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额际冒出更多冷汗,开始沿着她的脸庞滑落,唇色也愈来愈青白。云龙见她情况不对,固执的眼神逐渐涣散,诅咒了几声,直接将她抱起。
失血过多,她终于在他怀中晕了过去。
由主子的眼神暗示,云影已先去通知医疗小组前来云海居备位,现下疾步如飞的云龙自是要将冰焰抱回云海居内。
没有任何人看见,谁也料想不到,此刻云龙炯亮的黑眸里带着两簇充斥杀气的凶光,与乎日的温和神韵相差十万八千里。
若是冰焰有事,他很清楚该找谁陪葬!
* * *
不意外的,爱玛丽和麦克被赶出了云门。
刀伤发炎引得冰焰高烧不退,陷入昏迷不醒、攸关生死的那夜,云龙勃然大怒吓坏许多人——包括正好赶上凑热闹的斩军崎,以及不约而同各自带伴访云门的玉龙和赤龙。
为此,在冰焰醒来之前,他们—个也不肯走。
这个……好玩嘛!
尤其是同为九龙的玉龙和赤龙,打小就认识云龙,他们连小小的脾气也不曾见他发过。只见永远温和无大事的笑窝常年挂在亚屺脸上骗人,谁有幸见过他怒不可遏的样子哪。
稀奇的情况,引人好奇是应该的。
他们理直气壮等着看好戏,各自入主云门的赤日阁和玉笙居。
对他们两个来说,有心爱的人在身旁,哪里都是幸福美满的家,留在瑞士当度假也行;至于工作力面嘛!有急事的话,他们以电话和高科技连线画面,可以远距离遥控光门和玉门,暂时成不了问题。
他们的算盘都打好了。
别怀疑,没喝其他六龙也进驻瑞士,算他们有良心了。
知道这消息的其他人居后赶来,恐怕也没剩多少好戏看倒是真;至少要看云龙再次发飙,机率就是小得可怜。
百年奇景,岂是想见就见得到。
* * *
好黑哪……
自黑暗中爬出来,努力睁开酸涩的眼皮,在终于适应久违的光线后,冰焰茫然的望着天花板,思考能力显然尚未归来。
很久以后,她在枕头上侧过头,看到的画面却让她更茫无头绪。
云龙以手撑着下颚,坐在不远处的桌旁闭目养神,秀丽的长睫复在他低垂的眼帘上,感觉有种沉静的气流环绕着他整个人飘飘忽忽。他离她那么近,却又感觉好遥远……这是什么怪感受?
“噢……好痛……”她动了下,想起床却扯动伤口,不禁痛得呻吟。
尚未理解现实,她跟着忘了自己被爱玛丽所伤的事。
听见声音,云龙立即张开假寐的双眼,瞬息间已走到床边。
看到他过来,她又想起身,谁知又再次痛得皱紧眉头。
“别动,你的伤还没好呢。”
温和地对她笑笑,云龙轻按住她的肩头。
在她沉睡的几天里,早已恢复冷静的云龙,压根儿让人无法想像,他曾怒不可遏到何种可怕程度。当时没杀了爱玛丽,是来过又走的唐傲雨阻止了他,带走了人。
“我……”
想问怎么了,手臂上来的痛楚却直接唤回她的记忆。
爱玛丽的疯狂……和她的话……
“伤得不严重,只要你好好养伤,过些日子就会完全没事。”云龙在床沿坐下来,修长的手指摸着她的脸。
“伤不是在你身上,你当然说不严重了,反正我死了也不关你的事。”睨着他明明近在跟前、感觉却是好遥远的俊容。她暗自嘟哝起来。
爱玛丽发狂的那一刀,几乎刺人肉中三寸、拉割数公分还不算严重?她可从没受过这么惨的伤。
云龙一个劲望着她的脸,不予置评地微笑,只是用手去感觉她的存在。
喜欢,他很喜欢她“活着”的感觉。
曾有一度,他几乎以为要彻底失去她了。
那个“曾有一度”,曾疯狂袭夺了他的理智,霎时崩裂他多年来对人和事物无动于衷的温和表相。那印象还鲜明地印在他心里,感觉依旧强烈而震撼,完全无法让他错认自己的感情。
他并不迟钝也不愚蠢,当然早就明白她对他的意义——只是连他自己也万万没想到,怕失去她的恐惧竟然会那么——让他疯狂。
“我好歹也算是病人,你不要再拿我玩好吗?”让他摸那么久也该够了,纵使她其实喜欢被他碰的感觉。
想到他是为了偿还唐傲雨欠下的人情,所以才要她这个未婚妻,不禁让她对他充满更复杂的情绪。
“我不是在玩。”只是很怕她突然消失,想更确定她的存在。
“明明是。”
对她的反驳云龙只是笑笑,“你昏睡好几天了,我们来了几个客人,大家都很担心你,我去通知他们你醒了。”收回手,他直接朝外走,准备去告诉那几个不速之客她醒了。
当云龙的手一离开冰焰的脸颊,她就有种怅然若失的失落感。
但她没有留住他,倒是奇怪他们来了些什么客人?或许冰焰未曾察觉,就像云龙的“我们”,她的“他们”也想得十分顺口。
那互属的感觉,隐约中不言而明了。
第九章
“军崎?”
看到斩军崎走近跟前,冰焰几乎要立即跳起,但伤口痛得止住她的冲动。
“别激动,我知道我们兄妹好一阵子没见,没想到你会这么想念我。”斩军崎扶她躺好,站在床边笑望着她。“看看你,把自己‘保养’成这副德行,你要我怎么向阿姨交代?”
斩军崎一向喊冰焰的母亲为阿姨,并没有排斥的意思,不过是尊敬死去的母亲。就如同冰焰进入斩家却毋需从斩姓,始终继承其父姓氏。
“你会懂得要‘交代’?”冰焰仰瞪着他,心中有许多怨气。
她有好多话想问他,问他为何要让唐傲雨逼云龙娶她,问他为什么骗她订下这桩婚事,问“好多好多”事!若不是有云龙跟其他的观众在,不管伤口有多痛她都会跳下床,抓起他的领子质问。
“怎么不懂,我可是每日请安,定时向阿姨报告你好不好,才会没事哩!”阿姨多宠唯一的女儿,又是怎样杞人忧天的个性,冰焰自个儿也知道。
“你根本不曾来看我,又怎知我好不好?”冰焰冷嘲,倒也真想起斩军崎将她丢人云门之后,的确不闻不问。
军崎这回会上门,八成是云龙通知他有关她受伤的消息;若非她受伤,要见他大哥“圣颜”,恐怕还不知得等到何年何月。
“有人会告诉我啊!”斩军崎果真瞥向云龙。
电话是作啥用的?每天一通追踪电话,他的报告不就解决了。
“你简直……”眼看她就要动怒。
“别生气,对伤口不利。”云龙及时开口。
听见他的话,冰焰果真闷闷地把怒气吞回,谁教她现在对他有份歉疚感。要不是军崎擅用人情,阙龙门堂堂的云门领导岂会无法自主婚事。
“我们是不是被人忽略了呀?”站在玉龙旁边的楚子蓝拉拉玉龙的手,俏脸上有些许不满,进来这么久了,她都没有和冰焰说话的机会。
冰焰昏迷期间他们都来探望过她,但对着没有反应的人,总是不那么好玩。听瑾形容过冰焰的个性,楚子蓝可是很期待和她说话。听说以前的海都也是这样的个性,对人冷漠而疏远;可是从海都现在的模样她根本无法联想。在爱情的滋润下,海都变得温和而善解人意。
大概是赤龙酷得要命,得互补癖,所以海都就愈来愈温柔。
不过,楚子蓝也看得出来,酷酷的赤龙深爱海都,爱得很深很深哪。他无意识中老追着海都跑的眼神,一点也骗不了人。
听瑾说过赤龙和海都的故事,她是既感动又向往。一样是经过那么长的时间考验,她亦很能体会其中想爱不能爱的酸苦。
“他们一个是哥哥,一个是亲爱的未婚夫,我们则连朋友边都沾不上,能抗议什么呢?”玉龙捏捏楚子蓝的鼻头,转向赤龙问:“司,你说对吧?”
“是没错。”赤龙挑起酷眉,倒也同意。
“不然我们等她伤好些,再来看她好了。”从冰焰略显苍白的脸色,海都料想她不适合聊天。
听着他们的对话,冰焰将眼光调向出色的几个男女。
赤龙和玉龙在订婚宴上出现过,她还有印象:至于他们身边的俏佳人,从他们的言谈举止,也看得出谁是谁的伴。
“我想和军……我的哥哥单独聊聊,可以吗?”她突然向人请求——是请求没错,“冰焰”几乎不可能做的事。
看向斩军崎,她的眼神实在复杂得可以。
云龙似乎有些犹豫,黑眸里闪烁着异样光芒;但和其他人相望一眼,带着旧有的默契,无异议,所有人同时退出这个房间。
“斩军崎,你让我失望。”
* * *
不管有多痛,冰焰仍扶住伤臂从床上坐起身,带着从末有的憎恨眼神,咬牙瞪着名义上的哥哥。
不消片刻,斩军崎就理解到她发现了真相。
“我不会后悔我的决定。”难怪她刚才在人面前喊他“哥哥”,原来是要算总帐。自小,只有他被激得气焰怒张时,她才会在外人面前喊他哥哥,要别人给他们独处空间。很快的,他就会从哥哥降级,换来连名带姓的质问。
“你的意思是你承认?”她怒火中烧,心脏急遽狂跳。
“我是为了你好。”他叹了口气。
“为我好?要我嫁给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人叫作为我好?”
“怎么想,闹剧是否会演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根本当她是傻子,玩弄他们的命运,她想到就气,“好啊,现在,‘大哥’,你是否满意?结果是我让人砍了一刀,流掉几桶‘不要的血’,这样总够了吧?”
她的语气很冲,冲得不像该保持冷静的冰焰。
不知几岁起,她就不曾这样发过他脾气,感觉是陌生又熟悉。
对着他的脸怒吼,似乎是几百年前的回忆了。
“这次的事是意外、不是结果。”斩军崎皱起眉,发现她手臂的绷带隐隐渗出红色血迹,显然她过于激动导致伤口裂开。
唉,要是云龙发现他把她气成这样,会不会放过他就难说了。
“不,是结果。”神情一改,她突然冷静下来。
“你……”斩军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好一会儿后叹口气。“我不管了,没有人作媒还鸡婆到包生儿子,接下来要怎么做随你。”
她有些改变,光在这点认知上,他就不认为当初他的决定是错误的。
“你已经够鸡婆了。”她嗤道。
“别怪我好吗?”斩军崎煞有其事一叹,极无奈地道:“你不知道,阿姨只要见到我就叨念你的终身大事,怕你对男人冷冰冰的、毫不感兴趣,终有一天会成为没人要的老姑婆,早就把觅贤婿的责任托给我——”
看她听得目瞪口呆,斩军崎暗笑在心,上前检视她八成裂开的伤口,若无其事继续道:“你也知道,咱们那疼老婆的老爸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阿姨没事来两滴眼泪,有老爸护航,我还能拒绝阿姨的任何要求吗?”
“什么没事来两滴眼泪,好像我妈很爱哭似的。”冰焰忍不住插话,不过也明白她那柔柔弱弱的妈妈稍有委屈就掉泪是常事。
天生泪腺发达怎能怪得了我?冰焰隐约想起母亲的抗议。想想也是,好事、坏事、大事、小事……哪一样事她都能掉几滴清泪以表重视。
大概因为是有这样的母亲,所以在强壮的父亲过世后,冰焰她才不得不坚强起来,以焰高的心墙防着觊觎她母亲美貌的豺狼虎豹。想当年,母亲还是听从她的建议,才嫁给了他们现在的父亲……这当然是个秘密。
“难道阿姨不爱哭吗?”反问后顿了会儿,见冰焰在极不甘心仍只能默认之后,斩军崎才老神在在地道:“其实决定你命运的人,是阿姨。”
还好伤口末裂开,只是从缝线渗出血。斩军崎在说话的同时,将换药的医疗推车拉近,重新替她换药、换绷带。也还好,包扎换药这点小事难不倒他,不然被云龙看见她沾血的绷带,他还真不知如何交代。
冰焰看着他将旧绷带丢进垃圾桶毁尸灭迹。
回想起来,小时候类似跌倒受的伤,好像都是他替她上的药。
“什么意思?为什么扯上我妈?”她感到疑惑,刚平静的心又起波涛。难道母亲也知道事件始末,却没告诉她真相?
“没错,我是答应阿姨替你找对象,不过我负责的是找人,负责挑人的可是阿姨。”斩军崎耸耸肩,供出一切。
“我找了许多菁英份子的档案给阿姨看,她一眼就相中云龙,认为自己有什么强烈的第六感,直说这样的男人会适合你,硬是要我给你们牵上线,我能有什么办法?你知道的——”怎么弄到云龙的照片、有心推销云龙的事,暂时还是不提较妥当——照片上头有九龙,不用他大力推荐,阿姨一眼就相中云龙,碰巧云龙既未婚亦无女伴,怎能说不是命中注定。
“我妈爱哭,爸爸舍不得她哭,所以……”冰焰叹息,发现自己也想哭。
始作俑者是她的母亲……不能怪云龙,不能怪唐傲雨,不能怪斩军崎……难道能去怪她爱掉泪的妈妈吗?何必自找苦吃,母亲一听她追究,不说她不懂做娘苦心,奉送一桶免费泪水,淹她灰头土脸咸到底才任!
默契在彼此的眼底交流,他们不约而同淡淡地笑了起来。
见到久违的笑容,斩军崎更确定了他的决定无误。
* * *
当云龙一进门,眼神就胶着在那朵不曾见过的美丽笑靥上。
许多念头窜过他的脑海,想到方才她见到斩军崎时的兴奋,想到她为何那么不愿嫁给他,想到她过去从不让男人追求,对追求者总是既冰又冷……理由,彷佛都在这朵笑容里有了解答。
他不信,直觉又不得不信。
“你不懂什么叫隐私权吗?”瞥见站在门口的云龙,冰焰的笑容瞬即消失。
“别用这种语气,亚屺可是你的未婚夫呢!”斩军崎劝阻着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都早已认定的妹妹。
称呼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感觉。
“我是想问你们聊完没有,该让你休息。”云龙淡淡解释,看不出情绪。见她没有躺好而是坐着,他也没有多说话。
“放心,只是休息几天就会好的‘小伤’,不劳你关心。”冰焰的语气带着讥讽意味。
她没忘记醒来时云龙对她说过的话,根本不相信他会关心她。
“啊,你们小俩口别在我这孤家寡人面前拌嘴,会让我触景伤情的,我看我还是先走一步。”斩军崎开着玩笑,也认为该让她休息了。
她的气色不太好,有待调养。
姑且不管斩军崎的调侃,冰焰显得有些慌张的问:“你要走了?”
“不走,你要我永远住下来吗?”斩军崎拍拍她的头,才不管她的形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