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么一直盯著我?我脸上有饭粒吗?」
「嗯……没有啊!我刚刚好像看到一朵美丽的花正开放著,一时就失神了!」
「你看错了吧,你看到的只是一朵即将凋谢的花!」二十八岁的年纪已经不能说是年轻了。虽然这几年云淡风轻、无悲无喜的日子并没有在她的外表上留下什么痕迹,但苍老的却是心境啊……
「别胡说了,哪来要凋谢的花?只是有一朵稍微营养不良的花罢了。来,把这碗鸡汤喝了,你现在需要的是施肥灌溉!小心,满烫的喔。」
雨苓端起那碗黄澄澄泛著油光的鸡汤,喝了一口,那股暖热浓郁的香味顺著喉咙滑人身体,四肢百骸仿佛在那一瞬间都沉浸到那养分,一颗心也渐渐融化了……
饭後,雨苓冲了三罢化茶,两人坐在阳台看著夜空,淡淡的月光投射在他们身上,把两颗寂寞的心也拉近了。
纪方喝了口茶,开始向雨苓述说他的过往——
「小时候,我家里环境不是很好,孩子又多,我排行老三,卡在中间,不上不下的,大哥和二哥中学毕业後都无法继续升学,只能留在家中帮忙种田,但我并不甘於这样度过我的一生,无论如何,我都想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於是我拚命念书,不但利用课余打工,更兼了两份家教,一直到大学毕业,服完兵役,考了托福,并且申请到奖学金,我终於准备去追寻我多年的梦想了!」
看了雨苓一眼,发现她晶亮的双眼正专注地盯著自己,纪方笑了笑,继续说:「到了美国,一路披荆斩棘地由硕士念到博士,然後就业工作,就这样过了好几年,我也终於爬到了一个人人称羡的位置,但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不晃自问,这就是我想要追求的人生吗?我开始怀疑,这些年来,我辛辛苦苦追求的究竟有何意义?一直到我回到台湾,回到家,见到久别的家人,还见到了……你。我一颗悬宕多年的心终於放了下来,也许我是真的累了,奔波多年,现在我只想找一个温柔的避风港,让我可以停下脚步,安心地歇息,更让我有一个继续奋斗的目标。」
娓娓道来,说得虽然是云淡风轻,雨苓心头却泛起了满满的疼惜。她可以体会独自一人在异乡奋斗所面临的辛酸血泪,绝不是如他所言那般轻松,那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来面对呀!相对於他,自己只不过是在爱情的路上有了一点小小的颠簸,便如此自怨自艾,更失去了对生命的热忱,面对这个伟岸磊落的男子,自己又有什么是值得他珍惜爱恋的呢?
「为什么是我?你现在是最热门的留美电子新贵,可以说是所有女人梦中的白马王子,不知道有多少年轻貌美的名嫒淑女,排队等你去挑选,我却只是一个如此平凡的人,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有力的靠山,你难道不用考虑清楚吗?」
纪方深深地凝视雨苓半晌,然後轻叹一声,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吻著她的头发
「谢谢你如此称赞我,可是在我眼中,你才是最好的,除了你,我眼中再无法看到别人。雨苓,你听好,我不是家纬,不要拿我和他比较,我既没有他那显赫的家世,也没有那种势利的父母,更不需要用婚姻去交换什么,我和你一样,都只是个平凡的人,要的也只是简单的幸福而已,不是吗?」轻柔低缓的嗓音如天籁般流泄而出,包围著雨苓,让她几乎要为之迷醉……
「你会不会是因为愧疚或同情造成了错觉?你又了解我多少呢?我……我不值得你如此待我的。」雨苓心中仍是有著小小隐忧,不只是因为身分背景,还有……她已经不是完整的了,他……他会介意吗?
纪方摇摇头。「你知道吗?在很多年前,家纬第一次拿你们的合照给我看时,我立刻就被你吸引了,照片中的你在那时就霸占了我所有的思维,可是……我只能偷偷地欣赏著你,因为你是家纬的女朋友,我不敢胡思乱想……」
「嗄?你……」知道自己被人暗恋的感觉很奇特,雨苓又羞又喜地垂首。
「家纬比较活泼外向,有时候会忙得没有时间回信给你,我总是很鸡婆的提醒他,该写信了,为了这个,家纬还曾经取笑我说,『到底是我的女朋友,还是你的女朋友?怎么我有一种错觉,你好像比我还紧张?』」想起多年前的往事,纪方轻笑了起来。「那时候,也没去深究自己究竟是何心态,但是到後来,事情有了变化,我却还是无法忘记你,也根本无法平静下来,经过了长久的思考,我终於决定回来见你一面,把纠缠心中数年的结解开……」
他凝睇著这个牵动他数年情绪起伏的清丽女子,沉默了片刻,才用著那低沉有磁性的声音,说出了心中最深切的渴望——
「直到最近,我才了解,那些跟愧疚、同情一点关系都没有,原来我已经爱你爱得如此之久了,多年来的不安焦虑,在看到你之後就完全消失不见,只剩下安心满足……现在我只想留在你的身边,静静地守候著你,所有的名利与地位都不再吸引我了,雨苓,你愿意收留我这只浪迹天涯归来的卷鸟吗?」
听到这里,雨苓眼眶中早已蓄满了泪水,她被纪方赤裸裸的深情告白撼动了,她何德何能,又是何其有幸?这么多年了,她也累了,她也想有一个宽阔有力的肩膀可以放心地依靠啊!
「怎么又哭了呢?别哭好吗?我永远都不要让你再掉泪了!」
纪方伸出手,轻轻地拭去雨苓脸上的泪珠,然後紧紧的拥住她,以温厚的唇软软柔柔地覆上了雨苓的唇,仔细的品尝著她的甜美,用尽他体谅、疼惜和爱她的心,雨苓感受到他源源不绝的柔情炽爱,不自觉地也跟随著身体感官的渴望,与他缠绵地热吻著。两个寂寞的灵魂在彼此的怀抱中寻求温暖,在这个美丽的夜里,他们终於找到了彼此!
仿佛过了一世纪那么久,终於在快要窒息的瞬间,雨苓费力地推开那令人难舍的唇办,轻轻娇喘著。
纪方舍不得放开她,把脸埋在她如瀑的黑发里来回摩挲著。「雨苓,我爱你!」那性感低沈的嗓音就好像春风,轻轻地在她耳际低喃著,令人不醉也难!雨苓紧紧的靠在他的怀里,听著他的心跳,闻著他的气息,多想就这样永远沈沦在这柔情中,永远都不要清醒……
有什么比情人间的喃喃私语更令人迷醉的呢?夜空里,繁星渐渐隐去,两人竟不知夜已尽……一直到远处传来了鸡啼,东方也出现了一抹微光,两人才惊觉竟然聊了一夜……
「天要亮了,累不累?去睡一会儿吧。下午想不想去哪里走走?」纪方宠溺地问著雨苓。
「我本来是打算今天去祭拜一下我父母亲的,清明节快到了,提早去,免得那天到处都是人,挤都挤不进去。」
「呃……」纪方考虑了一下,小心试探地问著:「我想陪你去,方便吗?」
「可是……我有很多话想跟妈妈说,我怕你会觉得很无聊!」
「不会的,而且……我也有一些话想跟伯父伯母说。」
「嗄?你要说什么?」
「嗯……我想想……对了,我要告诉他们,你很不乖,都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我还要向他们自首,我说了谎,欺骗了你们,请他们原谅我,我还要请他们放心,从现在开始,我会好好的疼你、爱你、照顾你。希望他们能放心把你交给我,并保佑我们永远幸福快乐!」
雨苓心中霎时悲喜交集。悲的是母亲临终前对她的叮咛,她一点都没有做到,她不够坚强,这几年活得像一只鸵鸟,父母亲如果在天有灵,一定非常心痛。喜的是纪方的心意竞如此真诚,他愿意对她的父母许下承诺,这样就够了,无论这个承诺可以持续多久,她已经不会在意下,毕竟天长地久太遥远,不是她能掌控的,如果有一天,他们要是分开,她也会把这一切美好放在心里,慢慢品尝,无论如何,她都下想再躲了……
一颗惶惶不安的心在百转千折之後,终於有了结论,她在纪方的怀中挪了一下位置,让两人之间毫无空隙。他温暖的气息包围著她,平稳的心跳像一首好听的催眠曲,他的味道令人毫无理由的安心,雨苓眼皮渐渐垂下,安适地睡著了……
纪方俯视著怀中睡得恬适的女人,不由得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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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苓睡了一个又长又香甜的好觉,不知道有多久没睡得这样舒适了。她伸了个懒腰,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
咦?她怎么会躺在自己房间里的床上?记得昨天夜里,她好像是和纪方在阳台上聊著天的啊,什么时候跑回房里睡觉了?纪方呢?
一阵香味从虚掩的房门飘了进来,雨苓循著香味来到厨房门口,看到的是那高大的男人局困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神情专注地忙碌著,脸上带著一种满足的笑容,那俊逸尔雅的气质与这简陋的厨房完全下搭调,甚至有一点滑稽,但雨苓心中却溢满了感动。空气中弥漫著咖哩的浓郁香味,雨苓却好像闻到了幸福的味道……
听到门边有声响,纪方回头,看到雨苓,笑著招呼她。「起床了?肚子饿了吧?稍等一下,马上就有得吃了!」
「你……你都没睡觉吗?」雨苓怀疑地问著。
「有啊,我在沙发上眯了一下,你呢?睡得好不好?」
「嗯,我睡死了,对不起,忘记自己是主人了,没有怠慢你吧?」雨苓娇羞地上前,倚偎在纪方怀里,难得地撒娇起来。
「什么怠慢,我都不客气迳自留下来了,你怎么还这么见外?好了,你去梳洗一下,我们吃过东西就出门吧!」
雨苓这时才注意到桌上摆了一些水果和鲜花。「咦?这是哪时候买的?」
「噢,我早上睡不著,就到附近的传统市场逛了逛。我们下午不是要去祭拜伯父伯母吗?我想会需要这些东西吧!」
「谢谢你……」他的一举一动是如此窝心……但是……他不是才回国吗?「可是……你怎么会知道市场在哪里?」
「呃……我……我去问对门的李妈妈,结果李妈妈好热心,说她刚好要到市场去,就顺便带我去了。」纪方支吾地回答著。
雨苓听了是一阵错愕。一大早?李妈妈带他去市场?这……这是什么跟什么?李妈妈心里会怎么想呢?
「雨苓……我跟李妈妈说因为我们昨晚聊天聊得太晚了……所以……」
「她相信吗?」雨苓斜睨著他。
「呃……好像信,又好像不信,可是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纪方回想起李妈妈那一脸暧昧的笑容,不敢对雨苓说实话。
「噢……我……我真的会被你害死啦!」雨苓瞠斥纪方一句,旋即转身走进洗手间,留下纪方兀自对著那羞赧的背影偷偷地笑著。
第五章
观音山的半山腰附近,有一座古朴的寺庙,雨苓的父母在此安息著。虽然尚未到清明,仍有不少人像雨苓一样提前来祭拜上香,庙里香烟缭绕。纪方和雨苓在两老的牌位前虔心膜拜,随後又烧了一些纸钱,一直到离开寺庙,雨苓都未曾开口说话,纪方也只是静静地陪伴著她。
下了山,雨苓突然提议要到淡水逛逛走走,纪方知道那是一个充满她过去回忆的地方,不知道她今天是抱著怎样的心态去面对那些过往?她心中是否仍记挂著家纬呢?是否仍……爱著他?
他知道,家纬会是存在於他们两人之间的一个梦魇,他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清除这些占据在他们之间的魔障,纪方要命地发现自己竟是如此在意著这一切,但他也只能陪著雨苓,来到这个囚禁著她所有过往的伤心之地,与她共同面对著……
在淡水的老街上晃了晃,接著又来到雨苓和家纬的母校,在校园里毫无目标地逛了一会儿。最後,两人在靠近操场边的一张石椅上坐了下来,雨苓仍是静静地不发一语,两人就这样沈默著,一直过了好久好久……
「那里就是我和家纬认识的地方。」雨苓指著前方一棵高大的榕树,终於开口了。
纪方没有多问什么,只是看著她,等著下文。
「刚才我和你走过的地方,都是以前我跟家纬常常驻足之处。今天我刻意来走这一趟,只是想对过去作一个告别,我想知道如今我再来面对这些往日的点点滴滴,心中会是怎样的感觉……」
「结果呢?」纪方仍耐心地等著她对自己的剖析。
「感觉不是很清楚,心里面很乱,但是……很奇怪,我竟然没有一点痛楚的感觉,可能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了,也有可能是因为知道家纬其实好端端地活著,所以就不会痛了。那些陈年往事清晰地重现,我却好像是在观赏著别人的故事似的,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变得很轻很淡了……」
「你……你恨家纬吗?」其实,纪方最想问的是——你还爱他吗?只是他却没这个勇气问出口。
雨苓听了纪方的问题,很努力的思考了一会儿,开口回答。
「可能在谎言被揭穿的那一刹那有过恨的感觉吧,後来经过几天冷静的思考,我才觉得那不是恨,只是一种被戏弄、被欺骗的愤怒和不堪罢了,原来闹了半天,一切都是假的!」
嘴角扬起一抹自嘲的冷笑,雨苓继续幽幽地说。
「其实认真地回想起来,这一切还真的挺荒谬的,我为家纬封闭挣扎长达十年,但是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可能还没超过一年。认识他的那一年,我十八岁,对感情懵懵懂懂,只知道他很疼我,对我很好。那一年他已经大四,很快就毕业了,然後当兵、退伍,又马上被安排出国念书……後来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有时候我也会自问,如果那时他没有出国,我和他之间真的就能一直幸福下去吗?我真的很怀疑!也许有一天我会变成他的牵绊,然後,我们就会开始争执,开始互相埋怨……」
说到这里,雨苓的眼色突然黯了下来。
「我曾经像个灰姑娘一样,去到他们家那座金碧辉煌的城堡里,然而那座城堡里却没有我可以容身的地方,他的家人更无视於我的存在,好像我只是一个多余的摆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