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同类,只是表现在外的形象不同罢了。
贪恋她指间温柔的触感,泽渡凉就这么一瞬也不瞬地瞪着她的脸。
她在耍他,肯定又在耍他了。
这个笑里藏刀的女人。
良久后,泽渡凉才干涩地挤出了话:「摸够了吧!」
「我忘了,Kevin已经死了。」收回小手,她似有感叹的模样。
「你在诅咒我?」绿眸一凛,他问得很冷。
「以你天之圣子的身分,我诅咒得了吗?」挑起眉、喟然而笑,她幽幽地道:「你别诅咒我,我就谢天谢地了。」事实本是如此。
沉默两秒,他突然道:「我从不诅咒人。」
「对不起……」收起了笑容,她认真地道歉。
「我不该这么说的。」不为什么,只为他眼底那抹受伤的神色,彷佛是背负了压抑多年的梦魇。或许……他从来不愿意当天之圣子?就算想要欺负人,她也会看情况。
人哪,最悲哀的便是身不由己。
那悲哀,她何尝不懂,岂会在此刻火上加油。
彷佛若有所思,泽渡凉深沉地瞥她一眼,不再赘言便转身离去。
哪个是真正的他……哪个,又是真正的自己?凝视着他萧冷远去的背影,永井惠的嘴角扬起了涩涩然的苦笑,怕是花一辈子也没有真的答案。
「原来,他才是你要嫁的人?」熟悉的声音响起,苦涩的笑容再转身前退了,转过身后永井惠只剩满脸温和的笑,眸中又闪着恶作剧的神采。
「绘子姊,偷听人家说话是不道德的哟!」发现泽渡幽并不是她要嫁的人,菜绘子……显得很高兴嘛!啧啧,身为好姊妹呢,她怎能让菜绘子独自暗爽到不行?害她憋到得内伤就不好了。
「谁偷听你们讲话了!」圆眸一瞪,永井菜绘子双手环胸冷哼,理直气壮地道:「泽渡家有谁不准这条路走人了吗?」就算心虚,她也不会在永井惠面前表现出来,助了她贼兴。
「唔……绘子姊,你为什么要这么凶?我只是问问而已啊……」百般委屈样,永井惠的水眸含了雾,长长的眼睫眨啊眨,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态问着。
「这里没别人在,你想骗谁啊?」莫名其妙,又假兮兮了!永井菜绘子不屑地冷哼,眉头撺了起来,不悦地警告:「你少给我装小可怜了!」这女人叫她绘子姊姊时,大多准没好事,不是对她有所求、就是要陷害她。
呵,骗你呀……还用问啊。
「绘子姊姊,其实我……」彷佛欲言又止,永井惠踌躇着。
「其实怎样?」被她弄得心情不佳、情绪不好,永井菜绘子没好气地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没空陪你耗在这儿,你别浪费我的时间!」永井惠这女人,就算有求于她,也不用恶心到这种程度。
变本加厉,害她心底毛透了。
「其实……」咬了咬牙,永井惠鼓起莫大的勇气般,深呼吸一口才道:「其实我比较喜欢泽渡幽并,所以想求泽渡爷爷和奶奶让我嫁给泽渡幽并。」
第7章(2)
「你说什么?」脸色丕变,永井菜绘子几乎是在咆哮。
「我说我比较喜欢泽渡幽并,既然一定要嫁到泽渡家,不如嫁给他嘛!」将永井菜绘子的反应尽收眼底,一脸无辜的永井惠忍住笑,兀自又道:「可是前思后想,这种事教我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开得了口,所以想请绘子姊姊替我去说……」
「你要我去说——」永井菜绘子再度大叫,脸都快扭曲了。
永井惠还是堆满讨好的笑脸。
「求求你!绘子姊,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除了你没人能帮我去说了……」
「我为什么要?」横眉一瞪,永井菜绘子口气极坏,只差没一口拒绝而已。
「绘子姊,我知道你向来不喜欢我,可是我们好歹是堂姊妹,你也不忍心看我嫁给一个不爱的人,因而从此过得不快乐,对吧?」永井惠合情合理地说着。
为什么她得不忍心?
永井菜绘子直觉地想反驳,偏偏一对上永井惠那副忧郁的模样,明知那极有可能是装出来的,还是犹豫起来。换个立场,她也不愿意嫁给不爱的人。
可是泽渡幽并……是泽渡幽并呀……
周日午后,泽渡家举办了茶会。
来了不少华气满身的客人,皆以隆重的打扮到来,显现对此茶会的重视。一处处就地而坐的茶席,以古朴简致的茶具衬着清幽素雅的鲜花,布置出禅境空灵的饮茶空间,使众人可从容而闲逸地烹茶、品茶、谈茶、体会茶。
品茶之前,由泽渡老爷子介绍,穿着和服的永井惠才从纸门外缓步而入,优雅地跪坐于显眼的古筝前头。知道自己美,永井惠含笑以对,从不介意人们初见她时眼中乍露的欣赏。当她十指抚琴并落,悠扬的古乐声顿时轻快飘扬,更让茶客们惊艳不已。
多绝妙的琴声美人哪!
一如传闻所言,泽渡家即将过门的孙媳妇,不但有绝色美貌,更是才华洋溢。
看!泽渡老爷子笑得多开心、与有荣焉的模样。
不难发觉,泽渡老爷子举办茶会,除了想介绍未来的孙媳妇外,更有迫不及待想要炫耀的意味。谁家将娶回如此美人会不想炫耀的呢?
门外,泽渡凉被琴声引了来,抬手制止了下人出声。
干净的音律不拖不拉、不卑不亢,柔缓得像一道温甜怡人的春泉,似乎能抚慰人心中焦躁的角落。恍惚立于门外许久,令泽渡凉彷佛重新拾回心中已经遗忘好久的自在与宁静,一种深沉的感慨遂随之油然而生。
不知何时,琴声已戛然而止,他却仍沉醉于自我的情怀未醒。
退出来的永井惠,便这么笑望着他发愣的俊脸。
「呵,令人感动呢!」耳边的笑谑,终于拉回了泽渡凉飘远的游魂。一时间,他却无言以对,很肯定琴音是出自她纤纤十指所奏,只能一瞬也不瞬地盯住她笑吟吟的脸庞。
「感动什么?」收回心神,泽渡凉显得有些尴尬地撇开眼神,无法承认为她的琴声感动,为了掩饰而冷嘲:「感动你又以完美的演技骗了人吗?」
「不,我感动的是,你会为我的琴声而驻足聆听。」没有在意他的嘲弄,她仅是温和好脾气地微笑,提醒:「但我不认为琴声是演技可以装得出来的呢!」琴音出自弹琴者所感,最能表达内心的情感,岂是演技所能假造。
不带感情,指法技巧再完美,通常仍是难以让听者入迷沉醉。
弹琴时,她是投入了自我。
该说的话说完,她转身便走不再逗留。要是他太过激动,引出了里头的人,那又有得她累了。吃力不讨好的事,她不做。
本想随她而去不再理会,他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惠小姐,您的电话。」
「谢谢你,小菊。」永井惠走没多远,便有下人捧着无线电话急忙追上,将电话交到她手中。回以微笑和道谢,她从容地接过电话,也不避讳外人听到对话。所谓的外人,除了为她知道自己名字而呆了一晌的小菊,自然就是杵着不走的泽渡凉。
小菊会意外是难免,她没想到永井惠能轻易喊出她的名字,说有多感动就有多感动啊!她刚进泽渡家做事没多久,上头的人,还没有人能理所当然似地喊出她名字。泽渡家的佣仆多,要被记住并不是容易的事,她又是很不显眼。
「嗯……」接了电话,永井惠聆听着话筒那端的声音,眼神落于院落之中,神态让人感觉十分专注,穿着和服立于廊下的美丽身影,教女人看了也会心动。
泽渡凉看她轻声回应,脸色却突然凝重了起来,敏感地察觉有事发生。
就算是唬人也好,她眼底长驻的笑意却完全消失了。
她毫无笑意的神情过于认真,让他突然想起在东京铁塔之上,她想到某个人时的感觉。不知道对方是谁,他却能肯定对她而言,那肯定是个重要的人。
「知道了,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尽快赶过去,你们等我……」回着电话,她平冷的声调始终毫无起伏。
「嗯,没事的,日本这边我会想办法……」
「好,加拿大见……就这样,Bye.」
「谁打的?」等她挂掉电话,泽渡凉就忍不住问了。别说笑了,她此刻沉重不安的脸色,根本只能用有够难看形容,哪像平日永远能微笑的永井惠。
「就算要嫁给你了,也不代表我得失去自我的空间,我想我没必要连和谁讲电话,都得一一向你报告。」深沉的漆瞳里,有丝藏不住的担心焦虑,她的表情不但十分难看,甚至难有好气地讽刺:「你不觉得,你管得太宽、也太广了。」来不及多想,她已将情绪发泄在他的身上,只为转移自己心中的惶恐。
莫莫在加拿大出事了。
怎么会这样?她离开加拿大的时候,明明一切都还好好的呀!
跌入山谷之中,莫莫那条小命竟岌岌可危。照朱利叶的说法,莫莫要不死也去掉半条命了,更遑论她根本陷入植物人般的昏迷状态,还不知有没有救。
不,不会的,单纯傻气的莫莫绝对不会有事!
「这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被她的怒气一震,他只能如此回答。
「我要去加拿大!」不管他说了什么,她脑中飞速转着念头,只有这么一句话。无论如何,她都要去探望莫莫的情况,在这之前她不愿多想。
「加拿大?去加拿大做什么?」皱起了眉,泽渡凉浑身上下都不对劲,语带不悦质问:「敢情你忘了,我们的婚礼就定在两个星期之后。」婚礼在即,爷爷才会弄了个茶会,想让一些上流人士先认识她的存在,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将成为泽渡家的媳妇,更让她婚后能更快速地融入新环境。
「我会赶回来的。」她保证。
「要是赶不回来呢?」他不免怀疑,她有让婚礼开天窗的打算。若是她滞留加拿大不回日本,泽渡家可就有场没有新娘的婚礼,够闹足笑话让人去传。
「取消,不然就延后!」眸光凛凛,她的答案异常坚决。
死党出事都不能赶到,她还算哪门子的朋友。想到莫莫还在鬼门关晃荡,自己却不能在她身边为她加油打气,她会感觉难受、万分难受。
「永井大小姐,你当和我的婚事是儿戏一场,随你高兴要或不要、取消就取消、说延后就延后吗?」抑郁中,泽渡凉自觉可笑而满心苦涩难堪,神情肃冷地给了她没好气的回答:「不——在婚礼结束之前,你哪里也不能去!」那个出事的人,对她就那么重要吗?
不说理由,却毅然决然给出了他当初曾祈求她为他做的决定。突然间,他对素未谋面的人起了敌意。他气她,如此在乎一个他不认识的人。
他曾经奢求不到的在乎呀!
哈,既然他不配拥有,别人也别想得到!
第8章(1)
受了限制,永井惠快气坏了。
由于泽渡凉的反对,没有人赞成或肯她去加拿大,连护照都被拿走了。她从来没有这么难受失去自由,心中的憎恨恼怒可想而知。
在人前,她若无其事的微笑仍挂在美丽的脸上。
在人后,她只摆了晚娘面孔给他看。
昨天,陆琦又从加拿大拨了通电话,说是莫莫的情况不乐观,昏迷中的病情有恶化的迹象,要她赶快到加拿大,否则连莫莫的最后一面恐怕都将见不到。
挂了电话,她的心都凉了,差点没跌坐于地。
死党生命垂危,她自然心急如焚,心情低落到了极点。可是行动受到约束,护照也被拿走了,她又能怎么办呢?唯今之计,只有再去求他帮忙了……
夕阳从纸窗外射入室内,使和屋内隐隐散发着黄昏的迷蒙之美。
好香哪……上等沉香的独特香味十分浓郁。门一拉开,满屋的檀香便扑了她满鼻,她忧郁沉闷的心情,竟在香味窜入鼻息的那一刻受洗涤而退了些。
探知泽渡凉这个时间,通常都会在这间和屋禅坐修身,所以永井惠藉口不舒服,第一次没去上新娘课程,反而瞒着人偷溜到这儿来找他。也不知道泽渡家娶媳妇有怪规矩,未婚夫妻住在同个屋檐下却不许常见面。
啧,怕他们偷做「坏事」,给下人瞧去坏了名声吗?
害她每回要见他都得私下活动,就怕泽渡家的长辈知道而毁了她形象。
「泽渡凉,我有事求你。」掩上门,她对着他背影直接说出目的。
听见打扰的声音,泽渡凉缓缓从冥思中睁开眼,但并没有因而转身。一如泽渡幽并,他静坐时向来不喜被干扰中断,泽渡家的下人自然不可能犯他们的忌讳。此刻,他在意的却不是被打断静修的事,而是她竟会低声下气有所求。
她的口气不比平常,有种不达所求绝不死心的决然。
望着他俊挺的禅坐背影,她禁不住怀疑:「你……睡着了吗?」这么无聊的功课,就像她的新娘礼仪课般枯燥乏味,能躲过周公召唤的人不多,偶尔会不小心睡着也没啥好奇怪,遑论并没有人盯着他冥思静坐。从小,她就是靠意志力和不服输的天性,在辛苦沉闷的教育中撑了过来。
「没有。」略感失笑,泽渡凉终于发出声音,吐出两个字回应也直接告诉她:「你的话我听见了,可惜你的要求我无能为力;在婚礼完成之前,我不可能让你飞去加拿大,你死了心等着当新嫁娘吧!」不用问清楚,他也能肯定她所求何事。
除了想去加拿大,她不会向他开口要求其他的事。
好安静。静得像这屋内没了别人,只有他一人冥思禅坐时般肃冷安静。这回,是泽渡凉半天不闻声响,略感疑惑地转过了身体。
她干嘛……不出声了?
不知何时缩短空间距离,永井惠默不吭声地移动了位置,仅隔一个人身距离,已跪坐于他身后好一会儿。当他转过身体,便直接和她四目相接了。
视线突然近距离交会,的确让毫无预警的他怔愣了一下。
但,教他蓦地揪紧心跳的主因,是为她如雾般的星眸落下了珍珠泪。安静的泪水,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在他身后淌落,此刻却撞击着他的四肢百骇。她的泪水震撼了他的心,教他有一瞬间忘了呼吸,只冲动得想拥她入怀。
难以忍受的感觉涌上,她的眼泪像是亵渎了他心中的宝物。
不要她哭,他也不忍见她落泪呀……
「你要去见的人,对你当真如此重要吗?」叹了口气,泽渡凉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温柔揩去了她滑落脸颊的泪水,语气里充斥着认输的调调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