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也感觉得到朱夫人对他比对自己的儿女还好。虽然朱夫人是他亲娘的堂妹,但是不管怎么说,朱夫人都是他的继母;继母对自己很好,让萧萧非常的感激。
萧萧不会说谎,常常把自己的感激之情流露出来,朱夫人便骂他道:“什么感激不感激?我们是一家人,你下次再说感激,我就拧你的嘴。”
朱夫人骂完他后,又柔声的说道:“我出身贫寒,跟我堂姐那种大富人家是不能相比的,所以我跟我堂姐简直差了千万里;她是天上的云,我是地上的泥。亲事是讲究门当户对,我们家这么穷,人家要娶我还得考虑再三;我堂姐对我很好,若不是我堂姐,我是嫁不进朱家这种豪门的,甚至不知自己会流落到哪里去。我能在这里享受富贵荣华,都是我堂姐临死前要我相公娶我,我相公家族里虽人人反对,但我相公因为我堂姐的死而愧疚,不顾家族的反对娶了我;我一进门来,事事小心,也是为了这个缘故。今天你能够回到朱家,一定是我堂姐保佑。萧萧,你就安心的在这里住下,我不会让任何人把你赶走的。”
萧萧见朱夫人说得真情流露,他也握住朱夫人的手流眼泪,第一次觉得他好像真的有了一位娘亲在爱他、疼他。
第八章
萧萧在朱家过得很好,不论是吃睡穿用,朱家没有苛待过他一丝一毫,就连朱夫人的两个儿女见到他,还要唤他一声大哥。现在就只等朱天循的病情稳定下来后,让他在先面前拜过,再还他在朱家原本的名字就行了。
虽然在朱家过得很好,但是萧萧心里就像空了一大块似的。
以前他是怕男人盯着他看,现在他贵为少爷,长得再怎么好看,也没有人敢随便用邪狎的眼光看他,他之前的烦恼应该早一扫而去。
但他反而失魂落魄的,常常一有空闲就发起呆来;身体的伤痕虽然很快就痊愈了,不过内心的伤害就没有那么容易复元。他常常想着黑影,他不知道黑影到哪里去了,只知道他要南下到苗疆;他见识很少,也不知道苗疆在哪里,只能在这里想着黑影对他的好,一想起来还会难受的落泪。
他在这里住了一个月,朱天循的病终于完全好了,最高兴的却是朱夫人,因为她一直等着朱天循的病好,好赶快让萧萧名正言顺的成为他们朱家的少爷,也算是了了自己死去堂姐的心愿。这日朱天循出来吃饭,朱夫人要让他们父子亲近些,所以安排了他们坐在邻近的位子上。
朱天循握着萧萧的手,脸上充满光彩,“萧萧,你在这里住得好吗?”
萧萧有礼的回答:“很好。朱老爷,大家都对我很好。”
“还叫什么朱老爷,要叫爹了。”朱夫人轻斥道。
萧萧害羞的点头。朱天循对萧萧非常关心,“我听夫人说,你这些年来在外面吃了很多苦是吗?”
萧萧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这些年来在外面的遭遇,他没有保留的道:“我自小就做人家的小厮,因为力气小,做不了什么事,主人有时不只打骂,不开心时甚至就把我卖了。我被卖了好几次,每次被卖心里都非常的害怕,若是遇到的主人是残暴凶狠的,有几条命都不够用。”
小厮是低贱的人才去做的事,朱老爷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他关心的声音淡了下来:“你说你自小做人小厮,那你认不认得字?”
萧萧老实的摇头。“每天提水都来不及了,怎么有时间去认字。我最后被卖给了孙大娘,孙大娘那里生意很好,忙得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认字了。”
朱老爷道:“她是做什么生意?生意这么好?”
萧萧迟疑了一下,妓院并不是多好听的地方,但是他又不是个会说谎的人。他低下头道:“大娘做的是妓院生意,是那一带很有名的妓院。”
朱夫人事先并没有问过萧萧这些事,她只觉得萧萧吃了太多苦,问他这些事让他想起了以前的痛苦反而不好,所以她一点也不知道萧萧在妓院做过事。
她听了惊喘了口气,朱天循的脸色也变得铁青。但是他却问得更详细:“你在那里做了多久?”
萧萧垂头道:“好几年了,孙大娘对客人很好,对姑娘却很苛刻。”
“很多客人认得你吗?”
朱老爷问到萧萧心里最恐惧的事。他在孙大娘那里,没有一天不是提心吊胆的;他长得比那里的姑娘好看,有些客人喝了酒,就分不清男女。有一次他进房里倒水,被个喝醉的客人强压在床上,幸好那人喝得醉醺醺的,压倒他后就呼呼大睡,但他仍吓得流了满身冷汗。
他那时年纪还小,以为客人搞错了;等到他年纪渐长,来寻欢的客人看他的目光仍越来越不正经,他才知道是自己长相的问题。所以他只要出来倒水,都只能把头低下,看着地上,以免被不正经的客人调戏。
对于朱天循的问话,萧萧用力的想着答案,然后才回答:“我不晓得,那里的客人很少注意我,除非我把头抬起来。”
朱夫人问道:“为什么你把头抬起来,他们就会注意你?”
萧萧有些难以启齿,但是朱夫人的话他是有问必答,于是他答道:“因为大家都说我长得比那里的姑娘还好看,有些客人若是看到了我的脸,就会一直盯着我,甚至有人想要……想要……”
萧萧脸红得几乎说不下去,他的声音变得很小:“想要非礼我。”
朱夫人吃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她根本就无法想象竟然会有这种事,因而口吃道:“你是个男孩子,怎么可能会……”下面的话太难说出口,朱夫人自己说到一半也说不下去。
“有些男人很喜欢男孩子,我—”
萧萧还没说完,朱天循就提起筷子往桌上用力一放,这一下很用力,使得整张桌子几乎摇动起来。萧萧吓了一跳,他抬起头看着朱天循。
朱天循冷冷地道:“开饭了,我肚子饿了很久。”
朱夫人显然也不想在饭厅讨论这些话题,她急着点头。“是啊!先吃饭比较重要,有话等一会儿再说。”
萧萧也觉得气氛有些诡异,他住了口,拿起碗扒着饭。
饭前朱夫人就教他要为朱天循夹菜,还特地告诉他朱天循喜欢什么菜;他便讨好的夹菜给朱天循,朱天循却忽然把碗一偏,他手停在半空中有些尴尬。
朱夫人连忙将碗递过去接住道:“萧萧,我喜欢这道菜,谢谢你了。”
萧萧再怎么笨也明白朱天循的情绪有些不对,他只好默默的吃饭,朱夫人也低着头吃饭。
看着朱天循冷冽的侧面,萧萧的腿轻颤;朱夫人轻轻拍着萧萧的腿,似乎在示意他不必担心,萧萧的心才定了下来。
朱天循脸色沉重的吃完了饭,就起身道:“萧萧,你跟我到书房里,我有话要问你,快一点。”
萧萧有些紧张的看着朱夫人,朱夫人柔声道:“我陪你进去,你要好好的说话,不要紧张,你是他亲生儿子,这一点是不会错的。”
萧萧点头,朱夫人就陪着他一起进书房。
朱天循却道:“你出去吧!我要单独问他。”
朱夫人有些迟疑,但是她素来听朱天循的话;她握握萧萧的手,给他一些安慰后才退出去。朱天循的脸上没有笑容,他指着前面的椅子,示意萧萧坐下来。萧萧乖乖的坐下来,他语气凝重的道:“我问你的话,希望你都能够老实的回答。萧萧,就算问到再怎么难为情的话,你都愿意回答我吗?这样我才能知道你是不是我的亲生儿子。”
萧萧点头道:“好,朱老爷,我一定会老实的回答。”
朱天循道:“你说你自小就当人家的小厮,有没有听人说过你的身世?例如你是从哪里买来的,你爹娘又是什么样的人?”
“没有,我好像很小就被卖出去,我从会走路开始就要帮忙做事了,也从来没有听过有关我的身世。”
“真的没有吗?你来这个地方之前,没有听过我们朱家在找失踪很久的孩子吗?”
萧萧一怔,他不太晓得朱天循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呆呆的摇头,“没有,我从来不知道有这一件事。黑大哥跟我一路往南来到这里,很多人看我们的眼光怪怪的,那时候我一点也不知道这里有个朱家;后来有人请我们到朱家来看看老爷你,然后黑大哥就忽然说也许我是朱家离散的孩子,我则什么也不知道。”
“那你进来朱家的时候有什么感觉?”
萧萧道:“我没看过这么大的房子,真的,我这一辈子没看过这么漂亮的地方。晚上睡觉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好幸运,竟然有朱夫人这么好的人在照顾我。”
朱天循的眼睛沉了下来,“你以前很穷吧?萧萧。”
萧萧道:“我一直做人家的小厮,不晓得自己穷不穷。”
“你做人家的小厮很辛苦,有没有想过若是能当大户人家的少爷,日子应该会过得很不错。”
萧萧脸色有些苍白,他即使再笨,也觉得朱天循问的话越来越奇怪。他急忙的摇头,“我没有想过这些,我只想着不要让男人看我。”
“为什么会这么想?还有你为什么会假扮女装?”
朱天循的问题越问越快,问到萧萧只能毫不保留的答出来:“因为我长得好看,有些男人会盯着我,让我很害怕,我怕大娘会把我卖出去服侍客人。有一天县官的儿子来,他看上我,不断的想要我,我逃了很多次,刚好碰到黑大哥,黑大哥一点也不觉得我好看,我知道他是我惟一的救星,我便求他带我走。”
“他后来带你走了是吗?”
萧萧想到黑影救他的事,心里仍然很感动,“嗯,黑大哥对我很好,从来没有人像他这样的照顾我。我们怕县官会找我们麻烦,所以我才扮成女人,躲避人家的耳目。”
朱天循低声问:“你跟男人在一起过吗?”
萧萧听出这句话里的轻蔑,他全身颤抖;又想到跟黑影在一起的情况,他跟黑影在一起一点也不后悔,所以他还是老实的点头。
朱天循站了起来,“把你的衣袖撩起来,我想看看有没有胎记。”
萧萧咬着唇道:“没有胎记的,我很小的时候那里被烫伤,纵然有胎记也看不出来了。”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胎记,然后烫伤来骗我们朱家的,况且天下长得像的人多得是。”
萧萧吃惊于朱天循的结论,他大叫道:“我没有骗人,没有,我不会骗人的,我不会的!”朱天循脸色铁青,“我们朱家世世代代都是书香世家,没有一个子孙不认得字,也没有一个子孙会沦落到跟男人做那种事;我们是这里的大户人家,在妓院看过你的人,又在这里看你当朱家少爷,他们会作何感想?我们朱家的门风不都败坏在你手里。”
萧萧不知道该怎么辩解,他只能呆呆的看着朱天循,终于了解了朱天循的意思;他默默的流下泪来,却怎么也擦不干。他口才又很差,不会说话,说来说去也只会说那几句话:“我没有冒充的意思,真的没有。”
“你离开朱家,我会给你钱,总之,你不能再待在朱家,你不是我们朱家的子孙。”
朱夫人打开门跑进来,脸上早就哭得湿了一大片,不知道在外面听了多久。“老爷,你不能把他赶出去,他是你儿子,你一看就知道了;彩云姐她在梦里会哭,一定是伤心你会把这个孩子赶出去。这个孩子年纪尚小就被人四处转卖,他已经够不幸了,你再把他赶出去,他要到哪里去讨生活?”
“彩云会哭是因为早知道这个孩子是这样败家的身世,她心里难过,告诉我还不如不找回来得好。”
“不是的,绝对不是的。老爷,他在外面被人逼着做那些事已经够可怜了,你还不认他吗?你不认他,那干脆连我一起也赶出去算了。”
“不准再胡闹了。”朱天循怒道:“他不是我们朱家的子孙,朱家长子朱义伦不是他。”
朱夫人哭得几乎站不起身,她抱住萧萧,萧萧也流着眼泪,两人抱头痛哭起来。
她哭得几乎要晕倒,声音哽咽,十分激动,“萧萧,在这里住下来。你不能走,你一走,堂姐会怪我一辈子的;老爷不过是一时糊涂,他过些时间一定会想通的。”
朱天循脸色铁青,向外面吼道:“来人,夫人累了,把夫人带回房间里,让她休息一会儿。”他另一手抓着萧萧,“跟我来。”
朱夫人要站起来追萧萧,朱天循便唤着下人道:“快把夫人接到房里去,不能让她出来。”萧萧硬被朱天循牵着手走,朱天循把他牵到另一个房间,懊恼地道:“你快一点走,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萧萧心里很难受。“我不要钱,我什么也不要,我只想朱夫人过得好。”
朱天循大骂了起来:“你想要在这里赖着不走吗?你想赖着我心软的娘子,迟早我也会承认你?那是不可能的!你立刻给我出去,东西也不用收拾了,我会给你五百两的银票。你再在这里多留一天,我们朱家一定会鸡犬不宁的。”
“不是的,不是这样子的—”他真的没有这样想过。
朱老爷急唤道:“把萧公子送出去,快。”
萧萧被半推半拉的揪出门口,朱家两个年幼的孩子也手足无措的盯着他。
萧萧远远的还能听到朱夫人在房间里的哭声,他心里一阵难过,眼泪又忍不住的掉了下来。他最后所能说的道别辞,竟是对两个年纪尚小的弟妹流着眼泪道:“要好好的照顾你娘。”
两个孩子看着他,也流着泪点头,萧萧就这样被赶出了朱家。
五百两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庞大的一笔钱,萧萧从小到大也没摸过这么多的银两。可他身上虽有这么多钱,却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想哭也哭不出来,天下也没有他容身的地方;朱天循还告诉他,要他马上离开他们的村子,以免朱夫人能马上的找到他。
他被半逼迫的离开,要到哪里去,他一时也不知道。他握着手中的银票,想着这么多钱若是到苗疆去,应该够用吧?那他或许还能在苗疆找到他思念不已的黑影,因此他就四处问人,苗疆要怎么走。
苗疆在偏远的地方,大多数人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有个大叔想了想后告诉萧萧:“苗疆在哪里,我是不知道;不过你到前面的镇上去,那个镇叫迎远镇,很多南北过路的商人都在那里落脚。你到那里,应该会有人知道该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