蓳儿心里充满了悲愤,难道这世上就没有王法了吗?
王法?!对,爹爹说得对,如果她是一个男儿,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如果她是一个男儿……
逃?不,她不逃,她要赴京赶考,她要完成爹爹的遗志,她要立誓做大官,然后再回来严办这个可恶至极的贪官,她要为爹爹报仇!
*****
「快,快追!」
借着微弱的月华,眼见那颗圆球明明就将飞入球门,可突地又被踹起,有如凌空之圆月般划过天际,遥落远方。
「糟,弟兄们快挡!」
一身红衣的球头朝队上兄弟们吶喊,黑夜中数道人影迅速窜动,只见红衣球头弯身就要登空,忽而,一只左手迅速至极的按住他的肩头。
红衣球头反身一扑,两人同时向前一扳,一出左脚、一出右脚的一勾,登时黄衣人在空中翻了半个斤斗,啪的一声,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下。
不巧,这时天空雷电乍现,他俩同时抬头向天,突然一阵大雨哗然而下,斗大的雨珠急遽滴落,很快的就濡湿了所有人的衣衫。
「元桢,今天算了吧。」戚长风弯身欲伸手扶起地上的黄衣人,嘴里怨道:「最近天气多变,叫人实难预料。」
被称为元桢的黄衣人,在接手的瞬间,出脚又一拐,将不备的戚长风拐跌落地。
他戏谑地看着于黑夜中,与他同样沾了一身泥的雄健身躯,耻笑道:「如果因这点风雨就喊停,我看咱们也不用考虑进京赴试了!」
戚长风唇畔隐隐显现笑意,一双炯亮的黑瞳在黑夜里更显耀眼,接着他一出手,两人便又在泥巴与雨水中混战。
急遽的雨水哗啦啦地下着,模糊了原就不易看清的视线,然这更能考验他们彼此间的功力,只见两人招式转换迅速至极,身法又极其轻巧,令呆立在旁的队员不自禁地齐声喝采。
交手数回后,戚长风明显地居于上风,不久他已甩开陆元桢的纠缠,跃身而起。
「夹攻他,别让他追去!」倒在地上的陆元桢,急向他的黄衣队员喊道。
戚长风见势也不多作逗留,他登时蹲腿削空,正要发招,突觉两旁人影闪动,左右又有两具身躯扑来,他大喝一声:
「去!」平掌向外推出,他只用了二成的功力,就将身侧两人打落地上,哀鸣呼痛。
戚长风生怕下手过重,真伤了人,又加上雨势有愈来愈大的趋势,于是片刻间有了些许疏忽,这时,身后人影一闪,他一个不慎,眼睛一花,颈项即被人紧紧攀住。
危急之下,他腰背用力,使劲向后急仰,身后那人不料此招,便让这股劲力给甩了出去,落入和着雨水的泥巴里:
「对不住了!」戚长风双手一拱,双腿一跃,一纵身就远远地甩开了黄衣队员的纠缠,于黑夜中直追那颗圆球而去。
只见在大雨滂沱中,戚长风身手矫捷,如入无人之境般地突破重围,其势乃具千军难挡之姿。
众人见状自知不敌,纷纷退开。
戚长风长腿一勾、一放,就将圆球狠狠往球门一射。
眼见飞球就要入门,戚长风忽而大叫一声:「糟!」
在众人仍不解问,只见他以飞身之姿,朝着球门那颗大树狂奔而去……
众人在雨中面面相觑,由于雨势过大前方一片模糊,实难看清远方究竟是出了啥事?
「发生啥事了吗?戚大哥是怎么啦?」众人不解戚长风为何要挡球入门,这一挡,今个儿的赛程不就胜负不分了?
陆元桢由众人后头上前,遥望远处。「长风会这么做,必有他的道理,咱们在这瞎猜也没有用,不如过去看看便知。」
*****
一袭宽大的书生袍掩覆着一具娇柔的身躯,急匆匆地由小径拐人一株巨大的树下避雨。
「呼。」楚蓳连忙拍落身上的水滴,无奈地看着诡谲多变的夜空。「怎么刚刚还是星光满天,这会却说下雨就下雨,真是!」
刚刚她还在高兴着再赶些脚程,就可到达前方不远的村庄,找间客栈休息,谁知,这雨来得又急又剧,看样子是不会马上停了,唉,难不成她今晚得露宿荒郊?
楚蓳仰头望着头顶这棵巨木,它茂盛的枝叶完全阻隔了大雨,看来她今晚必须仰仗它了。
「好大的一棵树,幸好有了它,否则我的家当就全毁了。哎呀,糟了!」她像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急急地放下身后的竹篓,检视着里头的书本有无被雨水浸湿。
仔细地翻看检查后,她自喃着:「还好,跑得够快,书本没湿。」她又伸手更往下探,然后取出一个小瓮,见着了小瓮她便忍不住地眼眶泛红。
她将小瓮紧紧地抱在胸前,细声道:「爹,咱们现在已经朝京城的路上出发了,您可要庇佑蓳儿一路平安,顺利赴京赶考。您放心,蓳儿定会努力取得官职,然后再回乡为爹报仇,届时蓳儿再好好的将您厚葬,让您风风光光地去见娘。」
就在楚蓳小心地将那只瓮放入竹篓之际,她突然觉得一股强风似的劲力朝她而来,她微微地抬起头,起初仍瞧不清是什么东西,待她反应过来时,脸色瞬间苍白,那是……那是……
球?!
楚蓳原就是个全身没半点儿运动细胞的人,她一瞧见有颗球朝她飞来,也只能害怕地用双手将眼睛蒙住,根本就作不出任何反应。
蓦地,她突觉腰身一紧,接着,一抹比球更快的黑影就贴近了她。她尚来不及反应是被什么巨物攀上了身,随即又被抓起,在空中旋转了两圈,惊得她花容失色,全身血液逆流。
「啊……」她闭眼失声尖叫。
戚长风闪过球后落地,然后就像丢杂物般,把那吵杂的「东西」丢开,眼中净是嫌恶与愤然之色。
楚蓳不料才莫名其妙地在空中转了两圈,怎会又突然跌落在地,摔得她腰骨疼的要命,她一边揉着发疼的腰,一边爬起。
这究竟是发生了啥事?
她回头一瞧,这不看还好,一看--
「吓!」她惊得倒退了一步,双腿忍不住颤抖,身子微晃,伸出一只手指着那在黑夜中的高大身影,舌头打结的说不出话来。
那黑压压的巨物只除了一双和眸外,什么也瞧不清,剎那间楚蓳的脑子再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只听闻她一声尖叫后,就拔腿想跑。
奈何身后那个黑泥似的人,只消大掌轻轻地往她后衣领这么一撩,她就两只脚悬空,哪儿也去不了。
「救命啊,有鬼啊!」楚蓳真是吓坏了,她是拚了命地尖叫,四肢在空中胡乱挥舞着。
戚长风紧皱眉头,对着这个看来似个娘们样的「男人」,不屑到了极点,他鄙夷地开口:「闭嘴,哪来的鬼!」
低沉不耐的男声传入了楚蓳的耳朵,使楚蓳怔了住,不再叫嚷了。
「你……你不是鬼吗?」她背对着那个人,整张脸因难堪而涨红,觉得自己糗得只想钻入地洞。
原来他是人不是鬼?
但怎么会有人在黑夜里以这种扮相出来吓人?尤其是他全身的黑,真是乱恐怖的。
戚长风放下不再叫嚷的楚蓳,转头就往大雨里走去。站在雨中,让倾盆大雨冲去他浑身的污泥,以及胸口的怒气。
楚蓳傻眼地看着那具高大的身形往雨中走去,她怔怔地跟上了一步,呆楞地望着他在黑夜中被雨水冲刷的模样。
雨水逐渐冲去了戚长风满身的污泥,也逐渐显出戚长风满身的光华。
楚蓳傻眼地看着他,她并非没见过男人,但却是生平头一遭见着像他这样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光是站在树下看他,她的胸口就灼灼地燃烧着,烧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世上竟有如此奇伟的男子……」她不自觉地喃着,望着那粗犷俊伟的身躯,由衷地佩服起来。
似发觉了楚蓳的注视,他严峻的目光扫向她。
她难为情的忙转移视线,心口则狂跳如擂鼓。
戚长风带着满身的水滴走入巨树下,他瞥了一眼那矮个儿的「男人」,径自以双手胡乱地往头上的乱发一抹,沉声道:
「这儿围了布条你没看见吗?像你这样胡乱的闯进来,就算被球砸死也是你活该!」
楚蓳见他全身都在滴水,她急急地弯身想取帕子给他擦拭。
戚长风鄙夷地睨着他。就因为这个瘦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的男人,坏了他们今天的比赛,他心里实在是呕到极点。再瞧瞧他那副懦弱伯事的模样,他心底就更加地瞧不起了,脸上很自然地浮上轻蔑的神色。
楚蓳终于由竹篓里翻出一条布巾,她微微一笑,随即起身将布巾递到戚长风面前,双颊烫红地低头开口:「用这个擦吧,你全身都湿透了。」
第二章
没料到一条布巾会就这么地出现在他眼前,戚长风没来由地心底闪过一丝奇异的悸动。他虎目神光湛湛,冷电般的视线往楚蓳身上直射,首次正眼细瞧面前这个弱不禁风的「男人」。
在戚长风目光灼灼的注视下,以及他全身所射放出的霸气,楚蓳惊得全身一震。
他的长相算不得好看,尤其是那过于刚毅的下巴,给人一种不容易亲近的感觉,看得出来他不常笑,因为楚蓳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由他身上传出来的冷漠。
戚长风给楚蓳极大的震撼,使得她一时间所有道歉或道谢的话,都哽在喉头无法出口。楚蓳就这么楞楞地杵在他的面前,心口儿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就连呼吸都感到非常困难。
可惊的不只是她。
戚长风定睛一看眼前一身书生打扮的楚蓳,脸上浮现不敢置信的神情。
肤光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泉,那秀丽之极的容貌,有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这真是男儿吗?
他以为他错眼地再眨一眨眼睛后,又凝目注视。
错不了,是男儿!
那眉宇间隐然有一股书卷气,人虽长得玉面朱唇,袅娜的纤细身子也容易让人误解,但他身上那股清雅高华的气质却不容人置疑,这大概就是形容文人「玉树临风」那辞儿的定义了。
顿时,戚长风原先的鄙夷之色敛起,眼神中出现了连他都不自觉地崇敬。
想他是一名武汉,自小习惯了能与他在地上打滚的兄弟,现在,却在陡然间与这样一个文秀模样的文生相遇,宛如是人了另一个世界,他不自禁地为楚蓳这一身清雅高华的气息所慑,使得他突然间有种自惭形秽之感。
楚蓳在他炬锐的注视下,一颗心怦怦直响,她不断地在心底喊着:
镇定啊、镇定,你如今是一个男人啊,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样子,镇定,绝对要镇定!
但在他如此迫人的注视下,镇定岂是易事?
所幸,一群人乍现,适时解了楚蓳的围。
「长风,是发生了啥事……咦?这个人是谁?」
陆元桢盯着长得过分好看的楚蓳直瞧,接着还嫌不过瘾地走上前去,细细地打量着她,弄得楚蓳颇为尴尬地低着头,一张俏脸不知该往哪儿躲好?
「啧啧,好俊的书生,一身细皮嫩肉的,我说长风啊,你是打哪弄来这么一个俏书生?」陆元桢打趣道。
戚长风有些不悦地睨了陆元桢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挡在两人之间,以巨大的身形遮断了陆元桢的盯视,并转身面对楚蓳,问:「你……」
「对不起!」楚蓳在戚长风转身面对她时即弯下身,道歉道:「我乃赴京赶考的书生,名为楚蓳。刚刚由于一场大雨来得突然,惊慌中,我只瞧见了这株巨木可避风雨,倒真忽略了围在树旁的布条,更没想到诸位兄台会利用晚上时间练球,倘若因此而造成诸位不便之处,楚蓳在这儿向各位兄台深深致歉。请原谅!」
楚蓳的一席话说得谦虚至极,倒让这群武汉有些儿不能适应。若说,原先大伙仍有怪罪之意,此刻也在这番道歉下烟消云散了。
众人面面相觑,望了望陆元桢,又望了望戚长风,静待两人之中有谁出面来解这个围。
「人没事就算了。」戚长风故作漫不经心地答道,一双眼则偷觑着一直低着的那颗头颅。
看着楚蓳一直低头弯身不起,戚长风心中不知为何突生一股怒气,于是他大掌便往楚蓳肩上一拍。
「别弯着身,起来!」他喝道。
楚蓳被他这么一拍,险些儿没跌了出去,不过也相去不远了,只见楚蓳惊震地往后退了一大步,这才抬起头来,但脸上全是不掩的惊惧之色。
见状,戚长风的两道浓眉更为不悦地紧皱在一起。
「我有这么可怕吗?」他故意靠近楚蓳,沉声问。不明白为何这般在意「他」的反应。
戚长风的问话,引来大伙的哄声大笑,他不悦地回头瞪视众人,众人随即识相地闭了口。
而这番的反应,让陆元桢挑高了眉。他轮番地在两人脸上察看神色,这愈瞧愈是有趣,怎么男人也能用这种眼神看男人?
真是既奇怪又有趣!
楚蓳双颊酡红,连忙否薯:「不……不是。」她心底直喊:镇定、镇定啊!
戚长风皱了皱眉,对于楚蓳这句「不是」心底可打满了问号。
「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样子,像你这般胆小懦弱,要如何单独赴京应考?怕不到半路就遭遇不测。」不自觉地戚长风道出了心底担忧。
话一出口,戚长风才惊觉到自己多事了。
这时陆元桢的表情更兴味了,他瞧着在漆黑夜里这一高一矮的身形、一强一弱的对比,不由得让他想起了一个传说--
他走上前来,再度仔细地打量楚蓳,然后讪笑道:「咱们镇上这株千年巨木,据说拥有一种很神奇的魔力,传说在七夕,下着雨的夜晚,凡在古木下巧遇的男女,都会结成连理、永不分离……这,我若没记错的话,今儿个可不就是七夕,现在不正巧下着雨?」
楚蓳闻言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又一阵白的,神色惊慌极了!
陆元桢觉得逗逗这个娘们样的男人,实在好玩,是以他又贴近脸色遽变的楚蓳,笑话道:「但可惜,楚兄弟不是个女娇娘,否则咱们长风可不就平白地捡了个宝,白白地便宜了他,不过若真有这样的好事,我可也不会放过。」是啊,要是她是个女的,肯定会是个大美人,他当然说什么也不让给长风。
「兀桢,不许胡言!」戚长风喝道。
戚长风也颇为尴尬地看着楚蓳,为元桢这些无稽之谈深感难堪,更将楚蓳脸色遽变误解为,是元桢的话伤了楚蓳的男性自尊。
殊不知楚蓳是因元桢这番话而心惊地乱了方寸,不知该不该相信真有这种传说?
与这个男子结成连理,永不分离吗?
哦,那不是很可怕?可……心底,怎么还会冒上来些许欣喜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