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来说,这样平淡安静的生活最好……然而邵彤和他不一样。学生时代,引人注目的邵彤就像颗活跃的星星,根本是个安静、平凡不下来,去哪里都是行动力十足的人。可见这几年来,邵彤为了他这个死党,多么牺牲和忍耐!
邵彤微皱眉,转头熄了车子的引擎。
“为什么突然这么想?”沉默几秒后,他望着前方的挡风玻璃问。完全不曾把生活琐事放在心上,要去哪里都随他高兴安排、几乎没有自己主见的江未礼,没道理不要他这个方便的“交通工具”。
事出必有因。
这几年来,他还真没见过江未礼深入想过什么事情。大多时候,江未礼害怕不该有的回忆跃入脑海,便习惯了只是一天过一天,什么事都不愿意深入去想。邵彤比谁都了解他的思考模式,对他有此想法自然质疑。
“因为……有学生跟我说,你这样太可怜了。”
“所以?”
“我想,除了工作时间,你还得把时间全花在我身上,好像不太好吧!”瞥见邵彤抓紧方向盘像在忍耐什么的双手,江未礼思绪不明的脸,并没有写出太多感觉,反倒像是聊天般道:“我很感激你陪了我这么多年,陪我度过最痛苦的时光;可是我现在已经‘没事’了,自己一个人也不会有问题,那就应该让你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就算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你还是可以规划你的时间,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情。”
顶多晚上屋子里安静些就是了。
“要是嫌烦可以直说,你不用这样拐弯抹角疏离我。”邵彤不满地冷哼,视线从挡风玻璃移向江未礼的黑眸里,眼里清楚明白地写着—原来全年无休的司机不嫌腻也不嫌烦,倒是乘客觉得烦了、腻了。
算他多事!
“你知道我没那个意思。”江未礼摇头叹息。明明是为邵彤着想,这还是他八年来第一次除了工作以外的事,肯费精神努力思考出来的结果。没想到,说实话竟惹来邵彤的不高兴。
难道,邵彤对他还是不放心?
唉!跳脱非死不可的决心以后,再要寻死,可是要有非常大的勇气啊!既然八年前没死成,他岂会在八年之后又想不开。
有太多人在乎他的死活,不忍让爱着他的人伤心,所以他不能再任性了。
“那你自己说,是你的学生和你熟,还是我和你熟?”实在想K他的脑袋,邵彤盯着那颗变笨了的头,气问:“我在做的事,就是我‘真正想做的事’。如果我在勉强自己,你会看不出来吗?”
好歹他们也相处了二十几年吧!
“就算是这样,你还是可以去做点别的事。”江未礼无法反驳,他的确感受不到邵彤有在勉强自己,甚至觉得他照顾他照顾得甘之如饴,说他把照顾他当成了生活乐趣也不为过。只是……什么时候成了这样?
“你现在的生活圈太小,没有灿烂、没有光圈,那不适合你的个性。”
“我做别的事,你怎么回家?”邵彤还是认定江未礼少了他这个司机不行。
要是未礼让别人送回家,他不晓得自己看到会有多呕。
被嫌弃的感觉可是很糟糕的。
“有公车坐。”江未礼就事实而论。
又不是住在多偏僻的乡下,完全没有公车到达的地方;学生能坐公车回家,他当然也可以。
虽然和学生一起搭公车或许会带给他一些困扰。
现在的女学生热情起来,有时真让他有些承受不住。
“等公车麻烦,而且愈晚班次愈少、愈危险,我怎么放得下心?”看了他一眼,邵彤完全是以保护者的姿态说话。
总而言之,他就是不放心,而且不习惯。
“我可以看公车时刻表,算准时间再去等车。我又不是女人,有什么好危险?”江未礼莫可奈何地笑,怀疑好友的脑袋是不是突然有点秀逗。
说晚上行抢的歹徒多,那也就算了,但邵彤不放心的口气,却好像他随时会被色狼凯觎袭击似的。苗继 出了意外之后,他是受到严重的打击没有错,却并未从此失去保护自己的能力。好歹他也是个四肢健全的大男人,保护自己有什么问题?
现在的他,可不像高中时代矮了邵彤一个头。
如今他连身高都已经和邵彤差不了多少。
邵彤对他的保护心是过重了。
事实上,他不是不堪摧折的小花小草。他应该让陪伴、守护了他八年的邵彤了解这点,改变他不放心自己、处处小心的态度。就算搭公车要过马路,他也不会过个马路就被车辗了。
他不是小朋友,不会连号志灯都会混乱吧!
“光钻研数学,脑子都钻笨了!”新闻也不多看多听,真想用力敲一下那颗光研究数字排列的脑袋。邵彤还是耐心地道:“谁说不是女人就不危险,你不知道现在饥不择食的变态很多吗?”
看电视新闻的时候,真不该让江未礼老自顾自的改学生的考卷。
邵彤看起来好坚持。望着邵彤,江未礼无所谓道:“别争了,要是你来接我没有不方便,我也没非坚持要搭公车不可。”
其实没什么好坚持,大家都方便就好了。
“我最近喜欢‘老习惯’,改了习惯会让我不自在,那才是真的不方便。”得到满意的结果,邵彤不忘提醒:“以后,你别再听别人多嘴说什么,我若有不便,我会自己跟你说。”
“嗯。你肚子饿不饿?”江未礼没头没脑地问。“饿,那又怎样?”邵彤挑眉,不明所以。
若不是江未礼突然提出让人匪夷所思的问题,早先发动引擎的他已经把车开回家,煮好两人份晚餐,喂饱个人的肚子。
虽然不讲究,但他总觉得晚餐要在家里吃,那家才有家的感觉。
刚开始决定一起住的时候,江未礼大多的时间都在发呆,不吃饭也无所谓似的,当然只好由他张罗两人的晚餐,顺便强迫江未礼吞进肚子里。只要肯做肯学,生手总有变熟手的一天,他本来不怎么好的手艺,近来愈来愈不得了了。
可惜有个木头人,他做什么就吃什么,似乎不怎么在意他的手艺如何。
邵彤没忘了,第一次看食谱煮出来的食物,连蚂蚁都可能选择敬而远之,不愿意搬回蚁巢储存度冬,江未礼却没多想就吞了。要不是他试吃后吐了出来,马上抢走江未礼的碗筷,他真会以为自己头次下厨的结果还过得去。
“我也饿了,回家吧!”江未礼淡淡一笑。
怔了两秒,邵彤终究叹了口气,认命地重新发动引擎。
谁教他对江未礼的笑容没辙。回家煮饭去吧!
“未礼,你要不要先去洗澡?”
收拾完两人用过的餐桌,邵彤端起吃空的面碗和筷子,走进厨房后,似想到什么而朝外头的江未礼喊。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天的他好像特别累,虽然江未礼还是用那一副不变的表情对他笑。
吃完邵彤晚上煮的拉面,江未礼正准备拿出带回家要批改的考卷,听见邵彤这么一喊,便停住了改考卷的念头。转了转僵硬的肩膀和脖子,他的确觉得身体好像有些不听使唤,不知为何特别疲累。
肚子是填饱了,强撑着的精神却没有恢复。
没听到对方回答,把碗筷泡进稀释后的洗碗精里,站在洗碗槽前的邵彤不由得转过头来,不厌其烦地吩咐:“我看你很累了,洗个澡就先去睡觉休息吧,那些学生的考卷你放我桌上,我待会儿帮你改就好了。”
常常替江未礼改考卷,故改考卷对他来说是小事一桩。
“不用了,我不能常常麻烦你。”唉!为什么邵彤总是比他先一步看出他的身体不对劲?当然感激他的体贴,可是一直这样“拖累”好朋友,让江未礼开始觉得自己跟个拖油瓶没啥两样。
虽然对他很细心的邵彤,比他的身体警报器还称职,但这样老是麻烦朋友,令他过意不去。
“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老跟我客气这客气那的,先是回家不让我接,后是累了也不让我替你分担一点工作……就那么想和我划清界限啊?”正想转过头去洗碗的邵彤,听见他的话,干脆从厨房里走出来。
他总觉得,江未礼不完全是受了学生的几句话影响。反而比较像是—觉醒。
“你的工作比我的还累,老是把我带回家的工作推给你,应该不公平吧!”
望着邵彤不悦的神情,江未礼轻叹了口气,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他只是突然觉得,邵彤没必要替他做这些事。
恍恍惚惚,这八年来好像梦一场,他没注意到许多不合理的事。
晚餐总是邵彤在煮,就连吃完后也是他在收拾,在这个两个人的家里,好像什么事都是邵彤在做,都是邵彤在决定处理。
简单说,除了学校的工作,他根本就没用大脑活着。
那感觉像是在捡邵彤的便宜一样。邵彤不吭声,他总不能一直厚脸皮下去,全无自觉。
“你要我说多少次?”仿佛耗上最大的耐性,邵彤也非要他明白不可。“是我自己想帮你做事,想看到你好好去休息。心甘情愿的事,哪有什么公不公平,我在做的都是我想做的事。”
“我知道,可是……”
总是觉得哪里不妥。
“知道就别可是了,快去洗澡吧!”
不等他辩驳,邵彤直催促他。明明累了却还逞强,他一点都不想看到这样的江未礼。
江未礼犹豫了一下,终于在邵彤的注视下,走向浴室去。
唉,不知何时开始,他竟然习惯了让邵彤决定一切。
算了,也没有什么不好。
用脑真的好累。
第三章
洗完澡之后,江未礼才失笑地发现,他竟然又忘了拿浴袍。
邵彤照顾得太周到,导致他习惯了回家以后不用大脑,事情老是做三忘四、拿这丢那的,根本像个还在学习的小朋友。看来,就算邵彤不同意,他自己也得在生活上多用些心,别老是给同居人添麻烦。
好歹他也是快三十的人了。
“邵彤,我忘了浴袍,你帮我拿一下,好吗?”莫可奈何,江未礼还是从浴室探出了头,却刚巧看见邵彤匆匆挂了电话。
他几乎忘了有多久没见过邵彤那种慌张的神色,好像怕他偷听了他讲电话的内容似的。
有什么话是他不能听见的吗?突然间,他感到有些不对劲。
从没发现原来邵彤会防着他。
“喏,你的浴袍。”挂完电话的邵彤,在江未礼还在沉思中时已经走进房里,拿了他的浴袍出来递给他,若无其事地朝他微笑。
他早就习惯了江未礼的健忘。
只是不怎么习惯……他仅仅围着毛巾,光裸着胸膛的模样。
或许是高中时代曾当过宋嘉延的裸体模特儿,加上彼此关系不同,江未礼在他面前并不会特别矜持。要不是他曾要江未礼穿了浴袍再出浴室,以免冷热温差太大而感冒,恐怕洗完澡的未礼,围条毛巾就到处走动了。
简直是考验他这个“朋友”的极限。
江未礼伸手接过浴袍,在邵彤转身时扯去围在腰际的毛巾,直接穿上浴袍走出了浴室,漫不经心似地问道:“你刚刚和谁讲电话?”
不知为何,他很想知道,否则闷在心底总觉得不踏实。
其实他很少过问邵彤的事,只是邵彤神神秘秘在讲电话的态度,反而让他起了疑心。
顿了一秒,邵彤还是据实以告:“我妈。”
啧!烦人的妈,却又不能不管。
“你妈?”看得出来坦然回答的邵彤并未说谎,这让江未礼不自觉松了口气,改为关心问道:“你妈打电话来,是你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从小,邵家父母对他就像对自家儿子一样好,他自然很关心他们的事。
让邵彤陪他搬出来住,一直让他对他们感到很抱歉。
虽然是出自邵彤的坚持的结果,毕竟邵彤如果不是因为他,也不会搬出家里,那邵家父母也不会因此而无法和宝贝的独生子同住。
关于这点,他真的抱歉。
邵母在某些事上面,其实非常“依赖”邵彤这个儿子。
“没什么,她说很久没看见她的不肖儿子,要我抽空回家给她看看。”在客厅中的米色沙发上坐下,邵彤不在乎地挥了挥手。
还真骂他不肖哩!
谁要回去?又不是傻子!
要不是她老人家闲着没事,只会替他制造麻烦,他才不会懒得回家。他最近根本没回家的打算,管他母亲怎么唠叨也不回去。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丝毫没有加个人进来大做改变的意思。
不想去 浑水,干嘛回家自找麻烦,对吧?
“哦!那你明天下班就先回去看看伯母,不用去学校接我了,我搭一天公车回来没关系。”就算瞧见他的不愿意,江未礼还是觉得这样比较好。
终究,他对邵家父母是有份歉疚感。
“你干嘛那么希望我回去?”邵彤微皱起眉头。
笨未礼,根本不晓得他老妈叫他回家干嘛!还叫他回家叫得那么顺口。
对他来说,老妈这次叫他回家可不同以往。一个现成的火坑摆在那儿,未礼却想把他一脚踹下去,真是!
真是白费他的苦心,不懂他多努力继续拥有目前的生活。
“算一算,你差不多也有一个多月没回家了,是该回去看看伯父伯母了。”唉!多让人羡慕,还人在福中不知福。“有家可以回,不是很幸福的事吗?”江未礼没多想就回答,不自觉透露了心声。
苗继 的死让他崩溃以后,他的性向想瞒也瞒不住了。
不只二哥和小哥知道了他和男生交往,是个喜欢男人的同性恋,连无法相信事实的爸妈和大哥也知道了。那时,邵彤就是发现了他无法承受家人批判的眼光,所以才会坚持和他一起搬出来。
二哥偶尔会来看他,他这八年来却不曾回家过。
家,在他心中早已有些模糊,没有爱他的人在,那儿也不是家了。
“别管我回不回家了,你有没有想过……回家看看?”邵彤听出了江未礼心中压抑的感伤,审视着他那对想掩饰落寞、却还是泄露心事的眼睛。
就算他不说,邵彤也很明白。
除了偶尔会来的江弘威,未礼一定很想念其他人吧!其实,他探过江弘威的口风,知道江家的人经过了八年,已经不那么不谅解未礼的性向了;只不过,要不要回家面对家人,还是得取决于他的勇气。
邵彤始终有种感觉—
江家的人在等,等着江未礼自己回去,等着他向他们告白。
“不需要吧!”江未礼轻轻苦笑,记忆回溯到家人当年受到惊吓,完全大受打击的表情。除了早先知情的二哥,家人肯定以他为耻。
他想,没有人会希望他回家去。
既然如此,他何不成全所爱的家人,别给他们带来困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