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苓正不知如何应付纪父的紧迫盯人,纪方正好回来了。他循著话声找到屋後,立刻接收到一道强烈的求救讯息。
「爸、雨苓,原来你们在这儿泡茶呀,好渴,我也要喝一杯!」
「阿方,你来得正好,我正和雨苓谈到结婚的事,你看我是不是先请金来伯替你们挑个好日子?」
「爸,您好像比我还急耶!」纪方端起茶杯,偷偷瞄了那个像是红苹果的脸蛋一眼,心里总算明白为何她一脸的惊慌失措了。
「唉,我哪里会不急?我盼你娶媳妇盼多久了?好不容易有个这么棒的媳妇儿,还不趁早办了?真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在想什么,人家小姐都跟著你回来睡同一间房了,你还不赶紧给人家一个交代,小姐名声要不要给人家顾著?不知道你书都念到哪里去了!」
雨苓因纪父如此坦白率直的说法而羞得无地自容,直想钻到地底算了,想一走了之,又觉得没有礼貌,只能酡红著一张娇容,狠狠地瞪著那个罪魁祸首。
纪方无奈地对她笑笑,紧握著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爸,不是的,我原本的计划是等雨苓学校放暑假再说,那时候时间上比较充裕,而且还可以出国度个蜜月,嗯……还有……我们希望先在台北公证结婚,然後再回来宴客,这样好不好?您那一套古礼会把雨苓吓死的!」
「那怎么可以?公证结婚不是委屈雨苓了?你不要以为雨苓娘家没人,就想草率带过,一辈子就这么一次,不隆重一点怎么行?」老人家话中满是对雨苓的疼爱。
「不会的……伯父……」雨苓小声地说著,随即又觉得自己这样急著回答,好像太不害臊,赶紧又噤声低下头去了。
「好啦!你们年轻人高兴就好了,只是说好了,一定要回来请客喔!开什么玩笑,我的博士儿子娶某ㄋㄟ!这可是我们庄里的大事,如果不乘机给他大大的庆祝热闹一下,我失了面子事小,早晚给这些厝边头尾念到臭头!」经过了一番讨价还价,纪家父子总算达成协议。
「你妈在厨房吧!晚上老五一家子要回来,还有阿德也会来,我去看看,让她多弄几道菜,我们晚上又可以尽兴的喝两杯了,你们小俩口聊聊吧!」纪父说完,脸上带著一副诡计得逞的笑容,沾沾自喜地走了。
「雨苓,对不起,来不及和你商量,就害你被逼婚了,我这样的决定可以吗?」父亲一离开,纪方马上迫不及待地徵询雨苓的意见。
「咦?想到要问我了?我怎么觉得,你们父子俩刚刚在讨论的是今天晚餐的菜单,而不是我们的婚事。你们已经达成协议了不是吗?请问一下,我可以反对抗议吗?」她杏眼圆瞪,又羞又气。
「哈哈——反对无效!抗议驳回!」
哪有这种无赖?「那请问一下,小女子的终身大事是不是就如此被阁下父子两人草率地三读通过了?」
「哈哈哈哈——」纪方终於忍不住大笑起来,雨苓也跟著笑了。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他才轻轻地把雨苓拥入怀里,认真地问:「还是你喜欢一场盛大又浪漫的婚礼?充满著鲜花与香槟,穿著美丽的白纱,让神父为我俩的爱情做个见证?告诉我,你喜欢怎样的婚礼?我一定会满足你的愿望的!」
「都可以啊,因为……」雨苓靠在纪方的怀里,轻轻地低喃:「重要的是你,不是婚礼!」
第七章
假期终於结束,雨苓行囊里装了满满的盛情,里头有一串刚刚包好的粽子,一堆纪方爱吃的地瓜,还有好几罐纪妈妈的爱心酱瓜酱菜……
学校再隔一天就开课了,她刻意提早一天回来收收心。
是夜,两人梳洗过後,雨苓倚偎在纪方温暖的怀抱里,享受著好几天来难得的静谧。
「雨苓,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嗯,你说,我在听。」雨苓佣懒地应著。
「既然我们决定要在暑假结婚,那我必须趁现在回美国一道,有些工作得回去交代清楚,当初只有跟家纬说是回来度假,并没有正式辞职。而且前一阵子,我回学校系上接触过了,下学期开始就要应聘当讲师,所以我必须尽快把美国那边的事情处理结束,然後回来准备我们的婚礼,你说奸不好?」
「那……你准备怎样跟家纬说?」
「呃……我不打算隐瞒他,你心中还会在意他怎么想吗?」
雨苓幽幽地瞅著他一会儿,然後垂眸下发一语。
「对不起,雨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只是吃醋,对啦,我就是在吃醋,我就是在意,我怕你心中仍有他的影子,你……你笑我好了。」
纪方知道他伤到雨苓了,虽是无心,但是见到雨苓眉头微蹙,立刻急得不知所措,语无伦次,还不断地在她身上磨赠著,希望能得到她的原谅。
第一次看到他一个大男人竟然像个小孩似的赖在她身上撒娇,雨苓不由自主地牵动了嘴角,她轻柔地拍著他的背,安抚地说——
「老说我儍,其实你比我还儍,我怎么会在意他怎么想呢?况且这么多年了,说不定他早就忘了我这个人了,我只是担心他不能谅解你,毕竟你们是好兄弟、好朋友,如果为了我,而伤了你们之间的情谊,那我又罪加一等了,你小心被骂重色轻友!」
「如果他能真心的祝福我们,我想我会继续当他是好朋友,如果他不能谅解,朋友自然当不成了,就算会被人说我重色轻友,我也无所谓了,谁叫这『色』是如此令人迷惑、令人无法抗拒呢?」
两人的对话,很自然地又在激情旖旎中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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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後,纪方按照计划,回到了美国,一下飞机,立刻直奔家纬的办公室,他只想尽快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完毕。才一离开台湾,他就该死地发现自己竟然如此的想念著雨苓,这个女人已经完全占据了他所有的细胞!他知道,在他的生命中已经无法缺少她了!
一进到家纬的办公室,纪方就被家纬夸张的数落叨念著——
「纪方?!你终於知道该归队了,我以为你玩得乐不思蜀了,一去两、三个月,又联络不到你,你真是没良心啊!」家纬边念还不忘吩咐秘书送来两杯咖啡。
纪方坐在真皮沙发上,看著忙碌的家纬,心中暗忖著该怎么开口。
「家纬,你也坐下吧,别忙了,我……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嗯,好,怎么样?假期一切都如意吧?有没有什么艳遇?」
「别八卦了,这些是你母亲交代我拿给你的,她……她很想你。」纪方把他母亲嘱托的东西交给他。
「嗯,她还好吧?」家纬的表情明显地顿了一下。
「她很寂寞,一直念著你不肯回去的事。」
纪方偷偷地打量著家纬,想从家纬的脸上探得一丝对於过往的反应,家纬却只是两眼讳莫如深地缄默著。
「呃……我这次回来是要告诉你……我要辞职。」纪方决定速战速决,直接说道。
「嗄?你要辞职?为什么?你是不是嫌我这儿待遇不好,没关系,我给你加薪,我们是最好的夥伴,你走了,我怎么办?」听到纪方要辞职,家纬几乎是晴天霹雳,一时间根本无法接受。
「家纬,你冷静一点,我想辞职与待遇无关,我只是决定回台湾定居了,你应该也看得出来,这几年我过得真的很不快乐,我不想再继续勉强我自己了,我真的觉得很疲倦,不是肉体上的累,而是精神上的累,整整八年了,够了,家纬,我希望你能体谅我……」
「你说累了,我不是放了你三个月的长假回去好好休息了吗?这几个月难道不够你充电复元吗?如果不够,那你再继续休假,直到你认为够了为止,顶多我再累一点就是了,千万别再跟我提要辞职的事了,拜托、拜托!还是……你有什么事瞒著我?」家纬不死心地慰留著。
「不是休假时间长短的问题,这次回去後,我确定了想离去的心意,家纬,我……我去找她了。」
「找她?她是谁?」家纬一时之间无法理解纪方的话。
「雨苓,孟雨苓。我想你应该还记得这个名字吧?!」
家纬端著咖啡的手蓦然一僵,差点打翻了咖啡,原本沉稳的笑容倏地僵在那儿,然後是好长一段时间的静默,气氛沉闷得令人几乎窒息。
「你……你告诉她了?」家纬终於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嗯,该说的全部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
忽地,家纬一个箭步,冲到纪方面前,抓起他的衣领,大声地吼道:「谁给你这个权利这样做的?你……你凭什么?你有经过我的同意吗?你这样不是陷我於不仁不义吗?我……我是不是成了一个负心汉了?你究竟是何居心啊?」
纪方把已然失控的家纬拉开,冷冷地说:「你早已经负了她,不是吗?」
一语直中死穴,家纬颓然地跌坐到沙发上,整张脸埋进自己的双掌中,是啊!他早就负心了,在多年以前,只是他一直在逃避良心的谴责罢了。当初因为自己的懦弱,没有担当,所以欺骗了雨苓,现在他又有什么资格对纪方发脾气?其实,他早就後侮了,只是他无力收拾,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但是他还有机会重来吗?
「她……她好吗?」稍稍平稳了情绪,家纬关心地问道。
「我回台湾以後,考虑了很久才决定去看她,刚开始我只是很单纯的想去看她过得好不好,心想如果她已经有著属於自己的幸福,我就不会去打扰她,这个秘密将永远埋藏在我们两人心中。你知道吗?这几年我一直觉得对她很愧疚,心里面一直记挂著,我知道,如果没有亲眼见到她过得很好,我是永远都无法原谅我自己的,毕竟,当年我也是共犯。」纪方停顿了一下,看了家纬一眼,继续又说了——
「你绝对想不到,第一眼见到她时,我所受到的震撼有多大,她好憔悴,眼神中完全没有一点对生命的光彩,好像一个勉强撑著躯壳过日子的人,她完全把自己封闭起来,那种哀莫大於心死的模样,让我觉得心酸与不舍,但更深的是我对自己的痛恨,家纬,我们都错了,原来我们把她伤得这么深,不过现在的她很好……家纬,我跟她准备要结婚了。」
纪方陡地投下一颗威力十足的原子炸弹,「轰」地一声,炸得家纬脑子一片空白,说不出话来,只是睁大了双眼,一副无法置信的表情。
天啊!纪方和雨苓……结婚?他是不是听错了?今天是愚人节吗?
「你说……你和雨苓要结婚?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没错,你不祝福我们吗?」
「你……你才认识她多久?不要告诉我,你们一直有联络。」
「没有,你不要乱想。这次回去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在这之前,唯一跟她有牵扯的就是为你撒下漫天大谎的那封信笺了。其实,我认识你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她了,不是吗?我知道她是你的女朋友,从来没有对她有过任何不该有的想法,只想默默地祝福你们。不过这么多年来,她的影子一直停驻在我的心里,从没忘记过她的存在……」
纪方顿了顿,继续说道:「虽然这几年,我陆续认识了一些不错的女人,也尝试著与她们交往,可是心里面没有那种感觉,甚至无法感受到那种想要拥有,想与她共度一生的渴望……见到雨苓之後,我的心强烈地悸动著,那是我从未有过的感受,那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在我心里早就爱恋她多年了。」
良久以後,家纬面无表情地问著:「她恨我吗?」
「你还会在意吗?」
「不要把我说得这般冷血无情,别人不了解,难道你不懂?我……我也是迫於无奈,如果可以选择,你以为我会希望是今天这种结局吗?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回台湾,因为我不原谅我妈,我只能用这种消极的方法来表示我的抗议,我并没有忘记她,我也知道自己愧对她,除了怨恨命运的安排,我又能如何?这几年,我也被那份愧疚折磨得好苦!」家纬忽然歇斯底里地低吼著。
「对不起,家纬,我不是那个意思,说真的,她并没有怪你,刚开始我告诉她的时候,她很激动,後来她慢慢地想通了,何况事情都经过这么多年了,现在再来追究当初谁是谁非也没意义。未来,我只渴望与她一同携手度过,现在,我只想得到你的一声祝福。」
家纬冷眼睇视著这个浑身上下充塞著幸福光彩的男人,几乎快不认得他了。他从未在纪方身上看过这种满足喜悦的光彩,而这光彩却是这般刺眼,让他觉得嫉护,无法平衡,一时间他无法大方地分享纪方的喜悦,只是悻悻然地问道:「婚期决定了吗?」
「呃,大概是在六、七月份吧。」
「你是因为她,所以坚决要辞职的吧?」
「也可以这么说吧,她并不想来美国生活,而且……其实我自己也很矛盾,你是我的好朋友,可是你和她又有著那样的过往,关系有点复杂,我没有把握你们是否能坦然相处,也没有把握自己是否会心无芥蒂,所以,我想离开这里应该是最好的安排。」纪方说得很坦白。
「回台湾打算做什么?放弃这里,从头再来,你不觉得可阶吗?」
「可能会回学校教书吧,我已经跟母校联系过了。小时候,心里想的就是要功成名就,要不计一切出人头地,蓦然回首,这一路走来,真的是错失了太多,这次,如果我又错过了她,那将会是我这辈子的遗憾。」
「反正你去意已坚,决定与我老死不相往来了,对不对?」家纬赌气地说著。
纪方苦笑地看著家纬,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看来,你已经决定了,我除了同意,也别无其他选择。」这回换家纬苦笑了,原来在他一念之间,一切早就成了过往云烟,再无法回头了。
「好了,别愁眉苦脸的,有空你也该回去看看,这么多年了,你这种消极的反抗又有何意义?只是让自己身上背负的包袱更重罢了。你母亲真的很寂寞,而且事情过去都过去了。」纪方语重心长地劝著家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