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时四周全静下来,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的瞅着他们,离他们最近的伙计更是直打哆嗦,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僵。
“怎么了?你们干嘛用那种眼神看我?”吴悔被看得浑身不对劲,只好求助滕昊阳,“大少爷,我说错了什么吗?”
滕昊阳斜睨他一眼,朝其他人拱手道:“找这随从个性粗率惯了,嗓门也大一点,请各位不要见怪,我们主仆三人是打北方来,正巧路经贵镇,绝对毫无恶意。”
原来是他的人嗓门吓到他们了。吴悔搔着后脑勺,难为情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们不要害怕,我们真的不是坏人。”
伙计半信半疑的上前一步,“你们真的不是饿狼山的土匪?”
“当然不是,我们看起来像土匪吗?”吴悔一脸受到侮辱的表情。
危机似乎解除了,场面又活络起来,伙计陪着笑脸哈腰道:“三位客倌有所不知,我们集贤镇的人被饿狼山的山贼骚扰得连晚上都睡不好,所以一看到有生面孔的人来,心里难免会害怕,你们既然不是最好了,小的马上去叫厨房准备,菜很快就会上了。”
“开什么玩笑,把我们跟那些山贼相提并论,实在太瞧不起人了。”他忿忿不平的道。
莫言淡淡的道:“谁教你刚才一副要吃人的样子,难怪人家会误会。”
“我肚子饿嘛,他还在那边问东问西,我当然就火了,好啦,下次我会改进就是了。”吴悔勉为其难的说。
滕昊阳浅笑,“吴悔,南方人和北方人不同,你再多观察一阵子就会明白,看来这些镇民对饿狼山的土匪相当忌惮,为什么他们不去请求官府上山围剿呢?”
先送上两壶酒来的伙计刚好听到这句话,叹口长气道:“唉!远水救不了近火,官府有那么多事要忙,哪管得了我们这座小镇,再说饿狼山的:上匪众多,官府内的官兵有限,就算想围剿也心有余力不足,所以我们只好自求多福了。”
“岂有此理,他们眼中还有没有王法?伙计,这饿狼山的土匪究竟是些什么样的人,居然如此目无法纪?”吴悔正义感大发的问道。
“还不都是一些不事生产,只晓得坐享其成的恶棍。不是拦路打劫,就是晚上偷偷潜进镇来抢东西,被抬的人家只有自认倒楣,只求能保住命就好,听说他们的土匪头姓江,叫什么江十郎,两年前占山为王后,我们这个镇就不得安宁了。”伙计义债填膺的数落道。
一盘盘热腾腾的菜肴陆续端了上来,十几盘摆满了一桌,也不管好不好吃,吴悔夹了就猛往肚子里吞,活像三大三夜没吃饭了。
滕昊阳一面吃着,一面想着饿狼山的土匪,紧锁着眉宇。
“伙计,能不能请问一件事?”他忆起昨夜那几名土匪的话,有些放心不下。
伙计倾下身洗耳恭听,“客倌请说。”
“不知柳家庄怎么走?”
伙计指着门口,比手画脚一番,“客倌,只要沿着这条大路走到底,便会看见一座红瓦大宅,那便是柳家庄了,客倌,您认识柳老爷?”
“嗯,还算认识。”滕昊阳模棱两可的道。
这下伙计又有话要说了,谁教他是古道热肠的人。
“唉!说起柳老爷他真是倒了八辈子的楣了,有个貌如天仙的女儿本来是件好事,谁想到会被那土匪头子看上,千番百计的就是要把她娶去当押寨夫人,依我看,饿狼山寨到最后软的不行,哪天就会硬抢,那可真是一朵鲜花掉在牛粪上。”
滕昊阳心脏猛地紧缩,“你指的是柳小姐?”
“柳老爷就只有羽彤小姐一个女儿,我说的当然是她,真是红颜多薄命,这么标致的姑娘家要是落到土匪手上岂不糟蹋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想逃到外地去也没办法,那姓江的土匪头子早防着这一点,派人在镇外守着,况且羽彤小姐也不放心抛下爹娘自己逃走,最后只好听天由命了。”
砰!滕昊阳重重的放下酒杯,脸色难看至极。只要有他在,他绝不会让她落到土匪手中,谁也休想染指他心爱的女子。
原来她叫羽彤,好美的名字,完全符合那教人屏息、如仙灵般的美貌,他的心此刻完全萦绕着她的巧笑情兮,以及欲语还羞的娇态。
“可恶!我不会让他得逞的!”他一副势死如归的表情,想要得到她,除非踏过他的尸体。
“大少爷?”吴悔和莫言一愕。
滕昊阳一震,才明白他失态了,激动的神情倏地消失无踪。擅于隐藏心事的他,头一次让自己的情绪爆发出来。
“伙计,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你下去忙吧!”他要不计代价的保护羽彤的安全,即使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这就是男女之间的爱吗?一定是的,他爱她,虽然只是短暂的一面,滕昊阳便确定羽彤就是他等待追寻的人。
伙计困难的吞咽一下,瞥着面前这名有着北方人外形的英俊男子,起初还保有南方人温和多礼的态度,看来已是不怒自威,可是方才怒火偾起,竟散发出慑人的气息,身上纠结强健的肌肉全部绷紧,剽悍壮硕得像头蛰猛、危险的黑豹,特别是那双如火炬般的黑眸,让人不敢逼视。
“是、是,三位客倌有需要的话再唤小的。”他还是闪远一点好。
莫言观察入微,轻问:“大少爷是管定这件事了?”
滕昊阳一口将酒仰尽,“嗯。”
“那还等什么,待会儿就直接上柳家庄提亲,只要大少爷娶了柳小姐,那些土匪就没辙了。”吴悔心直口快的说。
“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大少爷,依属下之见,一切还是等见了柳家的人再说。”对方既是土匪,也就不会把道德礼教放在眼底,当然不能用平常的办法对付。
滕昊阳一双凌厉如豹的黑眼照焰发光,全身上下充斥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魄力,他要为心爱的女子而战斗。
这一次他知道自己将为什么而活。
***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
明月不谙离十艮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欲哥彩笺无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柳羽彤纤盈的身影出现在绣楼旁,不胜悲苦的斜倚着窗棂,只能借着吟晏殊这阕“蝶恋花”来行解心中的苦闷,难怪词人们会写下“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的句子,昨夜梦中才会全是那人霸气的影子。
她浓密鬈曲的睫羽沾了几滴泪珠,在瑟瑟的冷风中如弱柳临风,无助的眺望远方,多希望能再凶到他一面,想得心都疼了,长相思,摧心肝,原来是真的。
“滕——昊——阳。”她轻启朱唇念道,好个英伟豪迈的名字,就跟他的人一样。
为什么昨夜他的马车没有跟在后头呢?当她知道时真的失望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为什么要不告而别呢?难道是因为她的心意表现得不够明显,可是她也有属于她女性的矜持,总不能太放荡,那多羞人呀!
希望老天爷能让她再见他一面,不然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柳羽彤垂下如扇的长睫,脸色瞬间黯淡下来,手上的淡紫色手绢破捏得死死的,像在克制不让自己崩溃。
近来江十郎的逼婚越来越嚣张、狂妄,料定没人敢和他作对,爹娘为了她急得头发都白了,她好怕有朝一日他真的会光明正大的闯进家中将她劫走,到时她宁可咬舌白尽以保全清白,也不会让江十郎有机会强占她。
刺骨的冷风扑面而来,柳羽彤机伶伶的打个冷颤,摩挲着臂膀,心情越发沉重。
“小姐,你怎么穿这么少站在这里吹风,小心别着凉了。”小茜在房里见不到,于是寻了过来,将紫色底绣有百花争妍的披风围上她的肩。
柳羽彤幽幽吐了一口气,“我没事,小茜,你别吵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小姐莫非还在想昨晚那位恩公?”既是是贴身丫环,主子的心事自然也就早已窥之一二。小茜眨了眨明亮的眸子笑问。
柳羽彤双颊酪红似火,又嗔又羞的咛道:“人家哪有?你少乱猜了。”
小茵努力的憋着笑,“真的没有吗?那昨晚是谁在床上长吁短叹,翻来覆去不能入睡,那人真的不是小姐吗?”
“小茜,你真坏,人家才不是——”说着说着,柳羽彤眼圈一红,又是气苦,又是羞恼的泛出莹莹泪光。
“呀!好小姐,你可别掉眼泪,奴婢是在跟你开玩笑。”小茜忙掏出手绢帮她拭泪,不断的鼓励她,“小姐,你别再难过了,奴婢相信你一定可以再见到恩公的,你要有信心。”
柳羽彤心思如麻,百感交集,轻喟道:“见了又如何呢?也许昨夜他只是纯粹为了救人,所以才会悄悄离去,根本没将我放在心里,我痴痴的想他、念他又有何用?”
“小姐,你可别贬低自己,像小姐这样天香国色,丽似芙蓉花开的大美人,他要是真的无动于衷,恐怕是眼睛有问题,不过,依奴婢看,恩公的双眼炯炯有神,见到小姐那一刹那像要喷出火来,可不像足有缺陷的瞎子。”
小茜的比喻逗得她噗哧一声,如银铃般娇笑出来,满怀的惆怅顿消不少。
“瞧你把人家损成什么样子,要是让恩公听到了多难为情。”柳羽彤娇媚的抛了个白眼,兀自又掩帕偷笑起来。
“小姐总算笑了,老是把不开心的事憋在心里,憋久了可是会生病,有什么烦恼就说出来给奴婢听,奴婢虽然不能帮忙解决,可是绝对是个好听众。”她极为贴心的道。
柳羽彤面露忧色,轻蹙秀眉,“我现在只有一个愿望,希望江十郎能放过我,不然我怕——。”
“小姐别担心,老爷和夫人已经怯找镇上其他有办法的人,大家商量个对策,或许能讨论个结果出来也不一定。”
“希望如此。”
一名婢女上了绣楼通报,“禀小姐,庄外有三位客人求见。”
“客人?爹娘不在,请他们改日再来拜访。”她声音清淡的回绝。
小茜心思一动,“等一下,是什么样的客人?”
“是一位姓滕的公子和他两名随从,看来应该是从外地来的。”婢女道。
“是他?”柳羽彤心跳如擂鼓,内心惊喜交集。
“真的是他?我没有听错,是他来找我了。”
“小姐,奴婢就说恩公一定会来的,果然没有猜错。”小茜也为主子高兴,回头交代一句,“请客人到偏厅等候,就说小姐马上到。”
柳羽彤局促不安的拉着她的手,又是兴奋,又是紧张。
“小茜,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我的心扑通!扑通!跳的好快,好像快要从喉咙跳出来一般,你说我穿这身衣裳去见客会不会太失礼了,快来帮我挑件衣服——”她急得像陀罗般在原地打转。
“小姐,不要慌,奴婢一定帮你打扮得让恩公看了都目瞪口呆,以为是仙女下凡,眼睛眨都不舍得眨一下。”小茵揶揄的笑道。
“小茜,你又取笑我,快点!可不要让恩公等太久。”柳羽彤又羞又喜的坐在梳妆镜前让小蒂为她插上云簪步摇,换上自己最爱的藕紫色的江南丝绸襦裙,唇边绽起妍丽的笑意,欲将最美的一面呈现给意中人看。
在心绪奔腾间终于打理完毕,她迫不及待的赶往偏厅,脚步显得有些急促,小茜则紧紧尾随在后头,不时的提醒主子跑慢一点,免得一不小心跌跤了。
柳羽彤听不见任何声音,一心一意只为快点见到盼望已久的人,所以当她来到偏厅们口,也没来得及注意门槛的高度,不慎绊了一下,她不禁发出娇呼,眼看就要当场出糗——
“小心!”一个身影如电般快速的上前接住她娇嫩的身子。
在惊诧过后,她这才警觉到自己靠在男人身上,细腻的掌心贴着他坚硬如石的胸膛,而且正好就位在心口上,感应到他心脏的跳动,由慢转快,与她的心跳互相呼应。和他异常魁梧的身躯相比,柳羽彤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娇小。
她缓缓的仰起芙蓉脸蛋,和他俯视而下的眸光一对,似乎再也扯不开两人之间胶着的视线,彷佛这世上只有他们,再也没有其他人存在。
小茜会意的一笑,朝呆立在旁的莫言、吴悔努努嘴,指指外头要他们跟她出去,别打扰这对早已忘了天、忘了地的有情人。
“你好美——”
滕昊阳向来不作兴甜言蜜语,可是此时不由自上的倾倒在她清艳绝尘、灿如朝霞的婉约之美中,赞美的话也自然而然的从口中吐出。
她双颊红艳似榴花,羞怯的垂下螓首,“是恩公谬赞了。”
“不,这全是我的肺腑之言,即使是北方佳丽也不及你一半的美貌,我这么说会不会太唐突了?”瞅着她微勾的凤眼,荡漾着魅人心魂的风情,让他禁不住想牢牢的拥住她。
柳羽彤轻摇下头,欲说还休,“恩公——”
“不要叫我恩公,如果你愿意,就喊我一声昊,而我则唤你羽彤。”他想要听她亲口这么叫他。
她娇憨的低喃,“昊——”
“是的,难道你还猜不出我今日前来的意义吗?”
滕昊阳执起她雪白的纤纤玉手,放在唇边轻吻一下,“我知道也许太快了,毕竟我们昨晚才第一次见面,可是却好似早已认识你,羽彤,你能了解我这句话的意思吗?”
“是的,我也有这种感觉。”她沉溺在滕昊阳那双黑眸所射放出的深情当中,浓烈似酒,令人饮之欲醉。
“所以我想先知道你的意思,如果你不反对,等令尊他们回府我再登门拜望,羽彤,你愿意吗?”他捧起她的小脸,深深曦进那翦水双瞳内,嘎声的询问道。
她的心几乎要被狂喜给淹没了。这一切不是在作梦吧!如果是梦,她宁愿永远活在梦中,再也不要醒来。
“是的,我愿意,一千个、一万个愿意。”柳羽彤喉头一紧,梗声的回答,柔情似水的凝望面前刚毅威猛的男性面庞,啊!嫁给他将是她一生的幸福。
滕昊阳掬饮着她犹沾泪珠的雪肤花貌,差点忘情的要凑下唇一亲芳泽。
“嫁给我你绝对不会后悔的,不过有些事必须先让你知道,等你完全明白了我这个人之后,如呆你还愿意嫁给我为妻,这一生我永不负你。”
于是他轻握着她纤白的手,跨出偏厅来到花园中,慢慢的道出家中的点点滴滴,有关于他在北方赫赫有名的家世、他的家人以及曾有过的一段婚姻,坦白不讳的全盘托出,没有一丝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