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壬虎印象最深的,却是那一晚她为自己打抱不平时,那副正气凛然的模样。激动晕红的颊、铿锵有力的嗓音,以及莹莹发亮的眼眸……
他不觉地扬起唇角。
『……你晓得吗?这就叫烛台下的黑暗。蜡烛燃烧自己点亮别人,当四周大放光明时,却没办法照亮自己的脚边--明明距离最近,却反而看不清。』
收回远扬的思绪,壬虎摇摇头。「学长你讲这些事的重点是什么?干脆直接告诉我好了,不然我真的被你弄胡涂了。」
『风老师呢,晚餐的时候表情一直很愉快,我们也聊得很高兴,可是你知道吗,我们谈到什么话题时,她才眉飞色舞,整个人都亮起来了?』
想了半天,壬虎勉强找到个合理答案。「……你儿子?」
『小柴,你是属猪的啊!』吼了一声,白旭华登时在电话彼端跳脚说:『看你这么迟钝,我真的很后悔干么这么多此一举!我要是黑心一点,就让你一辈子迟钝到死也不用管你的死活了!』
这算不算侮辱?壬虎不懂,学长努力要暗示的是什么?能令风晓旸眉飞色舞的话题,又和自己属不属猪有何关联?
「算了,算我倒霉,我早该知道要你解N次方程式,都比要你学机灵点要快。我不为难你了,总而言之,你要好好地对待风老师,她可是比谁都要站在你身边、支持你的决定。我想你再也找不到另一个这么懂你的女孩了,拜拜。』
「学--」
喀啦,电话一被切断,壬虎也只能瞪着嗡嗡的话筒,无语问苍天。自己是招谁惹谁了?
「要我好好对待她?我难道会欺负自己的同事不成?」把电话放回去,壬虎皱着眉打算回书房,走没两步,他又停下脚。
……你再也找不到另一个这么懂你的女孩了!
白旭华的话萦绕在壬虎的脑海中,他回过头瞪着电话,有股冲动想再拨电话回去,问清楚学长到底在说什么?要是就这样丢着不管,壬虎总觉得好象会错失什么很重要的消息。
就在他死盯着电话的时候,忽然电话铃声再度响起,他差点以为自己有什么神通,能隔空作感应呢!壬虎甩开那可笑的想法,三两步地跨过客厅,捉起电话就说:「学长你别再闹--」
然而,话筒的另一方并不是白旭华。带点羞怯及迟疑的,女性的低柔嗓音有礼貌地问道:「请问这是柴府吗?我找柴壬虎。」
他扬起眉,这声音并不陌生。「风老师?」
「啊!你就是?!真抱歉,我知道时间有点晚了,不该挑这种时候打电话,希望没有打扰到你。」她急急地说。
「没有。没关系,我向来不是早睡的人。」壬虎缓缓地回道。
电话彼端一阵静寂。
「风老师?」她怎么突然间一句话也没有了?
『……我打来是……是想谢谢你。』好不容易,她再次开口。
「谢我?」
『嗯,我听白先生提了,关于你们争论的事,以及……柴老师所说的……我想谢谢你袒护了我。那天因为不知道有这种事,我大概……有点……失礼了。』
壬虎舒展开困惑皱紧的眉头。「我也是,欠妳一声道歉。那天我的脾气也不知怎么搞的,竟失控地……认真地说,我才是该道歉的人。」
『我比较失礼啦!』
「不、不,是我脾气不好!」
两人争先开口,又都同时闭上嘴。壬虎总觉得这对话似曾相识,不由得笑了笑说:「我们就别争论这个了,那天的事就忘了吧?」
『嗯,说得也是。』她在那方跟着笑笑,戛然歇止后说:『那么,我没什么其它事要说了……晚安。』
壬虎知道她要挂电话,他却不想这么快就结束两人的对话,因此随口问道:「今天和学长的约会还愉快吗?」
停顿了数秒。
『……白先生是很健谈、很善于营造气氛的人,我们是谈得很愉快。』
在她回答前的空白间隔中,壬虎隐约听到那端的嗡嗡警笛声,说来也凑巧,外头街道上也有警笛声大作……一抹直觉闪过他的脑海,他推开落地窗,走到外头阳台上。「风老师,妳在家中打电话的吗?」
「……是啊。」
壬虎低头看了看下方的人行道,并没有看到什么人影,是他想太多了。「下好意思,我还以为……那么……妳和学长谈得来真是太好了。」
『……嗯。』
又是一阵默不作声。
壬虎也找下到其它的话题,只好说:「那……晚安。我们明天学校见。」
『……再见。』
收线后,壬虎伥然地站在阳台。
真是奇怪,我到底想听她说些什么呢?为什么我会这么的失落?这种感觉到底是来自何方?
不经意的,他瞥见一道瘦高的身影,由楼下大门的台阶处缓缓地走到人行道上。壬虎扫着阳台边缘,瞇起眼睛企图看清楚那名女子的长相。那头鬈翘的波浪长发在身后甩动的模样,实在像极了……
不假思索地丢下电话,壬虎捉起钥匙,冲出家门。
第六章
他猛按着电梯键,偏偏它爬升的速度像乌龟。
等不及的壬虎索性奔下楼梯,一口气在两分钟内冲下楼去。他扑向大门,一把拉开,却刚好看到长发人儿的背影绕过马路,正在招手拦出租车。
慢着!不要上车……「风老师!」
不晓得是距离太遥远她没听到,或是听到了却没有反应,总之,在壬虎拔腿冲向马路的时候,她刚好坐进一辆车,无情地呼啸而去。
壬虎起初还追在车后跑了两、三公尺,但是看到车子越来越远,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后,他就放弃地缓住脚步。
心脏疾跳得像要从胸口中迸出来了。
涨裂的肺叶竭力地输送氧气。
口干舌燥,只为了一股莫名的蠢劲。
气喘吁吁地靠着马路边的招牌,他一边摇头,一边瞪着空荡杏然的深夜街道。
我在干什么啊?
低头望着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把家中拖鞋直接穿出来的双脚,壬虎既感荒谬、又感不解地笑着。
就算那名长发女子真是风晓旸,我追上她之后,又想做什么呢?
假使风老师有意亲自拜访他,那么打从一开始就不会透过电话了,不是吗?既然她不按门铃,想必是她不想当面与他谈吧!
而我却傻傻地,追着一道连是不是她都无法确定的身影。
壬虎抓抓头,仰天长叹,想着自己的莽撞。
他不记得自己上次做出这般失常的举措,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但他可以肯定地知道,这绝非寻常,自己定是有哪里不对劲了。为了什么而奔跑?为了什么而这么焦虑?,为了什么而……
这种像无头苍蝇般,拚命的、豁出一切的、只因冲动而奔跑的行为,是否意味着自己想和风晓旸……
不可能吧?怎么会有这种事?我才刚摆脱一段感情,莫非所受的罪还不够?
虽然对自己的行为找不出合理的解释,壬虎仍说服自己不要想太多。姑且不论自己对风老师有什么看法,现在她可是学长在追求的人,自己哪有机会去和学长竞争呢?无论财力或人品,女人眼中的金龟婿,绝不是像他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男人。
晃晃脑袋,他苦笑地往家门的方向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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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访问才结束,下一波校务工作的高峰期便是月考。
赶不上进度的学生要课后辅导,需要出题的考卷也必须在印刷截止期限前呈给教务主任,再加上平日就有的工作量,大部分的老师在这段日子反而更加忙碌……虽然这么说,并且壬虎也没有把握事实真如自己所想的,但他感觉风晓旸似乎在避着他。
每回自己前脚才踏进办公室,就刚好看见她后脚离开。想跟她讲两句话,她就刚好匆忙地在做什么需要紧急处理的事,否则就是在和其它同事说话。在她四周好象有什么无形的阻力,让自己老是无法和她碰头。扫除公事上的交谈,他们几乎没有其它对话了。
假如这是巧合,次数未免也多得吓人吧?
当然他们早上在办公室内会碰面,也会互道早安,可是也就只有这样而已。有时一整天下来,他们也才交换过那么一、两句「早」、「下班啦」、「再见」。
转眼就这么过了一、两个礼拜,那种怪异的感觉也益发的明显、清晰。
等察觉时,他已经养成怪异的习惯了:随时随地都在搜寻着那抹身影。只要眼角看到近似风晓旸的影子,眼睛就会下意识地追逐过去。
宛如盯着奶油的猫。
这让他无法再忽视,自己的心中已经有人悄悄进驻的事实。
以往没碰过这么恼人的状况,他很少刻意地追求,通常都是放任事态自由进展,对方若不排斥他的邀约,久而久之自然会走在一块儿。他一直以为所谓的恋爱都是从日常生活点滴中,由情生爱逐渐转变的。
因此他不晓得,竟也会有这么教人困扰的情况……如果两人一直走不到一块儿,那要怎么顺其自然呢?
不,我连自己对她到底是不是爱,都无法确定。
他在解难题上是高手,但那只限于数字,至于人类情感上的难题,他可是一点儿天分都没有,甚至是不及格的笨学生。
过去在大学时,有人认为他追到校花的事,是一大奇迹。其实那些人并不知道,严格说起他们的交往过程,他并没有「追」,而是校花主动开口说:「我们交往看看吧!」
他欣赏校花那种清楚自己要什么,也勇于争取的个性美,于是点头答应。
这么一看,过去他在情感上属于被动者,鲜少采取主动攻势,对爱的态度也是消极的。以他过去的例子来看,当时对简芬芳的追求已经算是很难得的「积极」了。而现在他陷入的困境,便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主动」?
有一点可确定的是,我在乎风晓旸,且远超乎过以前曾交往的女友。
这就是爱吗?
他不知道。唯一能确定的是--这和过去他所经历过的爱情,绝对不一样。
现在大家都忙,无暇去思考这些问题,等后天月考结束后,他决定要静下心来,好好地把这些困惑都想清楚。当然也要问清楚风晓旸,看她是否真的在躲避他?……答案若是肯定的,起码也要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她这么讨厌他,非躲着他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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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把考卷传过来。」
最后一科考试的铃声响起后,壬虎收集好所有学生的考卷,步出教室。
「柴老师!」
身后传来轻柔的呼唤,他转身看着简芬芳。
「你等会儿下课后,有没有空?」
壬虎苦笑着。「妳又和杜老师吵架了?最近你们是不是经常在吵架?」
简芬芳低下头。「不好意思,你一定觉得很烦吧?每次我都找你商量,跟你吐苦水。可是我真的不懂,男人的想法是什么?是我要求得太过火了吗?可是他一点儿都不顾虑到我的心情,总是任性妄为。」
「我觉得问题不一定是男人或女人,谁都有自己的个性啊!」和她并肩走着,壬虎亲切地笑笑。「我的意见可能没什么参考价值,不过听妳吐吐苦水可以让妳心情好一点的话,我很乐意帮这个忙。」
「谢谢。那等一下在老地方见?」老地方是指校外不远处的咖啡店。
壬虎点头说:「好,我一会儿就过去。」
简芬芳笑着道谢,离开。壬虎现在对她已经不再抱着男、女之间的情感,而是将她当成妹妹般疼爱着,这种关系很意外地更适合他们。
以前会因为客套或想给对方好印象所保留的心情,现在全都摊开来后,他们反倒就像亲人般,能毫无阻隔地说着心中的话。他也发现了一些过去自己所没认识到的她,她不像外表那么温柔、温和,相反地,她有着教人吃惊的固执的一面,且她在喜欢的人面前,也是热情、激动、妒忌心重的。
由此可见,简芬芳并未爱过他。因为她从不会对他身边的女老师吃醋,现在却会为了杜云乔和某位女老师说话便生闷气、打起冷战、甚至争吵。
复杂的女人心、多变的女性面孔,他总算见识到了。
所谓「幻灭是成长的开始」,而他对简芬芳的「感想」与其说是「幻灭」,不如说是「改观」。至于真正「成长」的地方,是他晓得了自己爱的不是简芬芳的全部,而是爱上她举手投足间所展现的那种「贤妻」特质罢了。
一想到自己曾指责学长娶妻是为了当孩子的保母,壬虎就不觉汗颜。其实过去的他不也同样的只是因为想娶一名良妻而爱上她?
女人在这一点就比男人敏感多了,简芬芳或许早已嗅出这一点,所以才会对他没有感觉。
「老师再见!」
「再见。」
挂着微笑走进教职员室内,壬虎I眼便看到坐在位子上的晓旸。她和杜云乔不知在说些什么,谈得似乎很愉快。登时,笑容从他的唇角消失。
「啊,柴老师,考试结束了,要不要去哪儿放松一下?我刚才正在和风老师商量呢!一起去唱歌,或是开车去兜风吧?」杜云乔抬起头招呼道。
壬虎绷着脸说:「杜老师是打算一个人去吗?」
「嗯?当然不是,和大家一块儿去啊!」
扯扯唇。「把女朋友冷落在一旁?这样不太好吧?」杜云乔愠怒地挑起眉毛,和壬虎的双眼在空中角力着,颇有要壬虎「闭上嘴、那不关你的事」的态度。壬虎没有退缩,冷静地和他对望。
「啧,真扫兴!」
最后,杜云乔先转开眼,低语着。「真不知道她是谁的女友?」
不想计较他挑衅的话语,壬虎当作没听到。
尴尬的气氛下,他默默地收拾好公文包。照这种情况看来,今天不是找晓旸细谈的好时机,看样子只好择日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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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你要对柴老师说那种话呢?」陪着杜云乔走在校外的马路上,晓旸基于大家都是好同事的情谊上,不得不鸡婆道:「他也只是一番好意,不希望你冷落了女友而已。」
「好意?」挑挑眉,杜云乔抿着唇说:「天知道那是什么好意。」
这话好冲,晓旸颇为吃惊地张大眼,歪着头说:「你和柴老师有过节吗?」
若非两人有什么争执,性格向来开朗的杜云乔,不会用这么严苛的口吻说话才对。晓旸原以为刚刚的那一幕,是因为最近大家都很忙、火气大,难免容易「擦枪走火」地冲到对方的心情。可现在看来,似乎不光是「忙」的关系,还有什么她所没注意到或不知道的事,在从中作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