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绝对不只是一个玉工!带头的心里突然闪过这样的想法。
强敌环伺之下,尚能谈笑风生,这般能耐已非寻常人能有,更何况甚言语、神态更充分显示出他善于运筹帷帽的气势。
但他终究还是一个已无还击之力的小子而已。
旭日维持脸上莫测高深的笑容,暗地里给红叶一个手势,勉强踏出一步转移三人的注意力。
红叶见得带头的手臂一转,刀身映照着烛火,亮晃晃的,让她一阵心惊,直想尖叫出声,没有即时捕捉到旭日的暗号。
“臭娘们!搞什么把戏?”
红叶动作稍慢,手碰到罐子时,已被瘦长汉子一把攫住,她心下一慌,罐子内的液体溅出少许,正落在抓住她的大手上。
“啊!”瘦长汉子惊呼一声,连忙甩手,但左手背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尚来不及处理伤势,抬头又见满天彩光落下。
屋内空间狭小,面对直落而下的不明液体攻击,三人竟是无处闪避,只能勉强以衣袖、下摆遮掩掉少许攻击。
就是此刻,旭日含笑踏了脚下暗格。
“喀”的一声巨响之后,眼前已无三人踪影。
“再把黑色罐子里的东西倒进去。”指着面前的大洞,旭日吩咐。
红叶瞪着手上黏稠的红色液体。初时的麻痒感觉一褪,便再无异感,用指头揩拭,才发觉那颜色可以擦去。
“那只是颜料罢了。但待会儿这桶可要小心,里头是酸蚀液,一不小心,可会在你漂亮的手上烧出焦疤的。”看见红叶的疑惑,旭日好心的作了解释。
“全倒下去?”红叶不敢想象这东西倒在血肉上会是什么结果。
“全部。”旭日斩钉截铁的。这些家伙是罪有应得。若早知会遇上这些人,她就会狠下心买一罐贵得要死的化尸水……但算了,也省得让司徒难做人。
“轰隆”一声巨响,房子剧烈摇晃了一下,旭日的冷静表象也被震垮了。跌跌撞撞的摔向床榻的同时,她不忘提醒红叶:“再等下去,这房子就会被他们打垮了。”
“啊!”猛然醒悟到刚刚的巨响是受困三人的反击之作,红叶忙不迭的依令行事。手指不听使唤的颤抖,让几滴水液沾上衣袖,只听“滋”的细微声后,精致的布料上便多了数个大小不一的丑陋焦痕。
凝神细听,依稀可闻见凄厉的哀号声。
“记得叫司徒把他们送交官府。”旭日在躺下前,不忘交代善后。
哼!不枉她当初一番苦心,被这个深坑耗去的精力今日总算索回代价了。可惜的是,只能使用一次,还需要再改进……
“师父,我替升哥报仇了……揪出幕后……行凶的人……嗣衣……”
红叶站在床前,惊惧的听着旭日的胡言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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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不见五指的地底暗穴中,嗣衣由盘腿运气的姿势一跃而起,准备再次寻找出路。
怪他一时轻敌,老妇既要引他前来,必是已设好陷阱等他入瓮,破屋设有神妙机关,饶他识得门道,一时之间却也找不到破解之法。虽料到善用毒物之人必不会舍长处不用,却是避无可避,硬生生挨受下来,若非他体质易于常人,又随身携带有解毒圣品,可能捱不到此时。
曲曦可有安然来回将军府?
身躯虽没有许久不进饮食所致的疲软情况,内心的牵挂却无时无刻咬啮着精神意志,幸好理智深刻明白激动情绪丝毫无益,他才没做出令那老妇张狂得意的失措举止。
确定不会导致结构倒塌,嗣衣以拳在坚硬的土壁上击出巴掌大的凹陷。摸清了位置,他以凹陷为垫,猛一提身拔高丈许,却仍摸不着暗穴的顶。估计再高应不致超过两丈,他在第二次拔高身形时,又依样画葫芦。在接连两次的探测后,他一鼓作气用十成功力上击。
“轰”的一声巨响,已坠落洞底的嗣衣终于见到趁隙射入的光线。想到只要再一次腾跃便可脱出生天,嗣衣不禁露出浅笑。
“……原本该属于我的堡垒,原本该属于我的夫君,原本该属于我的所有尊荣,全部都让关遥夺去,我怎能不嫉妒,怎能不恨!”
地面上又传来老妇激烈的质问声,嗣衣凝神听着。
“……她怎么不会嫉妒,眼看自己的好姐妹拥有她所向往的一切美好事物,她怎能不嫉妒……”语末,气力已弱,本欲加强的咆哮却成了疑问似的低喃。
连日来不断听着老妇时而自言自语,时而像是与人争辩的话语,嗣衣已经习惯了“她”、“我”不分的叙述方式,也从老妇说话的声调变化推论她毒发身亡之时已近。
“谁都不会得到幸福!我得不到,你们谁也别想得到!”
老妇诅咒似的语句让嗣衣蹙拢了眉头,他等待了会儿,确定老妇已离去,才运功离开地穴。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嗣衣一站上地面,就见到老妇双目圆睁的瞪着自己,像是不相信他能活着逃出来,定睛一瞧,才发现她的姿势极其不自然。
难怪他会误以为她已离去,原来是已经断了气。
嗣衣说不上来心里的感觉。他不想恨这个杀死他父母的凶手,也不想去计较了,如今人都死了,就让一切恩怨到此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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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大哥因为她的关系而中毒,现在昏迷不醒,于情于理,她都应该抛下男女之防,留下来好好照顾他。红叶在心里第一百次说服自己可以这样做。
尽管极想照料他据说受了伤的右肩,挣扎许久后,虽是端来了一盆水,却只敢替他擦擦额上冒出的冷汗及嘴角已干涸的血迹。
大夫已经让司徒毅去请了,她还能为旭日大哥做什么?
想起因为自己的无知累得人家受罪,红叶拿着布巾的手不禁更用力了些,仿佛此举可以抚平他眉间因痛楚而起的皱纹。
皱纹有没有抚平她还不知道,却先看到了令她瞠目结舌的一幕。
她来回瞧着手上的布巾和他的眉间,忍不住掐了自己手臂一下,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她真的把旭日大哥的浓密剑眉擦成了弯月细眉!抖着手,却不失坚定的将他的领口翻开,眼前看到的平滑颈项更是令她头昏眼花。
旭日大哥竟是女的!
青天霹雳轰得红叶一阵错愕,更加为自己先前的举动羞愧到无地自容。
“她怎么了?”焦急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将红叶骇得几乎跳上寸许高,一回身发现是嗣衣,才松了口气。
红叶不知道嗣衣晓不晓得旭日的秘密,但基于同是女儿身,没多想便决定先替当事人挡掉过分亲密的探视。可惜嗣衣的动作远比她的思考速度快上许多,让她来不及阻止他如今显得过于亲昵的举止。
皱眉看着嗣衣大手摸过旭日的手腕,又拂上她的额头,一脸的焦灼取代了他惯常的淡漠,红叶忍着了快冲出口的“登徒子”,只悻悻然的回答:“中了毒,司徒公子已经去请大夫了。”并识相的不说明谁是元凶。
“把门关上。”嗣衣开始动手解开旭日的衣服。他现在只能庆幸刚刚没有先回回春药铺,而是先到旭日这儿来。她为何受此重伤?是将军府一行不顺利吗?他的指搭在她的腕上,好一会儿,却得不出什么结论。意识到自己情绪过于激动,他深呼吸一口气,才又重新把起脉。
“你凭什么……”红叶伸出去阻止的手停在半空中,没有勇气在一对盛满怒意的激切眼眸下达成原意。
“我是大夫。”嗣衣不怪红叶,只澄清她的疑虑。“把门关上。”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还记得旭日是如何坚决要守住她的秘密。
不过听红叶不停嘟嚎着“男女授受不亲”云云,这“秘密”怕是又多一人知晓了。
嗣衣解下腰带内里的皮套,其内赫然是一排大小不等的银针,他取出数枝中空的细小长针,过火后扎到旭日身上。
他还真的懂医术!嗣衣熟练的动作,不管是进针时毫不迟疑的深度拿捏,或是接下由银针口汨汨流出的腥黑污血,都令红叶在瞬间相信他的能力。而且,他看起来似乎挺厉害的……
就着刚刚红叶端来的水,嗣衣拭着旭日额际冷汗,突然出声:“还不烧水去。”
红叶吓了一跳,不敢承认自己刚刚一时竟看呆了。
“呃……你刚刚又没说。”知道不是辩解的时候,她只低低嘀咕,才又换上较大的音量:“要烧多少?”
“足够让她泡上一次热水澡的量。”他拿下她额上已转成温热的布巾,换上新的。
见细针所放出的血终于变成正常的颜色,嗣衣松了口气,起出所有的针后,马上喂她一颗丹药。当日在街上省下了一颗,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用到。
他再把一次脉,指下纷乱的脉相连带也乱了他的心情。他不敢夸口天下所有的药材他都了若指掌,但好歹浸湿经年,如今遇上令他百思不解的情况,怎不勾起他的好奇
嗣衣翻弄着桌上的杯盘,想找出罪魁祸首。
他每样菜都尝尝味道,不是不怕中毒,而是他的体质较常人不易中毒,而且他的味觉非常敏锐,只要菜中稍有异样,他马上就能得知。可是,这些菜全部没有问题!
最后,飘着细小淡黄花瓣的半碗水汤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夹起一瓣塞进嘴里,咬了几口又吐掉。令他感到讶异的不是淡黄小花转眼间竟成鲜红,而是唇舌传来的些微麻刺感,还有更重要的是,他没见过这种植物。
老妇临死前的诅咒让嗣衣心底寒意陡生,他快步走向设在屋后的厨间。
“那汤是你煮的吧?”
红叶闻声,失手落下舀水的杓子,嗣衣一脸风雨欲来的骇人神情让她猛吞口水。
“那些花是从哪里来的?”生气于事无补,他只是想弄清真相。
没错,现在生气于事无补……告诫的声音在嗣衣脑中一再重复。
红叶脸上毫无血色,抖着声:“一个老婆婆卖的……说是吉祥……”
于事无补——
“喀”的一声,嗣衣的掌落在红叶身旁的大灶一角,打落了一地红砖肩。
他知道这是迁怒无辜。嗣衣气息紊乱的看着自己的手掌,感觉刚刚一瞬间好像不是自己所有的猛烈激动。
他终于知道为何有人会有鞭尸这种疯狂举动,因为他现在就有这种冲动!
“想办法烧水来。”嗣衣冷冷撂下指示。
红叶终于软了脚,跌在地上,身旁大灶呼应似的“轰”一声,塌成一堆细粉,熄了刚起的小火。装满水的铁获倾斜了去,水流了满地,脚底的湿意让红叶回过神来,她看着、想着,惊惧后的放松让她忍不住痛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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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嗣衣,你回来了。”司徒毅打个招呼,急急的拉着老大夫便要往屋里去。
因为他得先押解那三人回衙门,所以要老大夫自己先过来,哪想到老大夫竟然迷路了,害他又浪费了不少时间把人找回来。
不晓得旭日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暂时没有危险。”毒性虽奇特,但仍可解,应不至于危及性命。可令他耿耿于怀的是另一个问题,现在只希望铁掌柜可以尽快联络上小六和傅意北。嗣衣在内心祈祷见多识广的那对夫妻能帮他解决这个难题。
司徒毅不能马上理解嗣衣的言语,见老大夫向嗣衣寒暄,才猛然忆起嗣衣的本行正是卖药。耳里虽然听明白了老大夫“既然有四少在,相信诸病症必可迎刃而解”诸语,他仍是无法想象嗣衣帮人看病的模样。
嗣衣看起来就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酷样,相对于老大夫的慈眉善目,嗣衣不苟言笑的清俊外貌只显得无情。
他可以跟旭日勾肩搭背,却绝对不会想碰嗣衣一下!天底下有这种大夫吗?
司徒毅带点审视意味的眼光一直往视着嗣衣,见他冷静如昔的与老大夫道别,但一双少有任何情绪波动的冷眼中可瞧见淡淡的担忧。
“还会有什么问题吗?”虽然才认识嗣衣不久,大概也知道能让这个大冰人的面具崩解,事情可能不是只有一点棘手而已。
“……毒性没有完全去除。”
“那又怎么样?”命能救回来最重要,其他有什么后遗症可以慢慢再治。
“我希望她没事,但不排除有后遗症的可能,一切要等旭日醒来才能确定。”
司徒毅犹豫的看着嗣衣一脸阴霾,硬着头皮建议:“或许我们该参考一下别人的意见?”他虽是外行,但也知道医人这事儿很难说的,嗣衣认为是绝症,说不定另一人会觉得有救。更何况,他打从心底怀疑嗣衣是否真是大夫。
刚刚那位老大夫应该还没走远吧?
“我已经让人去找了。”细不可查的皱了眉,嗣衣倒想起了另一件事。“你现在没事吧?”
“一个时辰后得回家看爹娘。”他已经三天没有被叨念了,人不能大贪心。
“那好,你来代替红叶吧。”那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很是令他心烦。
代替红叶?
嗣衣关门前不忘告诫:“水烧好了叫我一声,别擅自闯进来。”
语毕,便“叩”的合上门板。
司徒毅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被拒于门外,愣了下,才凝聚怒火。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些人没有想过让一个“名捕”去做跑腿、烧水的杂役是大材小用吗?他三天没回家,不单是不想被唠叨,有一半的原因是没有脸向父母亲交代这几天的去处。
可是现在中毒的人最大,他就再勉为其难委屈一次吧!牵强的找了个令自己心安理得的借口,司徒毅绕到屋后,看见一身狼狈的红叶,讶问:“发生了什么事?”
红叶抽咽的说着事情经过。司徒毅对哭泣的女人最没有办法了,安慰了两声,才半逼半哄的让红叶离去。
他还以为嗣衣这人没血、没眼泪,原来也会生气啊!司徒毅摇摇头,觉得自己识人眼光有待改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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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怪!
旭日眨眨眼睛,看见熟悉的屋顶,屋梁上她堆放的一些小玩意都仍在原位。想转头看向地上,闭了眼,却觉一阵天旋地转,诧异的睁大眼睛,眩晕感才消退了些。这才看清坑洞已让人填平,整个地板看起来就跟之前一样正常。她眼睛兜转了一圈,马上知道屋里已让人整理过了。
然后,她看见嗣衣走进来。
再然后,她知道怪在哪里了。
她直直的看向嗣衣,看见他手里拿着东西,急急的朝她走来;看见他嘴里说着什么,脸上有着复杂的情绪,像是忧喜参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