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知道合欢不是神,但他已经习惯每日膜拜,就像村人路过孝女庙,就会进来顶礼一番。大家把木雕神像当成心灵寄托,好像不拜一拜,心就不安。
可不能让村人知道他霸占了孝女娘娘,更不能在未找出合欢尸骨前,就任她消失,他可得慢慢养伤呵……
正翘首盼望合欢的身影,非鱼高兴地大喊.「师父,我抄好了!」
「哪有这么快?」
一看之下,吉利又想撞墙了!原来非鱼不是重复抄写「人之初」三字,而是在白纸上写了大大的「人之初」。
「你这条懒鱼,叫你抄书,你就会投机取巧……」拐杖正要敲下,合欢已飘然进门。
「吉利,你又要打非鱼吗?」
「没有!」吉利笑嘻嘻地撑住拐杖。「我这些天没有活动,在练臂力呢!」
合欢怀疑地看他一眼,又问非鱼:「非鱼,师父有打你吗?」
「没有!没有!」非鱼赶忙说谎。
他的狠心师父早就警告他,如果他胆敢向仙姑姐姐告状,仙姑姐姐不开心,一气之下就会离开,那他就再也吃不到仙姑姐姐煮的饭菜了。
不!反正师父打得不痛,他宁可挨打,也要天天吃仙姑姐姐煮的菜。
「你这小鬼,你看得眼珠子掉下来了。」吉利忍不住戳戳他。
「吉利,你别逗他了。」合欢从袖子里掏出一朵大白花,轻放在桌上。「非鱼,你把花瓣摘了,放到师父的药里一起熬,枝叶收到柜子里,我明天用来炖肉。」
「好!」只要仙姑姐姐吩咐,非鱼立刻变得身手矫捷,赶忙拿了大白花,转进厨房。
「姐姐……」吉利坐回椅子,神色有些激动。「我真怕你不回来……」
相较之下,合欢仍是挂着那抹淡笑。「我说帮你采药,我就会回来。这忘愁草很有功效,有病治病,没病补身,希望你的脚伤快点好起来。」
他才不想快好呢!吉利又装出痛苦不堪的表情,「哼哼,脚好痛!也不知道要吃几枝忘愁草……咦?姐姐,你说那大白花叫忘愁草?」
「这是我取的名字,它长在忘愁湖边,就叫它忘愁草了。」
吉利依稀看见,忘愁草长在高高的山崖,展露丰姿,迎风摇曳,合欢纤瘦的身影小心攀爬在山壁上,终于有惊无险地摘下一枝忘愁草。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再转头望向湖心,出神地凝视清蓝的湖水。
渐渐地,她的眼神变得迷蒙,眼睛里也有水,然后是滔滔水泽,滑下了她那晒黑的脸颊。
她摇了摇头,伸手抹去泪水,衣袖却被石块勾住;她稍微使力拉扯,身体一歪,就直直坠落湖底。
她惊吓不已,拼命拍打湖水,挣扎呼救,但是无情的水流包围了她,将她沉到湖底的最深处。
忘愁湖平静如常,水面甚至没有一丝波纹。
「吉利,你发什么呆?回房准备吃药了。」合欢帮他掩起庙门。
「你……你死的时候,是不是很痛苦?」吉利好不容易回过神,他冒出冷汗,犹能感受呛鼻窒息的痛苦感觉。
「忘了。」这小子怎么回事?总是要唤回她的记忆。
「你为什么哭?」
「我哭?」合欢摸摸脸。「我哪有哭?」
吉利肯定地道:「我知道,一定是你后娘欺负你,你心里难过就哭了。」
「我什么时候哭过了?你病得很重喔。」
「你的尸体还在湖底吗?」
「你又在想这些死人骨头的事!」合欢笑出声。「那时候就捞上来了,就算在湖底,也早被鱼儿啃得精光。」
「死人骨头的事很重要,是我们能不能结为夫妻的关键。」
「你又胡说八道!」合欢脸上泛起淡淡红晕,更显出她脸颊的白皙柔嫩。
「姐姐,你还是很漂亮。」吉利由衷赞叹。「可是你以前比较黑。」
「我以前要下田耕作,当然黑了。」合欢不想再和他纠缠,可他总是想尽办法逗弄她,惹得她芳心乱跳。
或许,就把这些快乐的记忆带到忘愁湖吧,未来还有很长的岁月……
她忽然抓到他的话。「你怎么知道我以前黑?」
「我看到了!我有通灵本领。」吉利神秘兮兮地道。
「你看到什么?你那些咒语法术都是骗人的,你哪有什么本领?」
「嘿!自从和姐姐在一起之后,我的本事更高明了。」吉利眼睛一亮。「姐姐你就别走了,反正这间孝女庙也是你的,我们各显神通,让孝女庙的香火更旺盛,我再帮你盖间大庙,咱俩夫妻快快乐乐当仙翁和仙姑……」
「满嘴胡言,呸!」合欢恼得钻到柱子后面,消失了。
合欢姐姐不再若即若离,越来越人模人样了,吉利甜滋滋地笑嚷:「姐姐,你待会儿可得出来,不然非鱼找不到你,就馍大了。」
「你回你的房,我自然会回我的房间。」她的声音传了出来,仍不愿现身。
「呵!原来当鬼的好处就是可以躲起来害羞,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在偷看我呢?」吉利站起身,又往柱子探了探,好像在捉迷藏。
「坏小子!」她娇叱一声。
「师父,你腿断了还可以玩呀?」非鱼棒了药碗进来。「我也要和仙姑姐姐玩,我要扮鬼。」
「扮你的大头鬼啦!」照例往他屁股一敲。死鱼!又来坏他的好事。
合欢笑吟吟地从柱子后面出来。「吉利,你快吃药。非鱼,去睡觉了。」
望见她嫣红带羞的粉颊,吉利只觉得飘飘然,孝女娘娘就是他的良药呵!
每天看她三回,自然不药而愈呀!
「你别看呀!你再看,我去找剜眼睛的小鬼来挖掉你的贼眼。」
「姐姐找鬼来,我就降鬼喽!」吉利笑咪咪地道。
非鱼肃然起敬,仙姑姐姐和师父实在太高明了,找鬼捉鬼一把抓。他发誓,一定要认真学习师父的本领,将来当个抓鬼的非鱼大天师!
第六章
夏末,稻子抽芽结穗,一颗颗谷粒正在长成,村人更加勤奋下田,添水灌溉、清理杂草、抓除害虫,期待秋天到来时,能得一个丰收好年。
当村人农忙时,就是吉利最清闲的时候。尤其正午炎热,每个人都躲回屋里休息,姑娘们当然更不愿出来晒太阳,因此平时热闹的孝女庙显得有些冷清。
「非鱼,早上教你写的那个字,会写了吗?」
「呵--」非鱼抓着毛笔,懒洋洋的打个呵欠。
拐杖敲了下去。「你说要画符,我就教你画符,这个字是最简单的符,不会写就别想再学!」
「可是……好难写,天气又好热,人家想睡……」非鱼皱着小圆脸。
「你写满一张纸才能去睡。」吉利赶忙补充道.「至少要写五十遍。」
「吉利,你这人真坏!就爱打小孩,以后你的小孩都被你打惨了。」合欢轻飘飘走出来,她一向不爱在正午现身,可是听到吉利这般蛮横,她不得不现身主持正义。
「我不会打自己的小孩,也许他们跟娘亲一样无形无体,我要打,还打不到呢!」吉利嘻皮笑脸地道。
「你就会要嘴皮子……」合欢的笑容陡然消失,脸色刷地变白。
「姐姐,你怎么了?」吉利立刻醒悟,正午的阳气最为刚强,而他和非鱼也是纯阳之身,合欢可能承受不住。
果然合欢用手遮了脸,虚弱地道:「外头日光很强……」
吉利忙用拐杖戳了那小屁股。「非鱼,去把大门关起来。」
「唉!鬼也会头晕,我回房去了。」合欢放低声音,无奈一笑,不经意看到非鱼习字的纸张,身体又晃了一下。
「姐姐!」吉利不加思索伸手去扶,又捞个空。
「别……别碰我。」合欢后退几步,指了指非鱼背对他们的身子。「你在教非鱼写什么字?」
「喔,这是一个『渐』字,最简单的鬼画符。」
「这字长得很奇怪,是你胡乱创造出来的吗?」合欢还是不敢靠近他。
吉利忙把纸张揉成一团,难道一向不怕符签的合欢对这个字有反应?
非鱼跑了回来,兴匆匆地道,「这是师父教我的!从前有一个人叫做冯渐,他很会道术,因此别人赞扬他说『当今制鬼,无过渐耳』,意思就是冯渐很会抓鬼,可是后来的人以为『渐耳』是名字,就把这两个字合写成一字,贴在门上驱鬼。」
「小鬼头!」吉利横出拐杖挡住非鱼,不让他跑到合欢身边。「你口才不错,可师父和仙姑讲话,还轮不到你开口。去睡午觉!」
「不要!」非鱼又坐回椅上,抓起毛笔。「我要仙姑姐姐看我练字,咦?我的纸呢?」
「别写这个字了,去抄千字文。」
「人家要学画符嘛!」非鱼赌气地瞪向吉利。「我不跟你学了,我要跟仙姑姐姐学!」
「孽徒!叫你睡,你不睡,叫你抄,你不抄,我养你这只小鬼做什么呀?」
合欢站在庙里最阴暗的地方,恢复正常神色,好言劝道「吉利,你别把非鱼当仇人嘛!他可以帮你扫地倒茶水,以后我走了,他……」
「不要走!」师徒俩同时出声。
「不要跑!」庙外忽地传来呼喝声,乒乒乓乓声响不绝。
碰!庙门被撞开,一个年轻人闯了进来,神色紧张地道.「阿利,快救我,我快被打死了!」
突如其来的强烈阳光射进小庙,合欢脸色一白,立刻消逝於无形。
没有人注意到她,吉利只顾着问道:「阿火,你慌慌张张的发生什么事了?」
不持向火回答,拿锄头的包老爹马上又跑了进来,瞠眼怒喝道:「向火!看你往哪儿跑!孝女娘娘也救不了你!」说着又拿锄头乱耙。
「包老爹,你冷静些。」吉利赶忙拿拐杖挡住锄头。「这里是孝女庙,你在这里动粗,是对孝女娘娘不敬。」
包老爹悻悻然放下锄头。「这淫贼跑到孝女娘娘跟前,更是不敬!」
向火站在香案前--「孝女娘娘在上,我绝对不是淫贼--」
包老爹打断他的话--「你敢在孝女娘娘面前说谎?你明明对我家豆芽毛手毛脚,要不是我突然想到田里放水,还抓不到你这个小淫贼哩!」
「包伯伯,你误会,我喜欢豆芽,我们是两情相悦……」
「我管你悦不悦!豆芽未嫁,就是我包家的大闺女,你欺负她就该打!」
「我没有欺负她,我要娶豆芽!」向火昂然道。
「哼,我家豆芽要嫁人,还轮不到你这个穷酸小子!你那两亩旱田,土地乾……」
「就是土地乾,我的芋头才长得肥甜,城里的大户人家都喜欢吃我种的芋头,我绝对养得起豆芽!」
「呵!说到大户人家,那天我打听好了,要是把豆芽送到吴员外家里当婢女,她不但吃好穿好、每月又可领银子,而全哪天被少爷看上了,还能当少奶奶,她何必跟着你啃芋头呢!」
「爹!」豆芽哭着跑了进来。「我不要当婢女,我要嫁给阿火哥一起种芋头!」
「你这不肖女!」包老爹气得大笃。「叫你回家躲起来,你又跑来孝女娘娘面前丢人现眼!」
「咳!」吉利轻咳一声,该是他抬出孝女娘娘、扮演仲裁角色的时候了。
「婚姻的事惰,固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他们两人看对眼,阿火这人又老实苦干,包老爹你就先别激动,先看看阿火的诚意吧。」
「他有十牛车的诚意也没用,我就是不让豆芽跟他!」
「不如让我来合八字,看他们能不能匹配?」
「我爹把我的八字弄丢了!」向火懊恼地摸摸头。
这个笨小子!吉利心底暗骂着。本想双方拿出八字,他怎么说,就是怎么合,谁知这小子自寻死路!
「呃……」看在向火是他的好兄弟分上,他还是帮忙帮到底了。「没八字也没关系,我来问孝女娘娘,看他们是不是天生一对呢?」
「这不行!」包老爹赶忙阻止。要是孝女娘娘说他们是天生一对,那他指望豆芽的婢女月俸钱就落空了。
豆芽当然知道父亲的心思,她扯住包老爹哭道:「爹!豆芽会帮你耕田放牛,也会帮娘烧饭洗衣,我不要去当人家的婢女呀!」
「哼!你还帮我什么忙?你巴不得嫁给这个臭小子,家里都不顾了!」
向火赶忙道:「包伯伯,以后我们是一家人,我会帮你耕田放牛;而且除非豆芽有孕,不然我也会让她回家帮忙。」
包老爹气得吹胡子。「八字都没一撇,就什么一家人!连小孩都有了?!」
非鱼突然冒出来说话.「大户人家的日子比较好,每天吃山珍海味,又不用日晒雨淋辛苦耕田,我以前眼旧师父去有钱人家念经,喝的都是上等茶。」
话未设完,重重的一记拐杖敲下,然后是一对瞪过来的白眼。
呜呜!人家实话实说也错了吗?非鱼捣着头,哀怨地回瞪狠心师父一眼。
吉利拉开笑脸。「哈!我这徒儿刚从佛门转过来,念念不忘过去水陆法会的好日子,大家别听他的。」
「不!你的小道童说的有理。」包老爹倔强地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爬,我要豆芽过好日子,就不能嫁给穷汉子。豆芽,咱们回去!」
呀地一声,在没有人也没有风的情况下,庙门缓缓地合起,小庙也缓缓陷入昏暗诡异的气氛中。
包老爹冒出了鸡皮疙瘩。「阿利!你这个庙邪门……」
「这不是邪门,是孝女娘娘要你留下来。」吉利笑咪咪地道:「刚才我要帮你问孝女娘娘,你又不让问,看来是孝女娘娘生气了。」
「问……问就问!」包老爹敬畏地看了一眼女童神像。
吉利命令非鱼点起香束,撑起拐杖,有模有样地祷念番。「包老爹、豆芽、阿火,你们过来上香,心里虔诚参拜,孝女娘娘会给大家一个最好的答案。」大夥各怀心思,默默地向他们的神明祈求。
「好!」吉利拿起桌上的一副杯掷。「现在就看孝女娘娘的旨意了,我掷三次,如果孝女娘娘同意阿火和豆芽的婚事,那么就会出现三次圣杯。」
向火和豆芽神色担忧,而包老爹却是得意洋洋。
三次掷杯,全是一俯一仰的圣杯,向火和豆芽绽出笑容,可包老爹脸都绿了。
「不可能!阿利,你做手脚!」包老爹吼出抗议之声。
「包老爹,我是孝女娘娘最忠心的人间仆人,你说这话,不怕孝女娘娘降罪於你吗?」嘿!他手法精练,要掷什么,就会出现什么!
包老爹冒出冷汗,拾起地上的杯掷。「我自己丢,如果连续三次怒杯,我就……我就让豆芽嫁阿火!」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喔!」吉利转过头,向女童神像微笑。
第一掷,包老爹瞪大眼,地上躺的是两片平面向下的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