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主动对他示好,努力地在他身边表现出最好的一面,两年的时间也不过换得像现在这般,只比原地踏步多了一小步而已。她不断地说服自己,慢慢来,她总可以这样一点一点地向他靠近,终有一天,她一定可以进驻他内心的最深处。可是他这一定,她不是又要退回原点了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倦了、累了,想回家看看。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我还是会回来的。Linda,你……不要想太多,我觉得你应该多看看你周围的人,也许真正能给你幸福的人,就在你的身旁,未来……我真的无法给你任何保证。」纪方注视著Linda,温柔又坚定地说著。
他一直知道她的心意,可是他找不到那种感情的悸动,无法体会到那种非卿不可的生死契阔,爱情真的可以如此随便、将就吗?他忍不住感到迷惘!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飞机终於降落了,纪方的心仿佛也随著落了地,走出机舱,看著蔚蓝的天空,深深的吸了一口久违的空气,他终於回来了,回到这个生长的地方,去国多年,好像一切都改变了,进步繁荣的景象害他差点忘了身在何方。
走出机场,纪方一刻也没有停留,直接回到台南。一直到踏上了老家的泥土,他那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才真的松懈下来,奸像是一个征战多年的战士,终於凯旋归来,但他没有一丝成功的喜悦,有的只是无尽的疲累……
纪方家是传统的农家,兄弟姊妹有七个之多,如今大多已成家,父母亲的身子硬朗如昔,偶尔下田帮忙,多数的时间则都在含饴弄孙。家中的每一个人都是那般真诚地欢迎他回来,单看家里连开一个星期的流水席就知道了。纪方几乎每天都被这些兄弟、妹夫们灌得醉茫茫,其实,真正让他醉的不是酒,而是那些赤裸裸的热情啊!
就这样在家里吃吃喝喝、醉醉醒醒地过了半个多月,纪方好像终於把囤积了数年的疲累一股脑儿的完全修复了!踩著家乡的土地,呼吸著家乡的空气,整个人就好像一个刚充好电的机器人,全身上下充满元气,又开始有了迎接明天的斗志了。
摸了摸一直放在口袋里的那张泛黄的便条纸,那双哀怨凄楚的瞳眸又浮现眼前,像是不断提醒著他,接下来是不是该做些什么?是不是该去寻找那个困扰自己多年的影子,去看看「她」过得好不好?可是……然後呢?告诉她一切真相吗?还是继续隐瞒所有的事实,维持一切假象的和平?
这么多年了,不知道她是否还住在那儿?或许她早就把这些陈年往事都遗忘了,也或许她已经结婚生子,有著属於自己的幸福人生,到头来,反而是他这个局外人独自在这里牵肠挂肚,那岂下是太可笑了?
不行,他一定要亲自去见见她,至少了解她的现况再决定下一步,否则他永远都无法释怀,这个包袱将永远纠缠著他!
如果她已经有了属於自己的幸福,那就让这个秘密永远埋在他心底吧!
於是,纪方寄出了这封信。
第三章
窗外天已黑,茶也早凉了。故事告一段落,纪方静静地凝视著雨苓,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一点端倪,却见她两眼空洞地直视前方,视线仿佛透过他的身体,不知停留在何方,忧郁的水眸完全没个焦距,纪方无法由她的表情猜测她心里的想法,只好继续安静地等待著。
听完了纪方的敍述,雨苓陡地觉得一股冶意袭来,仿佛周围的空气都被抽离了,而她就这样坠入一个无边的黑洞里,失去了所有的时空!
空气中持续弥漫著诡谲的静谧,让人倍觉不安。这种没有反应的反应,是纪方最不愿意看到的,他宁愿她大哭大闹,甚或是指著他破口大骂,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他只能一筹莫展地紧盯著她。
就这样,两人各怀心事的静默著,直到纪方忍不住一声轻咳,才打破了这令人难受的寂静——
「孟小姐,你……你还好吧?」他的眼神中有著不舍的关心。
雨苓终於慢慢收回了那空洞的眼神,幽幽怨怨地开口了——
「你现在是要告诉我,这五年来,我所有的思念与悲伤,都只是一个可笑的谎言?原来在我伤心得几乎死去的同时,你们正兴高采烈地举办著婚礼?原来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出荒谬至极的闹剧?而我死心场地守候的,也只是一个早就被辜负的诺言?」她哽咽地控诉著,让纪方的心像是被撕裂般的痛了起来。
「孟小姐,对不起……其实家纬也不是存心骗你,他很痛苦,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又不知道如何对你坦承一切,只是天真地以为这样就可以把对你的伤害降到最低……」纪方看著雨苓,更痛切地感受到当年自己的「共犯」行为有多残酷。他深吸一口气,逼自己继续往下说——
「我们都错了,家纬错在没有勇气面对你,而我……错在帮他欺骗了你,这几年,我一直对这件事耿耿於怀,内心根本无法得到平静,我想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与谴责吧!这一次我会下定决心回来,就是想当面向你道歉,也希望能让我的心得到一点点救赎……」
雨苓冶冶地开口。「是家纬让你来的吗?」
纪方长叹一声。「不,家纬完全不知情,我只告诉他想回来看看家人,我想他不会希望我走这一趟。我……我还不知道该怎样告诉他,或许他不会原谅我这么做,可是如果没有来看你,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何必呢?你不说,也许我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秘密,就带著那种自以为是的思念一直到老。」雨苓嘴角扬起一抹自嘲的惨笑。「如今,我也早习惯了这一室冷清,生活也好不容易平静了一点,你又凭什么跑来扰乱这一切呢?」
「我……我没有其他的意思,我只是……只是希望你知道一些真相……」
「知道了,我又能如何?跑去质问他为何要欺骗我吗?纪先生,你究竟是什么心态?你以为你是上帝吗?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我的生活里投下炸弹,把我原本的生活轨道炸得七零八落,然後一走了之、不见踪影,留下我独自收拾残局?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雨苓的两只手紧握成拳,像是在极力隐忍著,不让自己的情绪失控。但她的低吼慢慢转为嘶喊,情绪濒临崩溃,两行热泪如流星般纷纷坠落,她先是抽抽噎噎地饮泣著,渐渐地音调转高,她终於放弃忍耐,放声大哭起来!
纪方了解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情绪的宣泄,看著她那因悲痛而颤抖的单薄身子时,他更泛起了深深的不舍。他忍不住上前扶起雨苓,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前,温柔地拍哄著她……
这些年来,她到底承受了多少的委屈和磨难呢?那瘦弱的肩膀如何承载这无尽的忧伤呢?纪方心中除了心痛和怜惜,还有那永难消除的悔恨,对於她的指责,他无法反驳,没错,是他告知她家纬的「死讯」,也是他揭穿了这个谎言,在她人生中最美丽的数年里,他竟不知不觉的扮演了一个专司破坏的角色,他真的是罪无可赦啊!
雨苓哭得累了,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竟靠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哭泣,怎么会是这样呢?她只依稀记得,在她失控的那一刹那,这男人提供了宽阔的胸膛让自己得以依靠,他不可思议地有著令人安心的味道,就这样让她撤了心防,放肆地倾泄所有的积怨与不平,她不必再辛苦地伪装坚强,可以肆无忌惮地哭出她所有积压的眼泪,狠狠地、用力地哭出来……
雨苓终於抬起她那涕泗纵横的小脸,有如天崩地裂般的哭泣发泄後,她的情绪也渐趋平稳。偷偷地瞄了一眼纪方,不期然迎上一双炽热如炬的眼眸,她的心陡地漏跳了几拍,吓得她赶忙转过头去,不敢再与他对视。
雨苓整理了一下情绪,又戴上了她那坚固的防卫盔甲。她擦乾眼泪,轻轻地说道:「对不起,我一时失控,让你看笑话了。」
「没关系,你的确需要适度的发泄。哭一哭,心情有没有好些?」那声音仍是低低柔柔的,透著浓浓关怀,让人几乎要抛甲弃械。
「没事了。」雨苓的口气又恢复冷淡。「我想你的故事应该说完了?其他的我也不想知道了。一切都过去了,现在再来深究谁是谁非,未免太晚。我不会怪你们任何一个人,就当是老天对我开了一个大玩笑吧。其实你也不用担心该如何向家纬交代,你就当作今天没来过、从未见过我,我也可以假装不知道这件事。我想我和他之间,应该不会再有任何的牵连纠葛了吧……」她抬头望向窗外。「不管怎样,今天还是谢谢你刻意走这一趟,我累了,不留你了。」
她又想躲回自己的巢穴中,独自舔舐伤口了。纪方对这个表情又变得木然,眼神又失了焦距的雨苓是深恶痛绝的!她摆明了要将他驱逐出境,阻绝在她的世界之外!
察觉到她的想法,纪方整颗心都痛得拧起来了。不,他绝不再把她一个人留下,让她独自去面对真相大白後的冲击!这一次,他必须留下来,陪她度过这个难捱的时刻,毕竟这一切他都难辞其咎,是他挑起的,他就必须善後!
「孟小姐,很对不起,带给你这些困扰,就如同你说的,一切都过去了,就当是噩梦一场吧,呃……天黑了,我想请你去吃个晚饭,好吗?」
「不用了,我不饿,谢谢你的好意,我想,我们今天就到此为止吧!」雨苓冷冷地拒绝了他。
「可是……我真的很饿了,好久没回台湾,路都不认识了,今天到你这儿,我还差点迷路呢!莫非你的待客之道,是让千里迢迢而来的我饿著肚子回去?」纪方不得已,只好厚著脸皮,使出了激将法。
雨苓被他这么一说,倒真的有一点儿过意不去。真是的,怎会有这样不畏冰霜的人?赶又赶不走,真令人气结!哎,算了,乾脆随便煮个东西,草草打发他,想来他必定吃不惯这些粗糙的食物,也许就会知趣的走了。
想到这里,雨苓看著纪方缓缓说道:「我真的很累了,不想出门,要是你不嫌弃,我看看冰箱里有些什么,随便煮些东西给你吃好了?」
纪方心中一喜。「呃……如果你真的很累了,那我来下厨好了,你先休息一会儿。相信我,我绝不会把你家的厨房烧掉的,好不好?」纪方顽皮地向雨苓眨眨眼,语气中却又带著体贴。
雨苓因他的提议怔愣了半晌。他……他说什么?他来煮?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好像他跟她很熟的样子,他是不是搞错了?到底谁才是主人啊?莫非他是在国外待久了,已经听不懂什么叫做逐客令?
「这样不太好吧?我们今天好像是初次见面哪!」雨苓惊吓之余,终於找回自己的声音,提醒他这提议有多不合逻辑!
纪方当然听得懂她话中的拒绝,但他仍厚著脸皮,继续笑著往下说:「雨苓,呃……不介意我这样称呼你吧?我们今天是初次见面,没错,但是在我的心里,却是认识你很久很久了。可能有些唐突,但我是非常诚心地想交你这个朋友,我有这个荣幸吗?」
雨苓的心因他亲昵的叫唤而颤动了一下,仿佛有道电流轻轻地滑过。他那双黑眸坦荡荡地凝睇著她,像是无言地宣告著他的坚定,雨苓先是愕然回视著他,终於因情绪起伏引起的疲累,让她渐渐失了防线,她没有气力再争,只好随他了。
纪方在冰箱里找到了鸡蛋和一把青菜,还有一些肉丝,便动手煮了两碗什锦汤面,虽然简单,却是色香味俱全。
「好了!雨苓,过来吃一点吧!」他把汤面放在餐桌上,像个主人似的招呼著。
雨苓像是被他温柔的声音和香喷喷的食物热气蛊惑,听话地走到餐桌旁坐下,耳边又听到纪方关心的话语——
「看你这么瘦就知道,这几年你根本没有好奸照顾自己,对不对?」
雨苓不知道自己是中邪了,还是因为刚刚哭得惊天动地而耗尽了力气,竟然不知不觉地被纪方连哄带骗,把那碗面吃个精光,连一点汤汁都不剩。真看不出来,他一个大男人,竟然可以把一碗简单的汤面煮得如此好吃!
「没想到你的手艺还不错,君子不是都应该远庖厨的吗?」雨苓吃饱喝足了,心情也放松下来,对著纪方半是揶揄半是称赞地说著。
「不会吧?你应该不是这样八股的人吧?还是你受孔老夫子影响太深了?你不知道大厨师几乎都是男人吗?」
「嗄?不要告诉我,其实你是一个厨师喔!」
「哈哈——怎么可能?」看雨苓脸上终於出现了一丝笑容,语气也变得轻松了些,纪方更庆幸自己厚著脸皮硬留下来。「其实,我也是因为环境而不得不学。我是农村子弟,家里小孩又多,小时候就必须学著自己处理很多事,後来北上求学,常常在外觅食,久了不但觉得不好吃,而且又不划算,所以就学会一些简单的料理了。」他闲适地把手肘轻轻支在桌上,淡淡地说著。「在美国的时候,我也在中国餐馆里打工,耳濡目染之下,自然就抓到一些烹饪的窍门喽!」
纪方轻松地述说他的人生经历,仿佛一切微不足道。但是其中又包含了多少的辛酸血泪呢?雨苓不由得对这个男子有了崭新的看法,更多了一份钦佩之意。
饭後,纪方帮忙整理餐桌,又陪著雨苓闲聊了一会儿,多少了解了她的工作情形。不知不觉,时间也晚了,纪方只得起身告辞。
走出了雨苓的寓所,在这乍暖还寒的初春夜里,晚风凉凉袭来,还真有些寒意。纪方一个人在街上缓缓走著,想到自己一接到雨苓的电话後,就像个毛躁的小伙子匆忙北上,也没先安排住处,现在才发现竟无处安置自己!
他的唇角不觉扬起一抹自嘲的笑意,没想到他这个一向以冷静著称的人,竟会如此轻易地失去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