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门著名赌场酒店的一隅,有一对父女正窃窃私语。
他们正在商量一桩商业机密,鬓发泛白的父亲脸色看起来有些担心,彷佛正被什么问题困扰着一样。
「爹地,你确定你所听到的消息是正确的吗?」父女档中的女儿,亦是这家酒店的大小姐--薛海蕾,轻咬下唇问她父亲。
她父亲点点头,忧心道︰「我是这么听说,至于消息的来源正不正确,就不得而知了。不过至少老陶很紧张,我们也不能大意。」
「那个侯衍在台湾待得好好的,干么非进军澳门不可?」谈起侯衍,薛海蕾就生气。「澳门已经有这么多家酒店了,他干么还来插一脚?嫌我们的处境不够艰难啊!」
薛海蕾这么气愤是有道理的,面对大军压境,任谁都会紧张。
「没办法,谁让台湾政府迟迟不愿开放赌博,他为了寻求更大的利益,只好把脑筋动到澳门来了。」不足为奇。
「真讨厌。」薛海蕾气到快吐血。「他已经包办了台湾所有知名的饭店,现在又要侵占我们的地盘。我们若是再不想想办法,酒店迟早要关门大吉。」
或许她这么说是有些乌鸦嘴,但这是酒店的真实状况。澳门的酒店业竟争激烈,不到三十平方公里大的土地,就挤进了几十间酒店,他们的酒店只是其中一家。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薛海蕾的父亲薛恒生,曾经是叱 一时的酒店业巨子。只是时不我予,在多方竟争的压力下,已经失去大半江山。再加上近年来的转投资都失败,酒店现在已是岌岌可危,全靠赌场撑着,才能继续维持下去。
「但是我们再不想办法,迟早连赌场也要支持不下去。我听说那个姓侯的打算引进许多新的赌法,有不少赌客已经伸长脖子,等着大赢一把。」
澳门最吸引人的地方不外乎赌博,政府每年从博彩税中收取高额利益,用来支付公务员的薪水,可说是澳门经济的命脉。
「正因为如此,所以政府才抗拒不了『佳得饭店集团』的吸引力,答应他们进驻。」薛恒生语重心长的叹道。
就赌场的规模来说,他们酒店已经是不如人,如今又来个野心勃勃、立誓要改变澳门酒店生态的侯衍,而且他选定的酒店预定地,刚好就在他们酒店的对面,这对已捉襟见肘的他们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妳大哥也为了这件事担心到睡不着觉,害怕万一到时佳得饭店集团真的进驻澳门,我们酒店也得跟着垮。所以他近日来和老陶一直频频造访政府部门,就是希望事情能有转圜的余地。」到底是生存保卫战,他们附近的酒店都不敢大意,能防则防。
「大哥这么做没有用的。」薛海蕾闻言烦恼地紧咬下唇。「政府说穿了根本就是澳门赌博业背后的大庄家,哪会听我们和陶伯伯的申诉?」
薛海蕾口中的「陶伯伯」,也是此地的酒店业者,其拥有的酒店位置离此地不远,一旦侯衍拥有的「佳得饭店集团」真的登陆,恐怕也是死路一条。
「唉,真为难海维了。」提到他的独生子,薛恒生就不忍。「酒店内部的事就已经够他忙了,现在又要烦恼侯衍的事。」
显然薛恒生的心中只有他的独子,这引起薛海蕾极大的不满。
没错,她大哥是挺累的,但她爹地也不该只关心他一人。她和大哥都一样在酒店中服务,但在她爹地的眼中,却只容得下大哥,这教同为独生女的她怎么服气?她一定要想个法子,让她爹地也注意到她才行!
薛海蕾下定决心,定要让她父亲刮目相看不可。于是她眼珠子转呀转的,试着在一团混乱的思绪中,找到可让她爹地眼睛为之一亮的方法……
啊,有了--
她脑中灵光一现。
既然大家都这么烦恼侯衍,和他旗下的佳得饭店集团,那她何不--
「爹地,干脆我去侯衍身边卧底好了。」这个主意好,这个主意妙,她怎么没有早点想到?
「妳去他身边卧底?」薛恒生带着怀疑的眼光,打量他的独生女,担心她脑筋秀逗了。
「对啊!」她乐得跟只小麻雀似的。「反正现在情势不明,我们只是听说他会过来,又不一定真的会过来,搞不好到时候经过我这么一闹,他就不会选择过来,如此一来,我们就不必为他到底会不会来而烦恼了。」
薛海蕾一长串「来不来」的绕口令,着实让人听了头痛。薛恒生除了赞叹他女儿的天才之外,就只能跟着随口问一句:「妳要怎么埋伏在他身边?」
……对哦,她要怎么去他身边卧底?总不能大摇大摆地走进他的办公室,大大方方的对他说:「请让我卧底」吧?他一定不会答应。
「所以说,妳做事永远不用大脑,怪不得样样不如妳哥。」见薛海蕾说不出话,薛恒生又把她拿来和她哥哥比较,引起她更强烈的反叛之心。
「就、就算我现在一时想不到方法,爹地你也不能就这样妄下结论啊!」她不服气的噘高嘴。「我一定会想到接近侯衍的办法,你只要答应让我去台湾,我就能有成绩。」就算是芝麻绿豆点大小的情报都值得搜集,莫忘了商场如战场,一切以绩效为前提。
「这个嘛……」经她这么一说,薛恒生还真有点心动。
「况且,爹地你不是一向都想知道,侯衍是怎么将佳得饭店集团经营得如此有声有色?我若去卧底,刚好可以把你想要的信息一并带回来,岂不是一举两得?」
薛海蕾的努力劝说,又让薛恒生心动了不少,认真考虑她的提案。
就如海蕾所言,他一直想探知佳得饭店集团内部的运作情形,无奈苦无机会,无从下手,如今海蕾的提议,听起来倒不觉得那么可笑了。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选择。不如让海蕾试试看,说不定真有转机也不一定。
「就拜托妳了,女儿。」心意既定后,薛恒生来个政策大转弯,频拍薛海蕾的肩膀,鼓励她奋勇向前。
「我们酒店是否还能生存下去,全看妳这次前去台湾的成绩,不要让我失望了。」薛恒生心里多少知道她和她大哥的情结,也利用这个情结方便做事。
「你放心,爹地。」薛海蕾拍胸脯保证。「我一定会做得比大哥好,你看着好了。」
薛海蕾全然未察她父亲的心思,只晓得要去侯衍的身边卧底,以求比她大哥更好的表现。
薛恒生但笑不语,虽说利用自己的女儿有些残忍,但商场如战场,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夏日的微风,吹过酒店旁的湖面,激起阵阵涟漪。
第一章
她一直觉得湖水好美,一点都不可怕。虽然大人们一直在她耳边诉说着湖的危险,但她就是不听,一心一意想下去玩,因为湖水真的好凉哦!
转动着一双灵活的大眼,专心的看着湖面,薛海蕾小巧的灵魂,彷佛被湖水勾去了,怎么也不愿意放开。
她今年八岁,才就读小学二年级,可身为酒店大亨之女的她,却老早被教育成一个小淑女,成天穿著洋装,什么地方都不能去,甚至是自家酒店的湖边。
想到自己年纪还这么小,竟然就成了囚犯,薛海蕾就觉得心理不平衡,一直巴望着能下水去玩。
她不安地左顾右盼,好怕有人发现她在这里。她是趁着大人们都不注意时偷偷溜来湖边的。万一要是被人发现,跑去跟她爹地告密,她一定会被打到屁股开花,甚至还会被禁止弹钢琴,所以她一定得特别小心才行。
脑中闪过一连串被罚的可怕情节,使得薛海蕾捉紧裙襬的小手不自觉地犹豫了一下,但一想起冰凉的湖水正在召唤着她,她随即鼓起勇气,闭上眼睛朝湖水迈去。
一、二、三……
她惊奇的睁开眼睛,因为湖水并不若她想象中冰凉,反而很温暖,那使她更有勇气向前。
没想到湖水这么温暖、这么好玩。爹地和大哥的担心都是多余的,这里很安全。
年幼的薛海蕾并不晓得湖水的危险,只是越玩越往湖中走去,在她稚嫩的想法里,认为是探险。
「我是小美人鱼,啦啦啦,湖中央有一艘沉船,我要去看有没有王子!」嘴里哼唱着自己编的童谣,薛海蕾越走越远,脚步越陷越深。
「唉哟!」一个不小心,她踩到湖底的烂泥巴,整个人失去重心,歪歪斜斜地跌进湖里。
「救命呀,爹地!」她原本以为可以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未料湖底伸出一双魔爪,硬是将她往湖底拉,她只得喊救命。
「救我--咕噜噜!」绊住她的烂泥,即是那双魔爪,不但不愿意放她走,甚至连让她呼救的机会都不给,眼看着就要灭顶。
纯白色的洋装,随着她小小身子的载浮载沈,在水面上绽开成一朵白色的莲花,远远看去好象一群小水母。
咕噜噜……噜噜……
然而无论是莲花或是水母,对幼小的薛海蕾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她已经快死了,溺毙在自家酒店边的湖里。
她是个坏孩子,如果她肯乖乖听话,不要到湖边来玩,就不会发生这一件事了。薛海蕾后悔莫及,责怪自己不应该不听话,硬要学小美人鱼。结果不但没遇见王子,还被湖中的恶魔抓住。她要怎么办?王子快救救她……
也许是她诚心的祈祷,感动了上苍。就在她以为自己一定没救的时候,一双大手突然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拖出水面。
出水面之后,她僵硬到不会反应,两眼呆滞无神。对方一看情形不对,二话不说,把她抱上湖岸,然后将她放坐在岸边,温柔地问她。
「妳要不要紧?」
此时太阳很大,薛海蕾看不清楚对方的面容,只知道他好高、又好黑,对她来说,就好象神话中的海克力斯,有着不可思议的力气。
「妳是不是吓到不会说话了,小苹果?」
小苹果;他是在说她吗?如果是的话,她不叫小苹果,她叫薛海蕾,或是叫,但就是不能叫她小苹果,因为那很难听。
她想跟他抗议,请他不要随便给她取外号。但不知道是因为太突然或真的是惊吓过度,她竟发不出声音,没办法跟他说话。
「……」
对方好象正在跟她说什么,但她听不到,耳朵嗡嗡作响,整个人好想吐。
「总之没事了,妳好好照顾自己。」对方也不等她回话,居高临下随意摸了摸她的头之后,随即转身对着她说:「再见了!」
然后,他就走了。
薛海蕾呆呆的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才突然发现,她遇见了王子,可是对方没留下姓名,她要怎么找到他的城堡?
「等一下,王子,你不要走!」
幼小的她在王子后面拚命的追赶,王子却越走越远。
「你不要走!」她仍不放弃。「至少让我看清你的脸,只要一眼,一眼就好了……」
……
孩提时的梦境,纠缠着成年后的薛海蕾,让她在痛苦中挣扎。她昏昏沉沉的睁开眼,发现她人还在飞机上,再过二十几分钟就要落地。
「请各位旅客系好安全带,再过二十分钟,我们就要降落在桃园中正机场……」自座舱前方传来的广播声,亦证实她的想法,她只得把头发拨到另一边,拿出杂志无聊的翻着。
坦白说,她已经很久没作过溺水的梦。这就像她个人的秘密,锁在她心底最深的角落。只有在心情最浮躁的时候才会重复这个梦,换句话说,现在她的心情很浮躁,否则她不会作这个梦。
粗鲁地将杂志翻到有侯衍报导的那几页,薛海蕾想也不想便朝侯衍相片做鬼脸,勉强算是报复。
就是这个家伙。
她恨不得掐他的脖子!
这家伙就是让她心浮气躁的原因,谁要他台湾不好好待,成天净想着到澳门发展,又不是偶像明星,还学人到处巡回演唱啊!想想真会令人吐血。
不过,他那张脸,也真的够资格当偶像明星了。
眼光不自觉地被杂志上刊登的某张相片吸引,薛海蕾竟然就只能对着杂志上的侯衍发愣,久久无法调离视线。
相片中的他正在笑,笑容迷人且神秘,犹如刚掳获女人的海盗。思及此,她不安地挪挪身体,彷佛他就在她身边威胁着她。
他几乎就像真正的海盗,掳获每个女人的芳心。
她努力回想曾经见过他的女客人对他的评语,和她们脸上兴奋的表情。
几乎所有见过他的女人,都说他帅得不像现代人,应该回到十七世纪去当海盗。
他的外型俊美,眼神隐隐透露出邪气,像是吸血鬼,又像是浪荡不羁的落魄贵族,浑身上下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就算他真要吸干她们身上的血,她们也愿意。
她忆起那些女客们是如何的格格笑,开心得跟中头彩似的。
她们又说他蓄着一头长发,在颈后用一条黑色的缎带系起来,说有多迷人,就有多迷人,说到最后,女客们俨然已经失去理智,吱吱喳喳闹成一团。
「那不就跟『第八号当铺』里面的韩诺是同一个造型?」当时她忍不住插嘴说了一句。
女客们瞪了她一眼,挥手呸道--
「侯衍比他帅多了。」她们一致回答。「至少他没那么黑!」
然后,又开始兴奋讨论他有多帅,可惜他嘴角虽然挂着笑容,但老是拒人千里,害她们没有机会搭讪。
结束冥想,薛海蕾的视线又回到杂志上,难以想象,他竟是个冷漠的男人。
他看起来相当亲切,至少他上扬的嘴角看起来就不像是会拒绝人的人,可就杂志上的内容,他又和外表呈现出来的不同,着实难以捉摸。
根据杂志上的报导,他二十三岁就接掌了公司,三年以后便扩大了集团。二十八岁的时候一口气吃下了五家大小不等的饭店,重新改建为五星级的国际饭店。今年他三十三岁,已是台湾饭店业最具分量的人物之一,现在他更把触角伸展到台湾以外,分别在印度、马来西亚、美国和加拿大都设有据点,俨然是全球饭店业的明日之星。像这么厉害的人物,她真的有办法混到他身边卧底,并取得商业机密吗?
想到这个问题,薛海蕾烦恼地合上手边的杂志,开始担忧起来。
当初只凭一时冲动,不想输给大哥,所以才会自告奋勇一个人跑到台湾来卧底,目的就是想让爹地知道,他不是只生她大哥一个儿子,他还有个女儿。可当冲动消失,所有的恐惧通通回来,提醒她,她将面对的对手可是个大人物,或许她该回澳门……
「各位旅客,我们已经抵达桃园国际机场。离开座位时,请不要忘记您的随身行李,谢谢各位的搭乘,希望以后还有机会为您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