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元桢见两人的窘状,受不住地仰天大笑道:「长风,瞧你紧张个什么劲?反正楚兄弟也不可能变成女的,是不是?」他低下头凑近楚蓳的脸,觉得「他」脸红的样子还真比娘们勾人心魂。
但来不及让他再多看一眼,随即被戚长风大掌一推,就推到远远的一边去。
陆元桢拢了拢衣领,倒也不生气,只见他闲闲地纳凉道:「哎,我的意思是,既然大伙儿有缘结识,又是同样准备赴京应考,长风你又对人家如此放心不下,我看呀,做不成夫妻,倒是能结拜成兄弟,是不是?」
这话让楚蓳与戚长风两人同时怔楞住,他们不约而同地相互对视。
元桢瞧瞧两人均无反驳,又续道:「这样一来,大伙结伴而行,彼此也能多个照应,岂不两全其美。不过,你们若没那个意思也就算了!当我没说。」他后头故意拉长了尾音加了句,
戚长风视线锁住了楚蓳,似在征询「他」的意思。
楚蓳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平时严谨惯了的她,怎么好意思先开口答好?
「你……你们也打算赴京应试吗?」不像啊,他们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是要赴京应试的书生。
这倒不是楚蓳鄙视他们,而是他们个个……啊!武生!楚蓳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上来。
但来不及了,她瞧见戚长风粗犷的面容上,显得有些阴沉。
楚蓳才急着想开口解释,身旁的武汉就劈里啪啦地开骂道:
「喂,你少狗眼看人低,怎么就你们读书人才能赴京赶考,咱们练武的人就不成吗?你以为光凭你们这些整日坐在案桌前的人,就能捍卫疆土、保家护国吗?」
看来楚蓳的无心之语,倒真惹恼了这群武汉。
她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赔不是才好,于是目光就急转向戚长风发出求救信号。一张俏脸将心底的歉意全写上了。
戚长风深沉的目光在楚蓳的脸上掠过,将其不安及懊悔收进眼底,这才缓缓地开了口:「你们一个个性子这么急,人家不过才说了一句话,你们就急着按人家的罪名,这就莫怪有人要笑话咱们武将为莽夫了!」
「戚大哥,你这是什么话!」众人哗然,不解戚长风何以胳膊向外弯?
「对不住,对不住,是楚蓳口拙,这才让诸位大哥误会了楚蓳的意思。」楚蓳连忙弯腰解释,平息众人怒火。「楚蓳真无恶意,楚蓳虽不懂武学,倒也明白国无将不立的道理,心下更是对几位先烈崇拜之极,今日有幸得识各位豪杰乃楚蓳毕生的荣幸,楚蓳哪敢有轻视之意?」
戚长风凝视了楚蓳半晌,冷峻的黑瞳闪过赞赏神色,他迈开一大步,上前问:「那,楚兄弟可否有意愿,一道同行?」
楚蓳惊喜道:「若诸位大哥不嫌麻烦的话……」
「不麻烦、不麻烦,反正是一道儿走,哪有什么麻烦?长风,你说是也不是?」陆元桢走上前搭着长风的肩笑道。
他是愈看这个娘们样的男人,愈觉有趣了。
戚长风不解为何每见元桢对楚蓳示好,总会令他突觉一股气闷在心口。
「嗯!」他板着脸,回了一声,算是应诺,而后走了开去。
楚蓳对戚长风如此冷淡的反应,感到些许失望。
其实她心底最想与之同行的人就是他,但他忽冷忽热的态度,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这是在嫌她吗?
*****
当晚一伙人,就找了个野地扎营。
由于楚蓳不懂狩猎,所以她就只能自告奋勇地负责烹饪的工作。
楚蓳忙着将他们带回来的食物,变成一道道美味的佳肴,然后远远地看着他们大伙人,围坐在火堆旁吃着野地里的食物。
楚蓳远远地看着他们口里哼着曲子,大口、大口地饮着酒,大声、大声地谈笑,武人豪迈气概展露无遗,使得楚蓳万分地羡慕,她瞧着那和乐融融的气氛,顿时觉得自己孤寂的可怜。如果她也能成为他们的一分子,要有多好!
戚长风不经心地转过头去,刚巧撞见了楚蓳那欣羡的目光。
他先是怔楞了一下,随后想了想,就端起一盘菜及一壶酒,朝「他」走去。
「为什么不过去与大伙同欢?」戚长风将酒壶与菜肴放于地上,就地而坐。
「我……我还忙着……」楚蓳推诿着。
其实她是不敢过去,即使心底羡慕的半死,她还是没有勇气与一大群男人在荒郊野地席地而坐,把酒言欢。这样的事儿,即使她现在身着男装,还是做不到。
「受不了武人式的喧哗吆喝,是吧?」戚长风眼底有份体谅,但也有些明显的距离。
「不,不是这样的。」楚蓳连忙否认。「把酒当歌,人生几何?这样的豪情,楚蓳羡慕都来不及了。」
戚长风嘴角戏谑地扬起,炯炯的目光注视着「他」。「哦?那好,那么我这就领你过去,咱们就一道『把风当歌』。」说着,就去拉楚蓳的手。
楚蓳像触电似的,全身震了一下,赶紧抽回自己的手,连忙回拒,「不、不,楚蓳还是在这儿就好,戚大哥,你还是自个儿过去吧!」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要和一群男人一块儿饮酒作乐啊!
戚长风先是狐疑地看「他」一眼后,问着:「既然不是嫌弃,那又为何拒绝?」
「楚蓳初来乍到,对每个人都还不算熟悉,这样贸然闯入,怕只会坏了大家的兴致。」她垂目,心中懊恼着自己放不开的女儿态。
戚长风原想要告诉楚蓳,叫「他」放宽心,队上的弟兄个个热情好相处得很,只要是真心相待,很快的大家都会混熟了。
可是,当戚长风要开口时,正巧瞥见陆元桢向他举杯微笑,然后就在他还弄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下,只听见自己冲动地说:「既然这样,那就不要勉强了,我陪你也是相同的。」
「咦?你……你说你要陪我?」楚蓳突然感到双颊一阵烫红,心头噗通噗通地乱跳着。
他紧盯着楚蓳脸上的那抹羞红,深邃的双眼眯起,「不好吗?我把酒及菜肴都端过来了,难不成你想再把我赶回去?」他这是在强迫「他」接受,虽知这有些卑鄙,但不晓得为什么,他就是想这么做。
「不、不,戚大哥愿意陪楚蓳·楚蓳高兴都还来不及呢。」楚蓳忙说,有些儿手足无措。「那要不要我再去弄一点吃的来,我……我这就去……」
戚长风及时伸手抓住一臂之遥的楚蓳,「别去了,这儿的东西够了。」
这回手握得更用力了,由手腕处传来的粗糙感,又让楚蓳瞬间红了脸,全身莫名地起了一阵颤抖,双脚更是连动的力量都没有了。
突然间,陆元桢那凡是在七夕这日,在树下巧遇的男女都会结成连理、永不分离的话儿又突地跃入脑里,她连忙又抽开自己的手,心跳得更为剧烈了。
「你这样子还真像个娘们。」戚长风发出了几声低沉的笑,以掩饰心中那抹奇异的悸动。
闻言,楚蓳震惊地微张着嘴,然后看见一抹嘲弄的笑意浮上他的唇角。
原来,他只是在取笑她。他,可恶!
「好玩吗?当着一个大男人的面,形容他像娘们,这很好玩吗?」她怒斥道。转身入坐,心口却仍在狂跳着。
她一边让自己手里不停地忙着,一边压抑着狂乱的心绪,但仍无法制止颊边泛起的热烫。
蓦地,一只鸡腿送入她的碗中。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他自觉理亏,匆匆地瞥了「他」一眼道。
楚蓳瞪着碗内的那只鸡腿,再抬起头来看着他。
突然,有一股很热、很烫的暖流淌过心窝,她瞅着他看,眼眶中有着激动的水光。
「怎么了?」戚长风被瞅得不自在,抬起头来,指了指楚蓳的碗。「多吃一些,你就是身子骨太弱了,才会让人觉得女性化。」说完,他即连忙饮酒,然后就这么一杯又一杯的灌入喉中。
老天,那红滟滟的唇瓣柔软得让人心旌动摇!
骤然,戚长风惊觉到自己在偷瞧着楚蓳的唇,更为自己浮起的念头感到恼怒不已,于是他陡然起身,说了句:
「你还是自个儿慢用吧!」说着,便兀自离去。
楚蓳怔楞地看着远离的高大身子,心中有着些许落寞……
她还是弄不懂他。
*****
在微弱的火堆旁,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然后由后出现了一具高大的黑影。
高大的黑影逐渐靠近,直到笼罩住那具小小的身形,接着,一件裘袍就覆盖在小小的身影上了。
「是谁?」正在打盹的楚蓳突被惊醒,她霍然站起,裘袍跟着落了地。
「天冷了。」低沉且极富磁性的嗓音说着,弯身拾起裘袍。「还是进去睡吧,这儿由我看就行了。」
「戚大哥?」楚蓳没料到戚长风会突然出现,她以为这个时间,每个人都应该 入睡了。
戚长风重新为楚蓳披上裘袍,然后入座于「他」的身旁。
「为什么要抢着守夜的活?这很辛苦的,尤其是你全然没有功夫底子,熬起夜来就更难过了。」他目视前方,正襟危坐。
其实打从楚蓳开口说要守夜,他就一整晚都很不放心,但又怕表现得太过关心会引来其他人的侧目,所以才隐忍到此刻才出来。
戚长风一落坐,楚蓳脸颊即瞬间烫红,心儿也怦怦地直响着。
「难得能有露宿荒郊的机会,我想趁此好好地体会一下这种感觉,顺便欣赏这美丽的夜色。」楚蓳假辞着,其实她是无法与一群男人同铺而眠,而这也是她当初答应同行时,所遗漏的疏失。
他抬眼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什么,就只是静静地坐着。
楚蓳明白他是决定陪她了,心底也默默地感动着他的柔情。
她弓起膝盖将头抵在上头,然后偏过头,嗅闻着裘袍上属于他持有的味儿。
戚大哥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他为人酷酷的不多话,看人的眼神也稍嫌凌厉,但却又有一颗比任何人都还要宽广温柔的心,这么矛盾的组合却意外地令人仰慕不已,奇怪,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
依恋地、仰慕地,楚蓳将头靠在裘袍之上,仿佛正被他拥抱般地温暖,缓缓地,她闭上了眼,陶醉在她的冥想中,然后……她就这么睡着了。
在听见身旁传来沉隐的鼻息后,戚长风转身看着「他」稍嫌女儿态的动作,一颗心竟没来由地胡撞了起来,他伸出手想去碰触那看似水滑的肌肤,但随即惊觉地收回了手。
他该死的太注意楚蓳了!
他懊恼地双手握拳,在四周除了虫鸣蛙声外再无任何声响的野地里,他对着自己严戒着,事情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第三章
唉!原来与一群男人同处一室,并非是件容易的事啊!她真是过分天真了。 以宽袍袖口拂去额上斗大的汗珠,楚蓳非常用力、非常用力地搓揉着石板上又黑又黄的衣衫。
「楚老弟,你在洗衣服啊?」身后一个大汉走了过来,手里揽着一大把衣服,招呼道。
楚蓳柳眉微蹙,心中暗暗叫苦,却也不敢将不满写于脸上。「是啊,胡大哥,有事吗?」她明知故问。
大汉朗声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是这样啦,大伙都说你洗的衣服又香又干净,所以我……我就想,既然你手都沾水了,那这些衣服就劳你顺手洗了吧!」
「好,你放下就是了。」楚蓳无奈地道。
「我就知道,楚老弟你人好的没话说!」大汉豪爽地往楚蓳背后一拍,却让楚蓳连呛了好几下,直咳个不停。
看着楚蓳连咳个不停,大汉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其实胡大汉真的不知道,该如何与一个文人相处,这该怎么形容好呢?嗯,以他们文人的话,好像叫做「话不投机半句多」,那要是他们说的就叫「臭味不相投」,反正啊,与这个楚老弟说起话来,就是别扭。
「那……那我进去了,你……你忙你的吧!」说着,胡大汉就急急地开溜了。
楚蓳望着地上成堆的衣服,头痛地摇头苦笑。
这里的每一件衣服洗起来,都要比她之前帮人家浣洗的衣服,要难洗上百倍。由于他们镇日在泥巴中打滚,又是汗渍、又是黄泥,身上没有一处是干净的,整日下来那味道实在是难闻极了,光是摆在旁边,就熏得她头昏恶心,更不用说她还得一件一件地将这些又臭又酸、又黑又黄的衣服洗成亮白的颜色,所需花费的体力了。
所以每当她洗完这些衣服后,她全身的骨头大概也快散了,根本就抽不出时间来看书,但她又不好意思当面拒绝人家,只得硬着头皮,做好他们一个个「拜托」她帮忙的每一件杂事。
但,这还不呕,最呕的是,这堆又臭又脏的衣服里,竟然没有一件是戚长风的,而她最想洗的就是他的衣服啊,但就是没有他的。
楚蓳手酸软地捶着就快僵化的肩膀,看着地上还有一堆未洗完的衣服,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真怀疑这些男人是三年没洗衣服了吗?哪来的这么多衣服?
「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这般行事,不嫌虚伪?」
戚长风站在暗处,双手环胸,墨黯的目光讥嘲地望着楚蓳,里头隐含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之情。
他刻意回避楚蓳多日,就是怕自己莫名地陷入了不该有的情愫中,但没想到这个楚蓳,竟然会笨到任人欺侮到这种程度,唉,他实在无法再坐视不理了。
他突然的出声吓着了她,惊得楚蓳跌坐在地。
「戚大哥,你……你什么时候站在哪儿的?」
她一直以为他不要理她了,虽然不知她到底是哪里做错了,但他在回避她这件事却是清清楚楚的,可,现在他肯主动与她说话,这是不是代表雨过天晴了?
该死的,怎么「他」连颤巍巍的模样,都显得这般娇弱动人?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径自朝她走来,一把拉起了她。
「你到底还是不是男人?我真没见过像你这般怕事的人。」他不悦地盯着「他」,口气中充满了责备,以及无法宣泄的愤怒。愤怒「他」是一个男人,但更愤怒自己该死的老弄不清这点!
「我……我当然是!」楚蓳大声地回着,以壮气势。
偷觎了他一脸不高兴的脸色,楚蓳暗自懊恼着,没法再让自己看来更像男人些。
他脸上写着「有待商榷」四个字,但并无出口反驳。
「为什么不直接拒绝他们?」他突然问。
「呃……」
她先楞了一下,看到他皱眉才知他指的是洗衣的工作。
「我想大伙既然同行,而这又只不过是几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