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抵着门,面对这么直接的问句,白蝶儿只能不语。
这问题,单独面对着他,她都不见得可以压抑下臊意回答了,哪有可能在这么多人旁听的情况下回答他。
「你……这么多人在听,你别问我这个。」
隔着门板,月午星听见她细着声音的抱怨,然后恶狠狠的目光瞪向正从地上爬起来的司巳、司未……
「就说这村里少了两口井,你们还不去帮忙挖?」
「啊?」
「官弟,都什么时候了?你今天吃药了没?」
「我?」
「墨紫,官弟交给你了,随便拿个什么大补丸还是大补汤给他,去去去,你们去吃药。」
「不会吧?又赶人了?」
咆哮,跳豆大复活,「还、不、快、去?!」
第九章
思念呀……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拨着碗里的稀饭,月灵官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好友,想的有些出神。
「有事?」被看的那一个神色自若,自在的夹了一筷子酱瓜到他的碗里,直觉的叮嘱,「等会儿还要吃药,吃点东西垫垫胃。」
「哦~~」乖乖的喝了两口稀饭,然后又开始不专心了起来,打量的目光不自觉的再次投射向对面的人。
不同于他的清灵纤细,坐在他面前的男子高头大马、伟岸英挺、眉宇间有股不怒而威的王者气势。
简言之,他是那种走在路上,会让人哭着扑倒在他身前,声泪涕下大喊「大人,请为民女伸冤」的那种人。
而他,确实也是权贵那一流,还是当中拔尖儿的人物,不但出身于大将军王府,是大将军王的亲亲嫡孙,甫一出世就受当今圣上宠爱,直接赐了一个国姓,跟着皇家的嫡子皇孙姓紫堂。
这人,说是紫苍王朝的一个传奇也不为过……
「怎么了?」传奇很有耐心,针对对面座位的人而独有的耐心与包容。
「曜,你说,思念跟牵挂一个人,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月灵官好学,对着好朋友,不懂就问。
夹菜的筷子突然顿了一下。
宝石般漆黑光耀的瞳眸看向他纤雅水灵的脸蛋,反问:「怎么会问这问题?」
「哎呀!你怎么这样?老是我问一个问题,你又问回来。」抱怨,语气偏软,有点儿耍赖的语气。
「我总要知道问题的来源。」少年老成的人自然有他思考上的习惯。
「前阵子,当你忙着为皇上办差时,我不是在帮我午星哥哥找蝶嫂嫂吗?」
「嗯。」
「虽然,我后来知道,是因为午星哥哥已经认定了蝶嫂嫂,所以对找人的事抱以无比的执着心,但是在我知道这件事之前,我总觉得奇怪。」清灵的小脸露出迷惘之色。
「哦?」
「在午星哥哥急着找人的时候,我就感觉到那份的执着与牵挂,直到后来,才弄懂,原来是因为他已经认定了蝶嫂嫂,把她当自己人,所以会有那样的情绪,曜……」好奇的问:「是不是认定了一个人,就会这样的执着,不自觉的思念与牵挂?」
「那是当然的。」紫堂曜肯定,「当你把一个人放在心里的时候,那个人在你的心里就有了重量,随着重要度不同,那份重量也不同,引起不同程度的思念、牵挂,还有执着心。」
抓着筷子,月灵官不知想什么,沉默了好一下才应了一声,「哦!」
「吃饭吧,等下还要吃药呢!」紫堂曜温言催促,注意到他打一开始就不专心,根本没吃什么。
听话的喝了两口稀饭,状似无意的对他的好友开口,「前一阵子你忙的时候,我……我很想你。」
为他布菜的筷子又顿了顿、俊朗刚毅的面容勾起一抹温煦的笑意。
「嗯。」紫堂曜应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清灵纤雅的俊颜埋在饭碗中,假装认真的在进食。
「小官。」紫堂曜突然唤他。
「嗯?」嘴里满是稀饭,只能应一声了事。
「我也是。」紫堂曜语出突然的说道。
「哦!」愣愣的,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当你忙着找人的时候,我也想你。」配合他,紫堂曜以白话版说明。
美丽的浅粉红色瞬间晕满那张水灵的秀颜。
这表示,表示他在紫堂曜的心中,也是有一定的重量……
这认知冲击着他,只觉得心口处麻麻的,整张脸热热的,然后,突然间的降温!
因为想到了,虽然现在多找到了一颗灵珠,但仍然不齐全。
他的生命依旧是个未知的问号,这样的他,多出了牵挂,还引起别人对他的牵挂,好吗?
「没事。」似乎看穿他内心中的忧郁,紫堂曜蒲扇般的大手覆上他略显病态的纤白小手。
看着他的沉着跟笃定,月灵官的心跟着踏实一些些,但是,对未来的茫然感却还是那么样的深……
「你们还在吃啊?」探头查看的墨紫喳呼,「等下不是要见那个南方首富兼第一大善人吗?现在还在用早膳,是什么时候要吃药?什么时候要去见人啊?」
对喔!等不要见那个南方第一大善人,也就是蝶嫂嫂的爹,差点要忘了。
再也不用人盯,用餐用餐,赶紧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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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吗?妳确定不去?」
「要我去?」失笑,很无奈的那种,「难不成你想要我们父女相逢,要我再回去做泥偶?神桌上的吉祥物?紧接着还要对大家宣布,『成仙的白蝶儿又重返人间了!」?你想要这样?」
「当然不是。」嘟嘴,娃娃脸显得那么样可爱。
「那不就得了。」不觉得这话题有讨论的必要。
「但是妳不想见见妳爹吗?」月午星自觉是体贴,才要她同往。
心头紧缩了一下,忍着受伤的感觉,白蝶儿冷静的反问:「这么多年下来,他看待我跟对待我的方式,像是一个做爹的吗?」
「……」无言,月午星无法反驳,只用很担心很担心的目光看着她。
「没事,都过去了。」娇娇软软的声音回过头来安慰他,「也许想起来时,还是会有受伤的感觉,但已经没有以前那样的痛了,真的。」
「我同妳提起,不是要妳觉得受伤的。」皱眉,月午星不知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才好。
对他而言,他总觉得父女天性,他不该眼见这样的天性被截断。
但另一方面,若父女不像父女,而像她这样的情况……这……
「你好象从没问我,从哪里学来的占卦能力?」她突然间。
没追问,他等着答案。
「在我双腿不便,没有任何行动力的时候,唯一能够自由进行的事就是看书,什么书都看,后来发现占卜之术特别有趣,我看着看着,也就慢慢学会了。」笑笑,觉得命运的安排很奇妙,「也幸好有这一技之长,在我坠崖之后,才有本钱可以计画新的人生,不至于让自己面临当街要饭的窘境。」
「妳从一开始就计画,想要离开好自立门户?」有人危险的瞇起了眼睛。
「那时……那时我又不知道我们、我们会变这样。」精致的丽颜面露赧色,还不习惯眼下这种两情相悦的状态。
「嗯哼。」大爷不满意的哼了两声,提醒道:「以前的事就算了,但是妳说过喜欢我,妳说过的!做人要有信用,妳要记得妳说过的话,要敢再随便丢下我就跑,哼哼!」
他的不安全感溢于言表,害她,明明就为他的话大感困窘,却还要设法安抚他。
「你啊~~堂堂一个圣者大人,别胡思乱想啦!」隐藏在火爆脾气下的孩子气的那一面,总能引发她内心中最柔软的那一面,无法放着他不管。
「打勾盖印。」他最幼稚的那一面总会因她而起。
见他伸手,闹着小孩子的游戏,她失笑,却也只能顺他的意,软软的小手伸出,勾着他的小指,两人用大拇指盖了一个章,很慎重其事似的。
约定成立,他没放开她的手,顺势,大手紧紧包覆住她软滑的小手,不再放开。
脸儿红红,她没出声,心慌意乱得差点忘了她要说什么。
「那个……我从没对任何人说起。」清了清喉咙,佯装没发现他正握着她的手,她导回正题,「在我学会占卜之术时,那时我就为我跟我爹占过一个卦。」
「结果?」
「我们父女缘薄,缘分已尽。」
「怎会这样?」他又皱眉。
「你比我清楚,有些事是注定的,不是你我之力想改变就能改变。」长期下来,在受伤感之中,她已经学会看淡。
「但是……」
「别这样,缘起缘灭有它的定数,硬要延续并猫见得是好事。」当她重拾新生的时候,就决定彻底的斩断过去一切。
察觉到她的决心,月午星只能沉默,握着她的手微微加重了力道……
微微一笑,她知道他的安慰之意,即使心里难受,也打起精神。
「说得更现实一点……」笑笑,想打趣,却难掩苦涩意味,「比起失而复得,认定有一个成仙的女儿,这对我爹来说,还比较让他开心跟满足。」
她说的是实情,她知道,他也能体会。
那真是一件再伤人也不过的现实。
「事已至此,成全他,是唯一能够两全其美的做法,那也是……也是我这个女儿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无缘的人,有此结局,她觉得已经是一种造化。
听她故作无谓、看似云淡风轻的倾诉,月午星紧握着她的手,不语。
身为一个男子汉,自认是一个男子汉,他从没来说,但是,在他真正的了解她、知道她经历过的过往之后,他知道她感觉受伤,她的心里有一个很深很深的伤口。
长时间被如此压抑,即使个性外柔内韧,熬得过来并不表示不会觉得痛、不会觉得苦……这些事,不用想他都知道,知道「家人」这字眼是她的伤、她的痛。
他知道,他都知道,可是,他从没敢当她的面提及这样的话题,因为,他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他心疼,她让他觉得心疼,那份柔弱中的坚韧更让他无法不心生怜惜。
好想,他好想为她做点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她真正放开心怀,让她忘了那些伤、那些的痛。
「没关系。」紧握着她的小手,他说,异常大声的说:「有我,妳还有我,以后有我疼妳、照顾妳,妳就做我月午星的小蝴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陪着我,我们可以到各个不同的地方去、见识各个地方不同的民情。」
他的话,来得那样的突然,有点儿傻气、有点儿笨呆,但每一字、每一句,都敲进了她的心,让她怔怔的,只能怔怔的看着他。
那迷蒙的、只当自己在作梦的盈盈目光,明白曝露出她的脆弱,也险些让月午星看到为之心碎。
「以后……」握着她软软的小手,他凝视着她,承诺一般的、审而慎之的保证,「妳会像蝴蝶一般的自由自在,妳可以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玩就玩,就算是想使性子……」
顿了顿,很认真的考虑一下,然后正经的宣布,「好啦!使性子的话,偶尔使一下也没关系。」
她笑了出来,为他孩子气的计较还装大方的可爱模样而笑,但笑容下,喉咙里,就像梗住了个硬块,打心底涌出的酸楚淹没了她,让她眼眶发热。
「总之,没有人会困着妳,因为妳再也不是那个白家的女儿,神像泥偶一样的白蝶儿。」注视她的目光是那么样的坚定、闪耀,如同天上最明亮的星,虔诚而神圣的宣布她的新生,「妳只会是妳,是我月午星的小蝴蝶,自由自在的小蝴蝶。」
眼前,不知怎地迷蒙成一片……
心中的某个支柱,那个她硬撑起来,欺骗自己、安慰自己,假装一点也没关系的那个支柱,它就这么样突然的崩溃掉。
没有人,从来没有一个人愿意这样对待她,告诉她:她是个人,是个需要人疼、需要人关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儿家。
她的要求并不高,不就是想象一般人一样,可以大声玩、大声笑,伤心的时候就哭,生气的时候可以发发脾气。
很简单的,不是吗?
她要求的,也只是希望她的家人能把她当成一个人,活生生的、真实的人来看待。
但是没有!
从来就没有一个人愿意拿她当普通人看待,包括生她的血缘父亲!
她恨极了那些高雅跟端庄,她是人,不是泥偶木雕,她会呼吸,会有情绪,为什么要要求她跟泥塑像一样,镇日十二个时辰摆着端庄高雅、神爱世人的慈爱良善?
受够了!
她已经受够了!
直到他拉着衣袖擦拭她的脸,她才省悟到她哭了,压抑了许久许久的眼泪,在这一刻尽数的溃决,让她泪如雨下。
「没事了。」来不及擦拭,他一把将她拥进怀中,「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委屈的泪水流啊流,她不想控制,也无力去控制,软软的身子紧紧抱住了他,彷佛溺水之人所遇上的浮木,抱着他,无声的流泪。
「没事了……」紧紧拥住怀中的娇软,他心疼着她的伤心,只能用低哑的嗓音,一次又一次的对她保证,「已经没事了……」
崩溃的情绪在他的怀抱与软语安慰中慢慢平复,也重新架构起最新的认知--
没事了,有他,一切有他,已经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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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白天骏的会面让月灵官感到惊奇。
据说,相由心生,但白天骏并不如他所预料那样。
那一副圆圆胖胖又慈眉善目的样子,跟他心中所想象的:瘦干干,目露精光,会苛刻女儿的刻薄爹亲形象,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想不通,趴在茶桌上直问着。
刚送客回来的紫堂曜看了他一眼,明明没有异样,灵动的大眼睛活灵活现的闪着不解的光辉,没有显露一丝痛处,但他就像通灵一样的发现了。
「哪里不舒服?」沉声问,表情很凝重。
灵秀的小脸怔了怔,粉饰太平,「没什么啦!」
「小官?」不需再多说,紫堂曜沉声唤他。
「好啦好啦!」不喜欢他露出那样严肃的表情,月灵官投降,「我只是有些胃疼,吃些药就好了。」
墨紫留守驿站炼药,但这样的小病痛也用不着她出面诊治。
在紫堂曜虎视眈眈一样的目光下,月灵官掏出随身的药丸,拿出胃疼的那一小罐,倒了药就往嘴里吞。
「以后不舒服别忍着。」摸摸他的头,俊帅沉着的面容下,实则在苦恼,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把他的身子养壮一些。
「我尽量啦!」敷衍,赶紧带开话题,「白天骏怎么会长那个样子?」
「哪个样子?」
「就一副大好人的样子啊!」
「对许多人来说,他的确是个大好人。」紫堂曜持平论述,「要不然,你以为南方第一大善人的名号是怎么落在他头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