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找借口,娟娟,现在就给我说清楚,不准有半句虚假。」他用吼的,每个字都震得她两耳发麻。「这件事从什么时间开始?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你生日那天,我带亚东到餐厅时他才那么兴奋?」
「当然不是,」娟娟反驳道:「那时候我们根本还不认识。」
「不要骗我,娟娟,我受够你的谎言。」他怒气冲天地说。
「我没有骗你!」娟娟说,企图和他威胁的身体保持适当距离。「那次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们互相交换姓名,然后,你带他到办公室那天,他一眼就认出我了。」
「然后你们就开始暗渡陈仓!」他咬牙切齿地说。
「我没有。」娟娟想辩白却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
他不理会她,仍旧非常生气,他的拳头沿着石柱滑下来,停在她的脸颊边,坚实的手腕刚好碰到她的肌肤。「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娟娟,像个花痴一样去逼男人?你这么明显地暗示亚东,难怪他会疯狂地迷恋你!」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娟娟也生气了。「亚东只是需要同伴,他寂寞又有点想家,他只是需要能听他倾诉的人,帮助他、使他认为自己很重要,如此而已!」
「那你很乐于鼓励他?」他的声音像个轮子似地辗过她的身边。「你很高兴鬼鬼祟祟地跟他在一起,鼓励他反抗父母,鼓励他不用功?」
娟娟耐住性子,尽量不说赌气的话,他关心外甥,以他的观点来看,是有权利发脾气。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心平气和地说:「没错,他是到我家去过几次,和我聊聊天,跟我发发牢骚!」
「不是我想的那样?」他的音调因不信任她而提高八度。「那孩子正处在青春期的热潮,对生活还只是一知半解,你第一次见到他就和他跳舞,那对他来说已经是很大的鼓励。」
「我不记得这些了,」娟娟微弱地抗议着,她知道他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一直到你出现以前,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你外甥,那次和他跳舞,根本不代表什么。」
「对你也许没什么意义,」他说:「但是对他来说,他可能会觉得有了你地球都为他转动了。」
娟娟缩缩下颚,他的怒气似乎转到私人方面,他的眼光停留在她微张的唇,她再度感受到他第一次吻她时所带给她的冲击。她更靠向石柱,两手向背后抱着冰冷的柱子,觉得自己像个被人绑在架上的女巫,等待扑向她而来的第一道火舌。
他的呼吸然急促了些,他呢喃着,他缓缓低下头,觉得他就要当街吻她,她正热切地等待他的唇印上她的,但下一秒他突然抬起头来,眼中仍然残留着刚才的欲望,声音也极度地不平稳。
「彦年--」
「娟娟--」他嘎声打断她不确定的轻叹,她的朱唇像女妖般吸引人,让他情不自禁落入她的陷阱里。她的雀斑也那么有魅力,他突然想知道她身体其他部位是否也长着同样的雀斑,他想象着吻遍她全身的情景,幻想着她嘎声唤他彦年时,是恳求而非抗拒……
她睁着大眼睛瞪着他看,深色的瞳孔就像夜幕笼罩下的大海,这使他有一股欲望,想纵身投入这片汪洋,探寻其中的奥秘。但这股欲望马上被理智浇熄,女人的神秘感多是男人自己幻想出来的,而且那些秘密通常都不值得挖掘。老天!他怎么变得跟该死的外甥一样蠢……
「算了!算了!」他退后几步,转身就走。「我们最好快走。」
娟娟加快脚步跟上他,她知道无论何时他都不会让头脑停下来,他一定会考虑现实的问题,她该对他坦白或是继续隐瞒下去?这是个吐实的好时机?
在詹彦年面前,她不想坚强,她想放松自己,倚靠他,她想卸下肩上的重任、吐出心底的秘密,她想再度自由……
「亚东编出寡妇的故事纯粹是为了保护你吗?还是根本就另有其人?」他们进电梯时,詹彦年问。
娟娟暗暗自责,她的胃痉挛一下,不仅仅因为电梯开始上升,另一个原因就是她的自责令她不自在,顿时她的脸色一片惨白。
「娟娟?」他眯着眼注意着她突如其来的紧张,娟娟极力想要开口说话,电梯突然打开,詹彦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按下关门钮,还好门外的人及时缩回踏进门来的脚,否则恐怕就被夹到了。
「彦年,有人要上楼。」娟娟嗫嚅地说。
「废话!」他咬牙切齿地说,更加深她的不自在。「你结过婚吗?」他大吼出声。
娟娟双手抱在胸前,她要勇敢地说下去。「我结过婚了。」
「沈娟娟。」他紧握着拳头,极力控制情绪,娟娟发现他用力得指关节都泛白了,她吞一口口水。
「我丈夫……在一次车祸中丧生了。」她嘶哑地说,忏悔似地告诉他这些他不需要知道的事,电梯里突然没有声音,他为什么不大声骂她?为什么不开除她?随便怎样都好,就是不要这样该死的沈默。
「什么时候?」他沈声问。
「六.....六年前。」
「六年!」他失声叫出。「你没有再婚?他一定是个很好的男人。」
他没有生气!娟娟简直不敢相信!他真的不生气了,他露出微笑,眼睛也恢复以前的温柔。
「他的确很好,」她昏乱地说,难道这只是台风眼?「但我没有再婚是因为……我的意思是……」
「我想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拒绝俊彦是因为他是个自大的无聊男子,而非因为他不看重你丈夫留给你的甜美回忆。」
娟娟有点僵住了。「我并不是真的拒绝俊彦。」
这一回他的眼睛也笑了起来。「别狡辩,娟娟,他实在是个驴蛋,你也知道那天你回绝他时,他是什么德性。」他长长的睫毛盖下来。「如果有女人这样向我推销自己,我一定会很高兴接受。」
「你不会有这种机会的!」她对他说,想到他这么容易看出她的心思,不禁面红耳赤,她在他面前真的无所遁形吗?
「我当然不会有,如果你对我这么好,我早乐得魂都飞上天。」他摇摇头,看着她吃惊得张口结舌的表情。「我该拿你怎么办?娟娟,我一直怀疑你还有事瞒着我。」
「事实上,彦年--」她的真心又在催她吐露实情。
「不!」她又被他强行打断。「别说,其实我并不是真的想知道--不想现在知道。我有预感,我不会喜欢听你要告诉我的那些话,让我留到下一次再吃惊吧!」
詹彦年还是没有亚东的消息,娟娟希望能在家中看到他,但她公公说他没来过。一回到公司便到处打电话联络,今晚她公公带两个小孩子出去玩,十点多才回来。打发儿子上床之后,她才去洗澡,刚从浴室出来,就听到她公公喊她。
「娟娟,电话。」
娟娟赤着脚,裹着浴巾跑下楼。
「亚东吗?」
「刚才是谁接的电话?」一听到这声音,她就不禁缩起脚趾头。
「彦年!」
「我以为你丈夫已经死了,或者那是俊彦?」
「那是我爸。」娟娟不理他讽刺的口气。「你找到亚东了吗?」
「你爸?」
「我公公啦。亚东没到我这儿来,你有没有试试他家?警察怎么说?」
「他现在在我这儿,一小时前回来的,我们已谈过,我想应该没问题了。」他的语调焦躁而缺乏兴趣。
「那就好!」娟娟兴奋地叫着。
「现在多告诉我些关于你公公的事,亚东认识他吗?」
「你到底想要知道什么?」娟娟顿了一顿,忽然了解她给他一种错觉。
「他真的是你公公吗?」
「那你以为他是我带回家睡觉的男人,是不是?」她摔回话筒,电话再度响起时,她已经走了好几步。
她公公从厨房出来,敲敲他的杯子说:「我看你最好接一下,他似乎不太喜欢跟我说话。」
「他以为--」
「我知道,你喊得够大声了。」他走回厨房并关上门,似乎觉得她很需要这种隐私,她拿起话筒。
「娟娟吗?对不起,我太冲动了,原谅我好吗?」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听见他的温言软言,再大的怒气也都平息了。
「彦年--」
「噢!我喜欢听你用那种特殊的声调喊我的名字,就像我抚摸你的时候一样。」他愈说愈不象话。「别……别挂断,亚东要去看你,我觉得你到这儿来比他去你那儿要好。」
「今天晚上?」娟娟太惊讶了。
「明天,来吃晚餐,我吵了你睡觉吗?」
「没有,我刚从……」她突然剎住。
「浴缸?你在洗澡?你穿了什么?」
她冲口而出:「浴巾。」
「噢!天啊!也许你比较喜欢今晚过来,别换衣服了,就穿这样来,我等你。你不会觉得不舒服吧?」
她胸前的水滴似乎变冷了,冷到手指尖,她觉得乳头胀了起来,碰到毛绒绒的毛巾。
「我一想到这种事就不舒服。」她不情愿地说,耳边传来他低沈的笑声。
「不舒服还不能形容我现在的感觉呢!明天七点?」
「我不想……」跟一个吸引她的男人一同晚餐的确不太容易,她拉了拉毛巾。
「亚东会跟我们在一起,他还要告诉你最近逃家的事,如果他知道我并不禁止你们见面,该可以增进我和他之间的关系。」
「这样呀,好吧!」她考虑着他合理的理由,本来嘛!她对詹彦年会有什么意义呢?
「那七点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坐车去。」她急忙说道。
有一阵子两人都不说话。「你不想让你公公知道你跟我一起吃晚餐吗?他不赞成?」
「他当然赞成!我是说……他很尊重我。」娟娟心里想的是双胞胎,他们总是要她说出约会的对象是谁,她不晓得他们是否想要和对方比比看,谁在妈妈心中的份量重些。
「很好,那我们明天等你来,好好照顾自己。娟娟--解开浴巾的时候想着我,如果我在那儿,你就不需要它了,我会用我的身体擦干你,然后拥你入怀……」
她听着他从电话中表达出来的欲望,心中明白今晚她别想睡好觉了…… ******
詹彦年住在公园边,娟娟从计程车中下来,一眼就看见公园绿树后那栋绿壁洋房。
「娟娟!」她还来不及分清从暗影中走近的两位衣着正--的男人,亚东就跑到她身边,热情地握住她的手,他同时以挑战的神情瞥了舅舅一眼。
「嗨!亚东。」她微笑地看看他,试着不去注意另一个男人。
「娟娟。」詹彦年张开嘴吻住她的唇,将她的娇躯往怀里一拉,两个人儿紧紧贴着。亚东惊讶地盯着他们看,脸色开始潮红。
「你还带了一瓶酒,不需要嘛!」詹彦年松开她时,一边从她手上拿过酒瓶,一边轻软地说道:「太浪费了,但实在不够。」
「这是我公公的,他藏了不少好酒。 」
「他真好。」詹彦年拿起酒瓶到厨房去找开瓶器,然而他投给她的眼光却似乎在说,她是比酒更好的礼物。
「舅舅说我应该向你道歉,因为我打扰了你的生活。」詹彦年一离开,亚东立刻说:「是你向他抱怨的吗?」
「不,我没有。但是你昨天真的让我们太担心了,还好你舅舅没打电话给你妈妈。」
「他变得好仁慈,真奇怪?」亚东心不在焉地回答道:「他没像以前那样对我吼或责备我,而且还替我到学校讲情,我不会被退学了,舅舅说--」
「我想你已经大得不必整天将『舅舅』两个字挂在嘴边了,亚东。」詹彦年打断他们,将开好的酒放在桌上。娟娟从亚东胀红的脸上可以看出,这个建议对年轻男孩有多大的鼓励作用。
「舅舅告诉舍监说我下学期要住在这里,他认为这样比较好。」
娟娟很惊讶地看着彦年,发现他的嘴唇绷了一下。
「你对亚东的关怀使我感到很羞愧,娟娟,我希望在我十七岁的时候,也能有一个像你这样的人进入我的生命中,要雪莉酒吗?」
「一点点就好,我想不出你十七岁时是什么样子。」她接过酒杯时嚅嗫地说着,没注意到他也替亚东倒了一杯。他这么做,显然是将亚东当成大人看待--也希望他像个大人。
「我怀疑你会张开双臂欢迎我走进你的生命里,」他嘶哑地说:「我那时候就被大家批评为野小子了。粗鲁、放荡、不受拘束,没人管得了。」
「你曾经加入不良帮派吗?」娟娟努力在脑中勾勒着他年轻时的模样,结果发现她竟能毫不困难地做到。
「我自己就是一个帮派。」他露齿而笑道:「独竖一帜。」
「你为什么会被别人排挤在外?」
「哦,我也不晓得为什么,」他的目光定睛在她的眸中。「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你一定不相信,那些十年前连小狗都不准我摸一下的人,现在都争着想在我的公司投资,而以前在对街看到我就逃开的女孩,如今巴不得对我整天微笑。」
「舅舅说只要我这次期中考考得好,而且不再跷课,就可以住在这里。」亚东不耐烦地插嘴道,显然不喜欢没有包括他在内的话题。
「这应该不难,而且我也可以教教你什么才是朋友间真正的义气。」詹彦年简洁地说道,完全是男人对男人的态度。
饭厅的装潢简单舒适,晚餐也美味极了。
「我的晚餐都是请隔壁的陈太太帮我煮的。」
「嗯,比学校的饭好吃多了。」亚东说道,然后看看舅舅,再看看娟娟。「几乎和娟娟姊的公公煮得一样好吃。」
「我公公在军中负责厨师的工作。」娟娟对一脸茫然的詹彦年解释道,怀疑亚东是不是故意要在舅舅面前提另一个男人,或者他是否曾不小心泄露有关她的事情。
「真的啊!可惜我没这个口福!」詹彦年说道,眼睛闪着光芒。
娟娟只顾着看詹彦年,几乎没注意亚东的要求。「娟娟姊,我很喜欢你带来的酒,可不可以再喝一杯?」
詹彦年冷静地将亚东已握在手中的酒瓶移走,然而目光却仍旧停留在娟娟的脸上。「我很高兴你喜欢,这表示你很有品味,但我想一杯就够了。」他终于将注意力转回外甥身上。「我不介意你偶尔喝喝酒,但如果被你妈发现,我的耳根子可永远不得安宁,她自己不喝,所以也不准别人喝。」
亚东体会到一种属于男人之间的暗示,所以不再说话。
娟娟陪着他们谈天,并从这次的谈话中了解到詹彦年为什么对外甥那么严格,也了解到詹彦年的童年有多么可怜--他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只知道他母亲是个不断换男朋友的女人;他宁愿一天到晚在街头流浪也不愿回家,但他姊姊却很认命地当个乖女儿,当然,她是希望被别人接受,只不过表现方式刚好和詹彦年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