我忘了。」戚长风声音喑哑。
接着,两人又陷入一阵诡谲的寂静中,屋外传来蛙鸣以及偶尔几声狗吠,再来就是他们自个儿心脏跳动的声音。
他们均不敢开口,亦不敢转头,就怕已经让对方将心跳声给听了去。
他们彼此都在猜测着对方现在正想些什么?是不是发觉了彼此的异状?或是根本已经吓坏了,所以不敢开口?
「贤弟?」床的另一半唤。
「嗯?」床的另一半答。
「说说话好吗?我想听你说话……」低沉喑哑的嗓音有着微微的悸动。
然,戚长风等了半天,楚蓳都没有再回答。
戚长风着急地想起身探看,这时才听见微弱的声音由纱帐内传了出来。
「大哥,可曾有与人同铺的经验?」楚蓳红着脸问着。
好奇怪啊,她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或许她想问的是,大哥可曾有过女子?
听到了楚蓳的声音,戚长风这才放下了心,又躺回去。
他双手支着头,答着:「没有。」刚硬的脸上有着放心的微笑。
「真的吗?我以为你应该和弟兄们有过同铺的经验。」楚蓳微戚讶异,脸又更红了。
戚长风由喉头轻笑出声。「我个子太大了,占床,一张床挤不下两个男人。」
楚蓳闻言像突然吞进了一颗桃子般给哽住了喉咙。难不成,大哥这是在暗示,她不是个男人?!
戚长风这才发现自己失言,于是他紧张地补述道:「对不起,大哥失言了,我的意思是,像贤弟这么娇小的男人其实不多……唉呀,我又说错了!」
「嘻……」床的另一边忍不住的发出笑声。
「贤弟?!」戚长风紧张的一张脸全涨红了,这大概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尝到脸红的滋味。
床的另一半声音又消失了。
「贤弟?」戚长风紧张地又唤,
楚蓳翻过身来,隔着纱帐看着帐外那张模糊的脸孔。
其实不用看,她也能猜到大哥现在是什么表情,她掩着口止住笑意,柔声道:「大哥别紧张,楚蓳明白大哥是无心的。」
戚长风重重地呼了一口气。
隔纱帐瞧着床另一边的那张脸,看来更显柔媚,这使得他又神驰了……
「大哥对明日的试举可有信心?」楚蓳突然又问道。
戚长风飞快地拉回思绪,尴尬地发现他胯下竟有了明显的反应。
他敛了敛心神,逼着喉头挤出话来。「只求尽心尽力即可。贤弟,你呢?准备的如何了?」
老天,天要到什么时候才亮呢?他究竟能不能克制得住?戚长风不禁怀疑自己的自制力。
「我也一样,凡事只求尽心尽力。」楚蓳突然感到心头无比的沉重。
考上了,她就能为爹爹报仇,若考不上,那……她与大哥的前途又是如何?
「那就对了,得失并不需要看得太重。」戚长风安慰道,望着纱帐内的那张俏脸,心中想的可全是与试举毫无关连的事情。
「可我有个心愿尚未达成……」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说了出来。
这下,戚长风总算找到可以收心的话题了。
他浓眉一挑,「什么样的心愿,可否说给为兄听听?」他专注地等待凝听。
于是楚蓳大概地说了一下爹爹毕生的期望,以及爹亲最后遭贪官迫害的事情,但避开了谈及县太爷打算收她为六姨太这件事,只是说他利用权威害死了她爹,所以她立誓要榜上有名,好回乡讨取公道。
「如今天下太平,皇上如此英明,竟然还出现这样的贪官,真是该死!贤弟你放心,不管应试结果如何,大哥都会陪你走这一趟。」
太可恶了,竟然有人敢欺侮楚蓳,那个人肯定不用活了!戚长风怒想。
「谢谢大哥,但这是楚蓳一个人的事,楚蓳可以自己处理。」与大哥一道回乡,若被人识破了她是女扮男装,那该怎么办?
「胡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咱们是生死与共、祸福同当的兄弟,怎么,难道你马上忘了?」戚长风马上板起脸来,不悦道。
明显地感受到他的怒气,楚蓳忙说:「没有,楚蓳不敢忘。」
不晓得为什么,突然间,一股寒意莫名地袭上她的心头,那句「生死与共」听来怎么如此令人胆颤心惊?
「这就对了!」戚长风沉声道,看了一眼已偏西的月色后说:「很晚了,快睡吧,否则明天会没有精神应考的。」
「是,大哥也快睡吧。」
楚蓳柳眉紧锁,心头盘旋的仍是那句「生死与共、祸福同当」。
她是不是已经做错了什么……
夜,悄悄地流逝,但床上的两人却不再说话,寂静成了他俩共同的语言,他们仰望着天花板,各自想着属于自己的烦恼……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们今晚都算是「同床而眠」了。
*****
「公主,今儿个是文武科举的日子,外头热闹的不得了,您要不要也去看一看?」嫣儿一边帮兰馨公主整衣,一边怂恿着。
「那有什么好瞧的,年年不都一样,不看了!」兰馨公主觉得无趣,「来,咪咪,过来我抱抱。」
说着,一只小猫便跳到她身上,湿润的小舌往她脸颊舔了一下,逗得兰馨公主咯咯笑着。
嫣儿瞪了小猫一眼。
这外头真是好玩得很,她好想去看一看喔,可是说不动公主就去不成,这可怎么办?
「公主,您真的不去瞧瞧吗?」嫣儿不死心地再说:「前两天,我听绣房里的萍儿说,今年的武生里头有一个叫戚长风的,生的好威风,功夫更是所向无敌,听说无论马箭、步箭、弓、刀、石,或是击鞠(球技)都棒的不得了,他们封他为『天地男儿』.....」
兰馨公主停下轻抚小猫的柔荑,抬起头来睨了嫣儿一眼,娇声地嗤道:「哼,再厉害也没有我父皇厉害,我父皇才配当天下第一男儿。」
「哈哈哈……」宏亮的笑声由外传了进来,「好、好,不愧是我的兰馨,所幸我平日没白疼了你。」
皇上领着一群公公、侍卫走了进来。
兰馨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一位公主,她善体人意的个性更是让皇上将她捧在掌心,所以对于她的婚事,也是皇上最为慎重的,但也因为如此,才会一直迟迟尚未为她指婚。
「父皇,您又偷听人家说话了!」兰馨公主不依地娇道,并由椅子上站起,小猫则躲到椅子下。
「哈哈哈,我今日不是来偷听你说话的,我是来问我的宝贝女儿要不要去观试?」皇上一点也不生气地朗声笑道:「听说今年的文举、武举都出现了难得一见的人才,你要不要陪我一道去走一走、瞧一瞧啊?」
兰馨公主溜转着眼珠子,心里想:好,我就去瞧瞧什么样的男人会被称之为「天地男儿」?
「好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就陪父皇去凑凑热闹!」
*****
当皇上领着兰馨公主以及众臣来到庆霄楼时,武场上早已开战,外围竖立的旗帜也早巳分出了胜负,很明显的有一人几乎取走了所有的红旗。
这是一场马球的试场,依考场的规则是这样的,场中设有一个球门,而参赛人数不限,在宽广的考场外围每人各立二十四面红旗。
人一球得一分为一筹,而得一筹则加一面红旗,失一筹则拔去一旗,考试结果就以旗帜多寡定胜负。
兰馨公主看着沙场上的好手相互争夺的激烈,心中开始有了些鼓动。
这时唱筹(裁判)叫喊:「戚长风再获一旗。」
兰馨公主挑了眉,眯起了眼寻找那位获旗之人。
但见,场中有位身形高大的俊挺身影,只见他往来奔跑东西驱突,左右击球,那高超过人的球艺,所向无敌,使得其他参赛者无一能与之匹敌。
「戚长风再获一旗。」唱筹又喊。
哦,原来那人便是戚长风,果然卓越!兰馨公主眼底闪现激赏。
戚长风骑在高大矫健的马匹上,往来飞奔,挥杖连击,迅若闪电,数百击而马不止,就连同考场上的高手们也无不佩服,自叹弗如。
「好啊!」皇上喜道:「想不到竟然会出现这样的高手,这人叫什么名字?」
「禀皇上,此人乃江南人士,姓戚名长风,是今天最有希望夺魁的参试者。」主考官马上呈上戚长风的投状给皇上过目。
而兰馨公主则目不转睛地注视戚长风那矫健的身手,心中暗暗惊叹:「果真是个『天地男儿』他可真是当之无愧啊!」
「公主,那个人好了不起哦,是不是?」嫣儿红着一张脸,极兴奋地在兰馨公主耳畔轻道:「干脆就让皇上钦点他为驸马爷,您说好不好?」
这话立即将兰馨公主平日波涛不兴的一颗芳心给撞击出火花,只见她微微震了一下后,整张粉脸就像掉入了染缸似的红透了。
「坏丫头,可别乱说话!」她低声轻斥,但一双闪闪发亮的双瞳却紧瞅着场上那魁梧的身形不放,嘴角悬上了一个浅浅的笑,极羞涩、极妩媚的。
戚长风……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兰馨公主娇羞地评着。
*****
然,戚长风这位武状元确实让皇上龙心大喜,但如今站在殿前这位风姿卓越、一表人才的楚蓳更是深得皇心啊!
楚蓳的出类拔萃使得她在百余人中窜出,引起了各方官员的注意,无论是她的应对、她的帖括、她的经义在在都令人眼一亮,由衷赞叹。
而此刻的殿试,就是皇上将亲点状元郎的关键时刻。
皇上批阅三人的帖括后,道:「朕已看过你们三人送来的帖括,三位贤卿文采丰沛、见识卓越,必是我朝将来不可或缺的栋梁之才,然,朕想听听,以贤卿之见,治国之道,与败国之趸为何?」
皇上这一问,可吓傻了当朝的文武百官,试问,有谁敢在皇上面前大谈治国之道?是不要命了吗?
说得好,不就是向皇上证明自己的治国本领高?那准是必死无疑!
因为没有一个皇帝,愿意把一个比自己还会治国的人摆在身旁,那与身边放瓶毒药有什么不同?
但,倘若说得不好、不对,或者用错了辞,惹得龙颜一时不悦,那无疑是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不过,就算如此,庸才尚有留命的机会,所以百官们立即想到那么标准的答案,应该是回答:不解。来得最为妥当。
「楚蓳愚昧,依愚之见,治国之道乃一个仁字,败国之趸乃一个贪字。」楚蓳明亮的眼眸忠诚无惧地迎视皇上,不疾不徐地回道。
楚蓳一开口,全朝立即噤若寒蝉,神情愕然。
「哦--」皇上拉长了尾音,表情出现了欣喜之色。「楚卿可否能说得更为明确一些?」果然有胆识,此人确实不凡。
「仁人者,心地宽舒,因而福厚而庆长,国盛而万事成宽舒气象,就如同吾皇治国之道。」楚蓳双手高举于额恭揖。
言出,顿时满场生光。
好厉害,当场就以试题回赞皇上为一国仁君,高段,真是高段!满朝百官无不佩服,且自叹弗如啊!
龙心大喜,大笑数声又问:「那么败国之趸,何解为贪?」
「趸,虫名,蝎属。」低柔的嗓音出现了压抑的激动,她明眸亮澄澄地凝望皇上。「有治之国,有仁之君,是以天下居安为美。然败在,数小之贪官因赖居于避乡,以为远离仁君便能为所欲为,行贪赃枉法之事,欺压百姓;故百姓受害,无知者是谓君之不仁,是故此为朝政之毒蝎也,当除之以安民心,以显君仁。」
「真有这样的事情吗?」皇上大惊,这是第一次有人敢对他当面谏言,他的臣下有贪赃枉法之徒。「楚卿是说,我朝真有这样的贪官污吏?」
「禀皇上,确有此事,楚蓳实乃受害之人。」楚蓳想到已故的爹爹,眼眶顿时微红。
皇上闻言,震怒。「太可恶了,既知有此趸,必当立刻除之。刘卿领命……」
「皇上……」楚蓳急喊。
「楚卿有事?」皇上问。
「可否,可否……」怎么办,能不能这样要求呢?她想亲自为爹爹报仇,但官名未定……
皇上见楚蓳为难的脸色,立即领悟,于是他道:「此届科举结果已出,楚蓳乃为我朝第十届文状元。」
楚蓳闻言面露喜色,赶紧下跪。「谢皇恩。」
然后,皇上依名次又公布了进士、举人等,而后更命楚蓳为御史,在返乡期间代皇上缉查各地贪官污吏,并予以处置。
「谢皇恩。」百官齐喊。
皇上赞许地看着楚蓳,这是一个人才,胆大而心细,不但是样貌长得好,文采更是丰富,若是配给兰馨……
*****
当夜,皓月当空,清风舒爽,御花园里置酒张筵,设宴百来桌,宴请当朝文武百官,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坐在皇上左右的文、武两位状元郎,楚蓳及戚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