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瞪大了杏眸,连化妆的手都停了下来,看着他把湿答答的人拖进浴室里,站在浴室门口甩着手上的水的辛伯,难得主动开口问道:“你有意见吗?”
“你肯大发好心,我怎幺敢有意见呢?”
梦娜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笑着。
意见是没有,只是她本以为今晚外头会多一缕孤魂野鬼。
铁石心肠的人,不可能说转性就转性的,这幺说来绝对是哪里不对了。看着窗外的雨,她突然考虑着今晚是否别出门接客,待在家里或许比较安全……唉,只可惜她命贱,察觉不妥也得出门接客,否则生活的所需谁给呢?
“好心?”他冷笑,不轻不重地哼了声。
要是他有那玩意儿,累死自己也活该,不如去非洲当义工。
他生来就没多条好心肠,从不觉得对别人仁慈能带给自己好处,笃信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的信念,所以他这辈子还没做过什幺利人不利己的好事。
“我知道你不是善良的人,别哼了。”
轻易听出他的嘲弄,梦娜无奈地摇头叹气,发现自己真的想太多。
要不是曾经约法三章,不能过问彼此的隐私,她还真想知道他现在怎幺想,到底为什幺会决定收留一个半死不活的陌生人。
辛伯扬眉,嘴角扯出一道微乎其微的弧度。
最近,他发现自己愈来愈欣赏梦娜了——因为她聪明。
“我出门了,你慢慢玩吧。”
他老大是花街密医,一天到晚都有人捧着钱送上门来,看他心情好不好要不要收病人。随便收个病人他就可以几个月不愁吃、穿、住,她这可怜的风尘女可没那种命,还是出门赚她的皮肉钱餬餬口吧。
多管闲事对她的生计没有半点帮助,自身都已难保,哪有鸡婆的资格。
甩甩手,梦娜只瞥了浴室的方向一眼,便拿起包包准备出门。
若在晚上出门工作,她通常要到早上才会回来,晚上几乎整个屋子都由他使用。
走到门口,她突然回头随意地问:“对了,要不要我顺便替你们带早餐?”
通常他都起得很早,所以她可以顺便替他带回早餐。
“谢了。”
懒得做早餐,也懒得出门买早餐,所以他一如往常欣然接受她的好意。如果他这辈子欠谁人情,大概就是欠她总是替他买早餐的人情。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她不舒服的时候,免费替她看过几次病。
相欠相抵之下,他相信自己谁的人情都不欠。
一家私人医院,矗立于伦敦的繁华地段。
虽然是私人医院,却网罗了曾任职于各大医院的名医师,录取护理人员及医院成员的条件要求亦高,自然使这家医院成为伦敦极负盛名的医院,求诊人数络绎不绝。这家医院,有最好的医生、最好的护士、最好的住房享受,但收费昂贵。
能进这家医院工作的,多是医学界的佼佼者,病人又何尝不是大有来头。
其中,最有名的便是这家医院年方三十六岁的院长。
席格.布蓝登,仅仅三十六岁,已是医学界赫赫有名的心脏科权威。传闻,只要他肯接下的病人Case,在他操刀之下从来没有救不回的病人。
在医生、护士们的眼里,院长绝对是值得他们敬佩的偶像。
若说他的缺点,恐怕就是他不苟言笑的严谨个性,总让人有几分距离感。
他不但对员工严格,对自己更是加倍的严厉。
不用说,在这家医院工作的人,个个都对他是又敬又怕。
很不幸的,费雪.安达便服侍于狮王脚下,他是布蓝登院长的贴身秘书,薪水不过比医院同仁多了一点点,却是那个总是最先被风暴扫到的倒霉鬼。
站在院长办公室前,费雪.安达深深吸了口气,花了不少时间自哀自怜,才鼓足勇气敲门进入院长办公室。
早死、晚死,迟早都是要送死的。
席格阴森的视线,从他进门起就像秃鹰盯住猎物一样停在他脸上,彷佛正考虑要不要俯冲过来,一口把他撕裂吞进肚子里,让他本能地吞了口口水。
等会儿报告完之后,他想他也苟活不了太久。
“人找到没有?”
席格的眼神严厉,声音更冷魅得让人发寒。
几天了,他不想听到同样的答案。
几度张口,费雪终究尴尬得吐不出话来,只能羞愧不已地站在原地。
没有席格唯一想听到的消息,说什幺都是多余;多余的解释,只会更显示出自己的无能。席格让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人力、物力、关系,结果他还是一点成果也没有,除了羞愧外他真的无话可说。
可他几乎派人翻遍了伦敦,仍是找不到人,他也莫可奈何呀。
为了找个人,眼线布满伦敦,几天下来却一点消息也没有,让他不免怀疑,小老板是不是根本不在伦敦,跑到英国其它地方去了?
偏偏小老板身无分文,应该哪里也去不了才对啊。
人应该还在伦敦,见鬼的就是找不出来,让他无法跟大老板交代。
真是害死人的小老板啊……
“就一个人,你到底要找多久?”看见他的反应,席格显然动了怒,声音更是冷得吓人。
“我已竭尽全力了……”费雪低垂着脸,虽羞愧却也无奈。
自从小老板失踪后,他就几乎不眠不休地到处跑,根本不敢稍作休息,几天下来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已经快要筋疲力竭了。
若只是份工作,他早就辞呈一丢不干这虐待自己的苦差事。
偏偏席格是他大学同窗,他就是无法弃他而去。
生性淡泊,只求日子平淡轻松,天知道他有多想转头一走了之啊!
为了跟随席格,他连医生都不当了。
甘愿接下他身边的秘书职务,换来的却只是更多的心酸。凝望着席格那双只容得下某人的墨绿瞳眸,费雪真怀疑自己这满腔热情所为何来。
用心,人家看不见,就是自作多情了。
察觉费雪藏不住的疲惫神色,席格绷紧的脸色这才缓和些许,犹豫的眼神闪了又闪。他比谁都明白,费雪绝对已尽了最大的努力,只是他还是不能接受失败的回答。
见他不语,费雪叹了口气道:“你放心,我会继续找,迟早会把人找回来给你。”
他最怕席格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了。
他可以选择当个不知长进的人,却非得对席格有所用处不可,否则留下无用,恐怕也就没有资格留在席格的身边。
不求席格用心回报,就当是他这辈子欠了他的吧!
席格顿了顿,对他略带自嘲的保证没有任何响应,只是在冷凝的神情中,再度下了一个命令:“要是再找不到人,就上报登寻人启示,给我重金悬赏。”
天涯海角,他都非把人找回来不可!
想逃出他的手掌心,门儿都没有!
第二章
莱恩会在全身痛楚中醒来,想来也是必然的事。
醒来后,他发现自己全身上下几乎被包满白色绷带,躺在床上被包得跟木乃伊没有两样,更加阻碍了他的手脚活动,连想在床上翻个身都极为困难,只能瞪着正上方的天花板,对疼痛不已的身体完全束手无策。
背部突然好痒,他痛苦地抓不到。
虽然知道自己伤得不轻,可是他怀疑自己有被包扎成这副德行的必要吗?又是哪个多事的混蛋,把他包成这见鬼的德行?他不免怀疑,这又是那些混混整他的手段。
把他包成这样,举步维艰的他想逃跑也逃跑不了。
这辈子,最窝囊的或许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虽然不可能再回头,回到那个人的身边,但要是能预知会狼狈成如此,他怀疑当初的自己是否还会头也不回地选择出走,离开从小熟悉的温室。
那个人……现在肯定相当愤怒吧?
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他不敢想象要是被逮回去下场会如何。
“原来你醒了。”
突兀的声音从侧边传入莱恩的耳朵,让他的心脏陡地紧缩了一下。要不是被包成木乃伊的样子,身体完全动弹不得,他真的会从床上跳起来。
现在,他只能瞪大眼睛,试着转头往旁边看。
脖子不太能转动,他只能勉强看见对方所在之处,却看不清楚对力的模样。该死,要整人还有其它方法,干嘛非把他包得像是全身骨头都断了不可!
“我原本还在想,你到底要睡多久呢!”
打了个呵欠,辛佰兀自边伸懒腰,边朝床边走近。一整晚埋首医学资料中,觉得忘了动一动的脖子有点酸,他又用手掌贴脸左右摇着扭动脖子。
“你是谁?”
瞪着正上方俯视自己、映入眼帘的墨蓝色眼眸,莱恩像是被侵入领域的猫儿,竖起了全身警戒的毛发,一点儿也不敢放松—虽然他现在根本已是煮熟上架的鸭子,逃也逃不掉,对方想如何宰割其实都已随君欢喜。
全身动弹不得,他还是快速地把对方打量一番,伺机而动。
陌生人把一头褐黄色的半长发束在脑后,墨蓝色的眼眸闪烁着淡淡谲光,看上去并不是相当具有危险性,跟把他揍得如此狼狈的那些混混,似乎也不像是同一类型的人。可是他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讨厌的气质,直觉相信他们绝对是同一挂的,否则他干嘛把他包成木乃伊。
他不懂他们这些人,为什幺打伤他又要救他,没放他在街头自生自灭?
让他自生自灭,他还会稍稍感激些。
“你认为我是谁?”扬了扬眉,辛佰又兀自走开。对方那颗头颅,被他用纱布包得有点可笑,看太久他会忍不住爆笑出声。
想喝杯咖啡,所以他走到饮水机前,打算冲一杯咖啡。
跟这傻小子说话,似乎要耗费一些精神。
“我……呜……shit,我没空跟你打哑谜!”忘了身体状况,莱恩不耐地扭动身体,立即痛得龇牙咧嘴,更咬牙切齿地用斜眼瞪着走远的身影。
此刻,他更笃定了对方想整人。
“我还以为你哪里也去不了,比谁都还有空闲。”望着热水从饮水机注入杯中,辛伯冲着即溶咖啡,缓缓流泻的嗓音里透露了几许笑意。
他若能从床上坐起来,他便会给他用力鼓掌。
“我是说我没心情!”涨红了脸,莱恩显得恼羞成怒。
像是被绑上刑台的犯人,他的确哪里也去不了,自然觉得被羞辱。
“你没心情,我也不见得有。”
冲好咖啡,辛柏扯起一抹淡淡的冷笑。虽然无法从他的脸上瞧出疲惫,事实上熬了一晚的夜,他的精神状况不算太好。
回到床边,他拉了张椅子在床旁坐下。
辛伯边啜饮咖啡,边望着床上的人,像是在消磨无聊的午后时光。
外人看来,他或许像是看护,在他眼中,他只像存心看人笑话的混球。
察觉他的优闲,莱恩被人羞辱的感觉不由得更加强烈。去他的!他又不是博物馆里正在展览、躺在棺材中让人随意参观的木乃伊。
死混帐,耍人也该有点限度!
“怎幺,嘴干了不想说话?”明知他的想法,辛伯还故意问道。
吐了他一口口水,这小子要付出的代价绝对不会太少。
莱恩正想反驳,胃却紧缩了起来,像是分泌了过多的胃酸而隐隐发疼。
可恶,被他这幺一问,他还真的发现自己口干舌燥得好想喝口水。别说食物了,他运自己上次是何时喝水的都忘了。身无分文地逃了出来,他没带钱也没带食物,说起来已经在外头饿了好几天,只在公园喝了几口水勉强充饥解渴而已。
一经提醒,他立即感受到自己的饥渴。
真的饿,真的口渴,饥渴的感觉突然无比强烈,让他连话都不想说了哪!
狼狈得想要死了,肚子还是会饿,嘴巴还是会渴,还有比这更悲惨的事吗?就算全身上下痛得要命,也挡不住五脏六俯的强烈抗议。
在这种时候,莱恩真的同情自己,对身体本能的需求倍感无奈。
人是血肉之躯,就是会渴会饿,他又有什幺办法!自尊心再怎幺高,他也无法控制超出意识所能控制的事,顶多—恶意忽视身体的警讯。
只要他能忍过去,饿死也就算了。
只怕在饿死之前没了骨气,那幺他会恨死自己的没用。
“如果口渴了,你可以跟我说一声,说不定我心情一好,就会发起善心替他倒杯水。”对于莱恩充满憎恨、死命瞪视自己的视线,辛伯显然觉得不痛不痒,依旧优闲地喝着咖啡。要他感觉到痛痒,等眼神真的能够用来杀人再说。
从莱恩干哑的声音,他不难听出他大概已口干舌燥。
虽然他有此一问,可那不代表他真的会生出善心,愿意替人跑腿倒水。
莱恩的确觉得很渴,而且饿得快要抓狂,可是辛伯的说法让他火上加火。这辈子,别说低声下气了,他根本没求过别人任何事情。
为了喝口水求人,他宁可在这节骨眼渴死算了。
“骨气值多少钱呢?不想留下一条命,哪天找机会报这口闷气吗?”对于他的赌气,辛伯给予不好的评价,用着鼓励他尽管“报仇”的口吻,还故意多说两句挑衅的话:“光用眼睛瞪,是杀不了我的。”
性子别扭,命通常不会留得太久,至少在他手上很难长命。 在莱恩瞪他的这几分钟里,他已经把手中的咖啡喝完,考虑着是否再来一杯。
“你到底想怎幺样?”莱恩咬牙切齿地问。
不愿示弱,他还是决定不理会那又饥又渴的感觉。
“我想怎幺样?”
辛佰缓缓地瞥他一眼,摇晃着剩下几滴咖啡的空杯子,以故意惹人不快的超慢速度道:“这句话,不是该由我来问你才对吗?”
直到现在,他还是觉得昨晚被他吐那一口口水的自己很无辜。
没事家中生,横祸送上门,该是地想问天理何在吧!
瞪到眼睛酸了,莱恩才眨了两下眼睛,还是不明白辛伯话中的涵义。
“你这话是什幺意思?”
瞪着辛佰那副轻松优闲的表情,他是愈瞪愈有气,总觉得自己像是失去自由的禁脔,被人恶意要得团团转。
“很简单的意思—你是个麻烦。”斜睨他一眼,辛佰毫不客气地道。
至少对他而言,莱恩是个被送上门来的麻烦。不管是否出于自愿,他都已经造成他的麻烦,让他在他身上浪费不少时间。
不过,浪费的东西,他通常都会从对方身上一一讨回。
“失去行动能力的人又不是你,你凭什幺说我是个麻烦?”尽管哑了嗓子,每次开口都会抽痛嘴边的伤口,然而他还是全力表达着心中的愤怒。
被人当傻子看、当猴子耍。他又岂能继续沉默下去?
“你像个被打烂的沙包一样,不经我同意就被丢在我家门口,因为不想看见门口有尸体腐烂,让我不得不收留你。你说,这样的你是不是个麻烦?”
他的话字字清楚,更是字字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