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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上撒旦 page 2 作者:月惜

  平常时候,他们却叫她「当家的」,但每次她不高兴了,孩子们就会自然而然地改口叫她「姊姊」。

  姊姊,是亲人的意思,在他们单纯的想法里,只是要她感觉到窝心。

  「我没生气。」回应的是全然的女声。是的,乞儿园的主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儿身。

  说起她贝栗儿,京城里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她出身富豪之家,本来应该是天之骄女,养在深闰过着令人艳羡的日子。谁知,一次出门礼佛的途中,她遇见了这群流浪无依的孩子,于心不忍之下,此后她就时常供给他们衣食,乃至于把他们带回贝府与她一同居住。

  然而贝府规矩甚严,按理是容不下这等情事破坏家风,好在因着贝老爷膝下有子众多,却独有贝栗儿这个女,对她的宠爱自然不在话下,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她去做了。

  但,好景不常,贝老爷一过世,贝家大权由贝栗儿同父异母的哥哥--贝勋接管,此后她的处境就变得万分艰难。

  「不赶他们走,你就得接受被逐出府的命运,再与贝家人无瓜无葛!」这是三年前贝勋对她所下的最后警告。

  出乎众人意料之外,贝栗儿这位衔着金汤匙出生、不曾吃过半点苦头的千金大小姐,居然选择只身带着这几个孩子踏出贝府大门。

  她的勇气令人敬佩,不过三年来,事实证明,勇气并不能当饭吃。

  贝府如今仍是富霸一方的大财主,而乞儿园仍旧只是乞儿园,两者连一口饭的关系都没有。

  「栗儿姊姊,我们想办法把小二换回来好吗?」忆及江府奴仆对甫到的小二呼来喝去的情景,小大的心就吊得老高。

  若不是顾虑到小小的伤势需要人照顾,而小三、小四、小五应付不来,贝栗儿又正好到山上去了,打死小大他也舍不得让小二去干这趟差事。

  江府虐待下人的恶行是远近驰名的呵!

  他们六个孩子之间,虽然无血缘亲情,但共同成长的辛酸,却让他们更懂得互相体恤、彼此关爱。

  小大才十岁,是孩子里年纪最大,也是最懂事的一个。

  「换是要换,可是……」拿什么上换呢?贝栗儿的秀眉紧皱,揉着额头苦思。

  离开贝府时,她一样东西也没带。这三个年头来,她就只靠着白己织得一手好布锦的技艺,来换取一大家子的日常所需。即使这样,生活还是过得相当窘迫,遑论是攒下闲钱应急!

  「我去跟他换!」小大挺起胸脯,大声对贝栗儿说。

  小二比他小两岁,他是哥哥,怎么能让弟弟去吃若!

  「别急,我来想办法。」贝栗儿拍扪他的肩膀,笑了笑。「外面有几个馒头,你先带小三、小四、小五去吃,小小由我来守着。」

  「好。」小大左牵一个,右拉一个,后头还拖着一个,很有大人风范的照料着弟弟妹妹。

  待孩子们全都出去了,贝栗儿藏在衣袖下,一直牢握的拳头才缓缓松开。

  他们受的委屈,她都晓得,可是她能怎么办呢?

  毕竟她的能力有限啊!

  舍弃了荣华富贵、赔上了青春年华,她不悔,因为这些孩子值得她牺牲。但,最困难的是,前方的路还长得很,她要拿什么来保护他们?她要如何给他们一个安定的未来……

  「呜……」睡梦中的小小,忍不住发出难受的呓语。

  贝栗儿轻哄着她,仿佛感觉那道伤口是裂在自己身上。

  淡淡萤黄的月光流泄进屋,照在贝栗儿脸上,她慈爱的表情宛若仙佛。

  过度操劳的双手早已不复昔日细嫩,粗布拙衣亦取代了原先的华绢美服,可是随着时间一年年的推移,贝栗儿的美丽益发惊人。

  眉如柳月,貌似芙蓉,她未经妆点的素颜一派清丽。

  貌美或许是种与生俱来的恩赐,然而之于贝栗儿来说,这张引人注目的脸蛋儿却只是凭添麻烦。

  已数不清遭遇多少次那些公子哥们轻佻的言语举动,她只求得以自保,不让清白受损,其他的,也不是她所能掌控了。

  看尽世态炎凉、尝遍人情冷暖,她学会的除了忍耐,还是只有忍耐。

  反正长安城的治安,尚不至于败坏到放任奸小为所欲为的地步,她担心个了这么多。

  小小的伤势颇重,看来得吃上好一阵子的药,小二又不能就这么丢在江府里不管,这处处都要用到为数不少的银两,她上哪儿去挣啊?!

  层层迭起的秀眉始终没有松开,贝栗儿枯坐在床沿,望着正承受疼痛的小小,一发楞,又是整个夜晚……

  月儿渐落,星子也都黯淡,唯有地上的人未眠。

  心事沉、沉、沉……

  *****

  背后的指指点点、耳边的窃窃私语,像是一出再浮滥不过的剧码,天天上演。贝栗儿默默地在市街一角摆摊卖布,从容表露的态度,好似那些人注意的焦点并不是她。

  「当家的,我想先回去看看小小好吗?」衣袖被扯紧,一双粗黑脱皮的小手攀住了她,央求着问。

  「嗯,小心走。」贝栗儿蹲下身子,小心避开了小二膝头一大块的瘀青,替他把裤管折起,方便他等会儿走路。

  「你也早点儿回来喔!」小二走了几步,又好像很不放心地转过头对她说。

  「知道了。」贝栗儿微微一笑,挥手让他赶紧回家。

  接连着好几夜不眠不休,她拚了命赶制出数匹精致的布锦,以将近原先二倍的价钱才把小二顺利带出江府,可惜,他还是受了点皮肉之伤。

  那一跛一跛的身影,看起来是那么的弱小,却又是那么的坚强……

  他们都是好孩子,老天怎么会看不见呢?

  贝栗儿低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不再有寻求答案的渴望。

  「贝姑娘,你的功夫愈来愈好了,这块布料好美,我要了。」一位美妇在她摊前挑选了老半天,她的一干婢女全都规规矩矩的候立在旁。

  「苏夫人若是喜欢,栗儿可以替您裁制件裳裙。」

  「是吗?那太好了。」得到贝栗儿会在午后专程过府的承诺,美妇才欢天喜地的离去,留下丰厚的工资给她。

  这位苏夫人是刑部官吏苏大人的爱妾,因为出身微寒,故待人十分和气,没什么宫夫人的架子。贝栗儿时常卖布于她,但为他人亲裁衣裳,这还是头一遭。

  她必须开发新的财源,这一双手,可以做的更多。劳累不打紧,能让孩子们过得舒适些是她最大的心愿。

  真好,一开市就遇见贵人,今天会是个好日子也说不定!

  嘴角扬起一道甜美的弧度,贝栗儿散发出光彩的小脸上,净是迷人的风韵,让人很难不多看她几眼。

  但贝栗儿显然完全忽视周遭因她而起的波动,她满心满脑只想着,今晚该给孩子们加什么菜?是不是再买些药品让小二、小小补补身体呢?

  揣着怀里沉甸甸的银两,她决定给他们一个惊喜。

  坐下歇歇腿,贝栗儿还在傻笑,直到一双男性的绢鞋映入眼帘,她才回过神,缓慢的仰起头--

  蓝眼睛!

  贝栗儿怔了怔--是他吗?伤了小小的那个男人?

  思及此,她心弦一震,眼神瞬间转为防备,审慎的瞪着他,看他到底还想干什么。

  但,男人并不说话,回视着她的蓝眼睛里,有着大海的忧郁与孤独,却没有天空的温柔。

  好半天,他们就这样盯着彼此,一句话都不说,好像以眼神较量,比赛谁先投降。

  就是他!

  不必多问,贝栗儿确定小大说的男人,就是站在她身前的这个。

  她没见过哪个男人有如他一般的气质--冷肆、绝然,好似天地万物在他眼中,只是一颗颗微不足道的尘埃,无须怜惜。

  这么冷的人,才有这么狠的心去伤害一个无知的孩子。如果说他根本没有心,贝栗儿也不会感到太意外。

  「你要买布吗?」出奇冷静的声音。

  「那些小乞丐是妳家的孩子?」男人的嗓音低沉沙哑,语调似冰,和他给别人的感觉一样--就像从冰窖里刚挖出来。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会因为他们是『我家』的孩子,而对他们宽容一点吗?」小乞丐?这人没学过礼仪吗?真没礼貌!

  「不会。」

  「那你问个……」屁!差点让粗鲁的言辞溜出口,贝栗儿快被这个混蛋气晕了。

  人是他伤的,现在他又来干嘛?耀武扬威吗?证明她没有能力反击于他?下十八层地狱去吧!可恶!

  「我不喜欢你的作为。」十八层地狱?那倒是个好地方!

  「干卿何事?」嘴巴上还维持着礼貌,可其实贝栗儿心里气极了,很想一拳挥上他那张冰块脸好泄愤。

  「我不喜欢。」这就是理由。

  昨夜他在客栈里,听别人说起她悲天悯人的好心肠,觉得很不舒坦,于是今儿个找上她,就是想看看如此愚蠢的女人,会是生得什么模样。

  她比那些人形容的样子还美,不过,最令他感兴趣的,是她那双充满倔强之气的眸子。

  她知道他,可是她并不显怒于外,也没有质问他的意思,很奇特的一个女人。

  这里的生活太过乏味,改造这个女人是个不错的主意。

  男人露出一抹会令大人尖叫、小孩痛哭的笑容,好轻、好轻地对贝栗儿说:「杀了那些孩子,你想,会不会让你学着去恨一个人?」

  她的心太美好,他看不透,这不符合他的「某项」要求,所以她一定得改变,而且是变得很残忍、很无情,他才甘心罢手。

  「你……」他要杀人?贝栗儿瘦弱的身子直发颤,指着他,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他想杀了孩子们!这是怎么回事?昨天以前,她压根儿不识得他呀!何以他一出现,就仿佛与她有着血海深仇一样,非要她俯首认罪?

  在他俊美无俦的外表下,究竟藏着怎样一颗恶魔的黑心?

  贝栗儿惊骇得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害怕他真的会说到做到。

  「移开你的视线。」单纯的眼睛令他作呕,男人发觉,她居然会让他感到有丝罪恶感。

  妙了!活了这么多年,他还不晓得「罪恶」两字如何书写!

  贝栗儿,他记住她了。

  *****

  红云楼

  「快喝快喝!喝多了本大爷有赏!」

  「谢公子!」

  佳人伴郎君,金樽盛美酒,见底的杯很快又被斟满,一夜下来,每个人身上都是浓浓的酒气。

  「宇文公子好气魄,凤儿敬您一杯。」娇哝软语,好听的嗓音让人不禁酥到骨子里头。

  「我的心肝,来来来,我喂你喝--」

  银铃似的笑声此起彼落,中间夹杂着男人们浪荡的言语,气氛狎昵而又淫秽。

  「凤儿啊,你觉得那贝栗儿与你相比起来,如何?」席间,一人带着些微酒意问道。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红云楼的第一名妓哪里会肯轻易认输呢?

  「凤儿不依,公子怎么可以把凤儿跟那个女人相提并论呢?」

  贝栗儿?哼!不就是个乞丐婆子嘛!

  「凤儿你太小看贝栗儿了!」那人还继续说:「她貌比天仙,绝不逊色于你,不信,你问问觉兄。」

  「宇文公子,你说呢?」美人发嗔,送上自个儿温软的红唇,不情不愿地央求着答案。

  品尝过送上门的芬芳檀口,宇文觉,这位有权有势的当朝宰相之子,才意犹未尽的说:「论容貌、论身段,贝栗儿是你们都没得比的,不过若说到韵味嘛……你当然胜她三分。」

  话说得中肯,但却也惹恼了身旁的美人儿。

  「那公子何不去找她欢快,到咱们红云楼来受委屈作啥?」凤儿嘟着嘴,气煞了一张美颜。

  想她凤儿虽然出身风尘,但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宇文觉话里的意思,不啻是在褒贝栗儿的清高、贬她的卑贱!

  好说歹说,宇文觉也是近两年来,唯一得以睡在她身畔的男人,他不护她就罢了,竟还当着大家的面夸奖别的女人,这口气她咽不下去!

  「要是她愿意爬上我的床,你以为你还有今天?」女人就是宠不得!宇文觉斜睨她,毫不留情地说。

  一时之间倒忘了自己的身分,凤儿气急之下便奔出房外,吓得鸨嬷嬷冷汗直流,不知该如何替她收场。

  「宇文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凤儿她……」

  「随她去!没个两天还不是乖乖回来?贱骨头!」

  「觉兄,你当真对贝栗儿有兴趣?」和宇文觉臭味相投的一伙人犹自胡闹着,谁还管什么凤儿不凤儿。

  「哪个男人会对她没兴趣?!」宇义觉摩挲着下颚,光想着贝栗儿,全身血液就为之沸腾。

  他觊觎贝栗儿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整座京城的人都心知肚明,宇文觉早想吃了她。

  若不是碍于他爹那老八股,坚持不做滥权犯法的事,严加看管他对贝栗儿所做的一举一动,宇文觉岂会放过她。

  「我有一计绝对能让贝栗儿自动献身,宰相大人也就没啥好说的,觉兄要听听吗?」狐群狗党都是在这种时候发挥作用。

  「说。」

  那人娓娓道出他的计画,众人的双眼都亮了起来--

  「就这么办!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如此简单的办法,他怎么从来没想到呢?

  「贝栗儿呀贝栗儿,你终究还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等着束手就擒吧!」

  第二章

  「滴--答--滴--答--」雨水飘飞如珠,颗颗接续凝滴在檐下的瓦盆边,形成了一曲极具规律的调子。而仔细一听,除了雨声,似乎还有着另外的乐音正跟着应和。

  男人的蓝眼睛稍阖,颀长的身躯半坐卧在窗缘,一手拎着酒壶,一手则有一下没一下地挟着竹筷轻轻敲击桌面,全然悠闲的姿态。

  「大爷,您还需要什么吗?小的再给您送壶温洒、加点下酒菜吧?」雨天生意奇差,客栈里的店小二于是更殷勤地招呼着店内零星的客人,以求多挣点子儿,少讨些掌柜的谩骂。

  「不用。」简洁有力的回答。蓝的本质,是冰。

  「那小的……」店小二还想再作最后的努力,男人却冷冷打断他--

  「滚。」

  「是……是是!」突然感到一股刺人寒意,店小二的牙齿抖得喀喀作响,望着他,寒意更货真价实了。

  邪门!

  寒毛一根根竖起,店小二连滚带爬地奔离他身边,惊魂未定地躲在柜台后,不死心又提着胆子偷瞄向他--

  「啪啪!」这回,他不只感觉冷,还没来由的凭空被人打了两个耳刮子。

  我的妈呀,见鬼了!这人八成通啥邪门歪道!

  店小二一边嚷嚷,一边死命摀着眼,跌跌撞撞跑出店门,害怕得连饭碗都不要了!

  「哼。」又是一声不冷不热的低哼,男人的情绪显然很糟。

  无趣!看看他来到怎样的一个世界?活着,意义何在?他实在弄不懂人们穷其一生苦心追求的是什么。

  手边的动作未停,浅浅的蓝色莫名又阴郁了几分--这个男人心情不佳的时候,身边的人无一不遭殃--谁叫他的身分特殊,什么都不必学会,只要为所欲为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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