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叫什么名字?」她反问,大眼睛里有和他相似的眸光。
他如遭雷击,愣在当场,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这一大一小两对相似的眼睛对看着,那是龙家人的眼睛--黝黑、坚定、明亮。不同的是,小女孩的眼里闪耀着纯真和对未来的憧憬;而他的眼里流露的却是沧桑,看透沧海桑田的历练。
「叔叔……你哭了,不要哭。」她张着小手摸着他的脸,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的眼泪。
柔嫩的小手彷佛圣水洗涤了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
「我没有哭,只是……」他哑声了。多久了?有多久没有像此刻一样感到自己的心跳、感到自己是活着的,而不是一具行尸定肉,孤单地看着日出日落、看着时光流逝。
「只是流眼泪……」她流利地接了下句,说不出见到这个叔叔时:心中就有莫名的好感。「我妈妈也常常这么说。」
他的心狂跳了起来,他的声音都发颤了。「妳……妳妈妈在哪里?」
她眨眨大眼睛,看向和她相似的眼睛。「你是谁?」
「我……我认识妳妈妈,妳妈妈叫什么名字?」
她疑惑地想了想。「妈妈……就是妈妈呀!」
他温柔地笑了,手摸着她柔嫩、光洁的脸颊,光滑细致的肌肤让他心里产生异样的悸动,一股澎湃的爱几乎淹没了他。没有任何理由,这小小的女孩,她眨着明亮的双眸看他时,他的心就融化了,愿意将整个世界摆在她的面前。
这是一个奇怪的叔叔。但是,他真是好看,也不知为什么,她就是喜欢他。
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就在这时紧紧地看着对方,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到和自己的相似。
「我带你去找我妈妈。」她主动地牵起他的手往前走。
当小小的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时,一种温柔的情绪充满了他的胸臆,他的大手包覆住她的小手,她抬头对他一笑,他的心头又是一震。彷佛是天生的,他对她的怜爱并不需要学习,很自然地就涌出来。
「好。」
「你的脚痛痛吗?」她注意到了他跟一般人不大一样的走路姿势。
「以前痛,现在不痛了。」
「痛痛不见了,痛痛飞走了。」她同情地摸了摸他的腿。
「痛痛真的不痛了。」
「龙……龙总……」
「她在这里。」龙韶天静静地说,有不易察觉的颤意。
「你知道她在哪?」助理如坠五里云雾,到现在他都还没进入状况,只知道龙总要找一个人。
「知道。」自她离开后的这七年来,他第一次笑了。「她一定住在最高的地方。」
夕阳西下时,一个高大男人微跛的身影旁边伴着一个蹦蹦跳跳、吱吱喳喳的小女孩,往前走着。
当他们走到更高处时,一问简陋的房子出现在他的眼前,一个苗条的人影正背对着他们。她穿著轻便的衣装,风飘起她的长发,她正看着眼前的一片菜园。
他心里狂跳了起来,脚步因怀着期待而显得急促起来。长发是陌生的,但那孤立、桀骛的背影,是他永远不会忘记的。她微仰着头,脸上浮起笑容;他僵立着,眼眶再一次感到一层泪雾。
「妈妈!」小女孩兴奋地大喊一声。
那苗条的女孩迅速地回身,脸上的笑容在见到他的一瞬间结冻了。一别多年,故人依旧,她看来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年轻。以前一头飞扬、狂野的头发,现在已经留长了。她扎了一个马尾,没有一身的荣服,她干干净净的一张脸上,嵌着一对又黑又大的眼睛。昔日在舞台上发出万丈光芒的她,现在脸上有着他从未见过的悠然自得,还有刚刚挂着的恬适笑容。
她愣愣地看着他,再见面,恍如隔世。
「妈妈,这位叔叔说他认识妳,是我把他带来的喔!」小女孩一张灿烂的脸上有着得意。
「嗯,凡凡做的很好。乖,妳去跟牛牛玩好不好?」她迅速地镇定下来,亲昵地拍了拍她。
「我想跟叔叔在一起。」她的小脸皱成一团,往后抓紧龙韶天的衣角。
才几分钟,凡凡就已经对龙这么亲昵了,她不禁惊叹血缘的奇妙。
「凡凡听话,我有话要和叔叔说。」
「好。」小女孩听话地说,蹦蹦跳跳地要跑出门。但她又回头对龙韶天挥了挥手。「叔叔,你们快讲喔!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好,我等妳。」他沙哑地道,看着她小小的身体消失在路的尽头。
「你怎么会来的?」她平平淡淡的语气里听不到什么情绪。
「亚迪给了我消息。」
她垂下眼睑,没有再多说什么,将手套和锄草的工具收拾了一下,随即转身走向屋里。她修长的腿稳定、自信地踏着,没有留恋、没有迟疑。
「阿曼达……」他沙哑地喊她。
她僵立了一下,这名字代表的种种回忆霎时间涌上心头。「这里没有这个人,你找错人了。」说完,她一扬头,又往前迈去。
「叶萍。」他第一次这么手足无措,这么慌乱、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转过身来,只是静静地摇了摇头。「这里也没有你要找的人,你走吧!」
「阿曼达……」他仓皇地要去抓住远离的身影,一个踉跄,跌到地上。
「龙……」她大喊一声,迅速地抓住他,要检查他的伤势。「你要不要紧?」
从见到小女孩的第一眼开始,直到现在,他终于有了好心情。他粗喘一口气后,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妳终于肯认我了,还会担心我跌倒。」
「就算是个陌生人在我面前跌倒了,我也会扶他一把。」她冷冷地浇了他一盆冷水。
虽然他该苦笑,但事实上,这是六,七年来,他最高兴的时候。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
「亚迪告诉我的,他寄来了照片。」
她紧抿着唇,早该相信自己的直觉的。当亚迪随着一支探险队出现在这里时,她就该消失得无影无踪。但还是相信了他一再的保证不会泄漏她的形迹,看来,他还是出卖了自己。
「你走吧!这里不适合你。」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妳,我不会走的。」
「那随便你。」
他喘着气,五指如铁般紧紧地抓住她。「我找妳找了好久、好久,妳最少也得让我和妳说说话。」
她又蹙起眉,他着急地低喊。「我不会走。」
她变了,对他显得冷淡、生疏,没有以往的热情、狂爱。
「那你进来吧!」
她的冷淡没打消他的热情,他紧抓着她的手臂起身,她注意到了他左腿的不自然,竟是……跛的。
感觉到她的视线,他只是平心静气地说道::逗条腿快完蛋了。」见到她疑惑的眼光。「只是摔了一跤。」他平淡地又说道。
「怎么不治?」这七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摔一跤会摔成这样?她的目光闪烁不定。
「从六千五百多公尺山上跌下来的,算我幸运没摔死,就让它废了吧!它也没帮我追到妳,那还要它干什么?」
她心中一痛。他是天之骄子啊!怎会……她一咬牙,忍住没再乡问,扶着他进了屋子。
眼前的房子让他心里又是一沉,简单的砖瓦和石头所堆成,屋里的家具老旧而寒伧,就住在这里?从她十四岁的那年开始,他就给她世上最好的物质生活,她一直站在舞台的高处。这七年来,她是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如果这是你想的问题的话,我过的很好。」她防卫性地说。
他手抚过木制的桌子,有裂痕的杯子,墙上还有凡凡所画的图画。「这几年,妳辛苦了。」
一丝脆弱闪过她的眼匠。「我很好,很满足。」
卜走向屋后,前方是一片开阔的河谷,映入眼帘的是满山的青翠,在山谷间户隐隐传来了歌声,和风一吹,吹得人心旷神怡。
「这是个好地方。」
她稀奇地看着他走向高台,一无畏惧地扶着栏杆。「你不怕高了?」
「不怕了。在这七年里,我走遍了世上最高的地方。」
在她惊愕注视中,他苦笑了。「我想,如果有一天我不怕高了,我就可以再见到妳。妳总喜欢住最高的地方、喜欢坐在阳台上;因为我不敢靠近妳,所以妳可以离我离得远远的。现在,我可以和妳一起站在阳台上了。妳爱高,那我就陪妳;妳再也没有借口离开了。」
她的唇翕动了一下,几次要开口却都说不出话。
他慢慢地、一步步地艰难的走向她。「我生平第一次走进教堂,第一次试着祷告,只要我能再见到妳,我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任何的代价!即使再瘸一条腿,或要我一条命,都让弛拿去,只要我能再见到妳一眼。」
「你……你不是结婚了?I
「知道妳离开了,我怎么能再娶另一个女人?」
以前他对她的感情总像在雾里看花似的,只有她一个人傻傻地付出、疯狂热烈地爱着,而他总是淡淡地看着她。但在此时,听他讲出这些话后,已是过了千层山、万重水了。
「龙……」
「我找遍任何地方,只要有人说某某地方有很会唱歌的人出现,我就不远千里地去看,去找。我知道妳可能不会再唱歌了,但我只能抓着这唯一的线索,一次次抱着希望,又一次次地失望。我想妳一定离开台湾,纽约是妳最熟悉的第二个家,我又翻遍了美国,整整七年了,我没有放弃过任何的希望。」
她侧过脸,不愿意承认见到他的人,让她一下子脆弱了。而听到他的这番话,让她心里一阵恻然。
「好,你找到我了,找到了又如何?」
「我要和妳说一句话,这句话我晚了十几年才告诉妳。因为我从来不肯说,我总想,我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去说。」
她紧抓着椅子,在模糊的泪光中看着他,胸口狂跳着,这颗心再次为他而跳。
「阿曼达,我爱妳。以前我不愿意说,因为我没有妳来的勇敢。但现在,我愿意每天说它个千万次我爱妳。我不会讲腻,只怕妳会听腻。」
「你……不能那样。」她喉中梗着一个硬块,几乎不能成语。
「妳说,我是妳的生命、妳的灵魂,妳的一切一切。可阿曼达,妳已远远地胜过我的生命,为了见到妳,我愿不惜丢弃我的灵魂,妳就是我的一切!」
「不……」她破碎地低喊,几乎泣不成声。「你怎么能在那样的对我之后,才对我说这样的话,还来找我。我已经死心了,彻底地死心了,我不敢再有期望,不敢再去奢望能摘到天上的星,我只想平静地过日子,和凡凡在一起。」
「凡凡……凡凡也是我的孩子,妳没有办法否认这件事,她有龙家人的眼睛。」
她皱了皱眉,也没有打算做辩解。
「妳要和她平静地过日子,那我呢?任我一人再孤独个十年、二十年,还是一辈子?」
「你还是待在你高高在上的天际吧……我真的不敢再想了。你饶了我吧!放了死吧!不要再让我有任何的希望了。」她颤声道。
「阿曼达……」他颓坐在床上,双手捂着脸,从指间流下泪。「妳会轻视一个男人的眼泪吗?」
「龙……」她大惊失色,从未曾见他哭过,他坚强得像一颗亘古长存的盘石。
「毕竟……一个男人不是每天都失去他最心爱的人。」他语带哭音。
她掰开他的手,他咬着牙,一对黯黑、湛亮的眼珠里只有伤痛欲绝。
「不要这样……」她再也受不了地放声大哭。
「原谅我好吗?」
泪水像水龙头一滴滴地往下掉,她已经泣不成声地猛点头。
「不知道妳这么会哭。」他怜惜地抹掉她一脸的泪。
「你不爱我哭,所以我都不在你面前哭。」
他面容一恸。「以后妳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我再也不阻止妳了。别再背着我哭,以后我只想让妳笑。」
交织着欢喜、快乐,交织着伤痕和治疗,他们紧紧地相拥着。
他将脸埋在她的颈项,呼吸着她独特的气息,浸润在一片的温馨里。「妳怎么会在这里?」
「我知道自己怀孕之后,就决定离开。因为我知道你不会让我留下这个孩子,再说,你也要结婚了。在那场演唱会结束之后,我搭飞机离开台湾;在香港转机时,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就搭了最近的一班飞机到了中国。然后迷迷糊糊的一直坐车,换了火车又换船,一直到了这里。这里没人认识我,我就留下来了。」
她继续说着:「我喜欢这里,第一次到这里时,我就着迷了。这里的人每天唱卧,用唱歌来交谈,真是太有意思了。他们对我这个外乡人也很照顾,我在这里生了凡凡,他们也都喜欢凡凡,她是这个村里的宝贝。」
「她和妳一样,有很好的天赋,好好栽培她的话,她的成就不会亚于妳。」
她失笑了。「你真是生意人。如果她有兴趣的话,那可以走这条路;但我不想为她预定未来的人生方向,太辛苦也太累了,我宁愿她平平凡凡过一辈子,不要像我一样这么坎坷、辛苦。」
他满足地抱着她,不敢相信在经过这么多年后,他还能再一次地拥抱她。
「阿曼达,妳真的肯原谅我吗?」
她歪头想了想。「我想过几千万次,你如果出现了,我一次要痛痛快快地骂你,还要想尽法子折磨你,让你也尝尝我吃的苦头。但是当你真的出现,我却决定原谅你。我知道你也不好受,为什么我还要想法子折磨你?爱你并不需要理由。」
「谢谢。」一声感谢,不只谢她,还谢过往诸神明,谢谢生命里有她,让他不再有缺憾。
当凡凡回到家,看到的就是叔叔抱着妈妈,两个人哭成了一团。叔叔看到她时,也抱起了她。
「凡凡,他是妳爸爸。」阿曼达哽咽地说道。
「爸爸?」她既兴奋又期待。「你是我爸爸?是不是像牛牛有爸爸一样?」
「对,我是妳爸爸。」抱着那小小的身体,那是他的小公主呀!
她笑了,彷佛满天星辰的光辉都胞到了她的眼里,他不禁感叹血源的奇妙。她有一对和他相似的眼睛,又有阿曼达的轮廓。他的宝贝,他和阿曼达的血在她身上流窜着。
「我好高兴、好高兴,那爸爸再也不会走了……」她嘴一瘪,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阿曼达不禁动容。单亲的孩子总是比较早熟,她总贴心的不让母亲更烦恼,但小小心灵也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她没有父亲。
久久,重逢的一家人,才慢慢地控制了激动的情绪,三人在泪眼中相视而笑。
「你饿了吧?要不要吃点东西?」
「要,凡凡饿了。」童稚的声音率先出声,让两个大人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