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中的积水转眼就到了膝窝,潋夏也着急了,“怎么办?船要沉啦。”
“那有什么办法,我又不能叫它不要沉。”他微蹙着眉,看着滔滔的江水平静的说道。
看他那么镇静一点都不着急,想必有办法了,她觉得自己慌得太好笑,“你有办法对不对?”
“当然有。”他认真的说:“救苦救难的是什么神佛?”
她一愣,呆呆的答复,“观世音菩萨。”
“很好,多念几次看能不能把它叫来救命。”
潋夏一呆,忍不住粉拳点点的落在他膀上,“要死了你,船都要沉了,还在开玩笑!”
“是呀,我是要死了。”他苦笑一下,“早知道今天会沉船,我不应该学读书识字,应该练习泅水的。”
潋夏又是一呆,随即尖叫起来,“不会吧,你不识水性吗?”
“我会喝水。”就是不会泅水,什么浪里白条啦、海中游龙什么的,跟他都扯不上边。
她忍不住脸色发白,想了一想解下衣带,一端系在他腕上,另一端绑在自己腕上。
“你干吗?”他扯了扯衣带,有点明白她的用意。
“我的水性很好。”大雨和江水打湿了她的全身,模样虽然狼狈神情却是异常的坚定。
“那关我什么事。”刹时间,有一股小小的暖流流过了他的心底,这个紫衣呀真是傻气呢。
就算她水性再好,在这么湍急的江水中,要自保都很难了,更何况还拖着他这个累赘。
“当然有。”她用力的抓住了他的衣襟,豪气的说:“我不会让你葬身在鱼腹的。”
小船随着激流狂冲而下,这里的河床陡斜,江水喷溅凶险非凡,小船狂冲而下随时都会撞上山石,化成碎片。
“傻瓜,还不快松开!”眼见江流激越,两人脸色更加发白,只听见喀拉一声轰然巨响,船身迎面撞上了一块礁石,两人被震得飞了出去,噗通噗通的落了水。
潋夏扳住碎开的船板,左手用劲一拉衣带的一端却没有系人,原来他早知情势凶险,自己解开了衣带。
笨蛋!笨蛋!她恼火的以贝齿咬住下唇,渗出了丝丝血丝,脸上分不清是雨是水还是泪了。
“宫化蝶!你这个大笨蛋!咕嘟……”她一面呼喊着,一面浮浮沉沉的大喝江水,虽然挣扎不休,但水流牵引的力这实在太强,转眼她就被扯入了漩涡中心,直沉入江底。
“小妹以后嫁给蝴蝶吗?”
停在彩带之上,倒映入镜的彩蝶就是她未来的相公吗?
“次心者,恶也,合者为恶。恶口两字可不好,姑娘将来的良人可不是好人哪。去士留口,姑娘将来的良人必与仕途无缘,再糟一点是个目不识字的白丁。口字加一人为合,这一人一口就是口舌多,姑娘未来的良人嘴巴可不怎么积德。
“姑娘今年铁定出阁,嫁恶霸。”
才不会呢,绝对不会的!胡说八道,一点都不准、一点都不准!她要掀了他的算命摊子。
可是好冷呀,她没有力气掀这算命的摊子。
“姑娘,防人之心不可无,你穿得这么光鲜亮丽,小心给骗子相中了。”
你就是个最坏的大骗子!把我的南海明珠还来,呜呜……我才不要帮你娶娇妻!
宫化蝶……宫化蝶,化成了一只蝴蝶,停在彩带上倒映入了她的姻缘镜。
潋夏猛然睁开了眼睛,大喊一声,“不可能!”
宫化蝶托着腮看她,接了一句,“我也觉得不大可能。”
没淹死在江中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居然两个人还能一起获救,而且毫发无伤,那不是很不可能的一件事吗?
他们应该被江水冲散甚至冲远到海河交界,结果竟然一起被渔网网了起来,然后获救?真是菩萨显灵相救吗?
他比潋夏早些清醒,因此知道他们是给住在船上,以捕鱼维生的一家子给救起来的。
“四爷!”她睁大了眼睛,爬起来拉住他的手,“这是哪里?我们没死吗?”她看看四周,发现自己身处在一艘小船上,船身随着江水轻轻的晃动着,让她觉得有些摇晃。
“仙境。”大难没死,他的心情自然是轻松的,握着她温热的手那种满足的感觉,就跟平常摸金子的时候没两样。
“仙境?”她一脸狐疑的从小窗探头出去,只见江面波平如镜,这艘小船就泊在岸边,两三个小孩在岸上嬉戏,她还隐约闻到了一阵煮饭的香气。
“一点都不像呀,你骗人!”她微嘟着嘴,这里怎么看都像寻常的河岸和人家呀,怎么可能是仙境嘛!“还说自己说不得谎,这里明明就是人间,我们又没死。”
难道他说不得谎的毛病好了?否则怎么能这么容易的说谎呢?
“我没有说谎。”宫化蝶微微一笑,他的心境上真的觉得有如身在仙境呀。
灾难过去,他开始想到那个吻。他从来也没想过这个有点凶、有点啰嗦、有点爱说教的女先生,居然对他是有意思的。
“小娘子醒啦?没大碍吧?”一名脸孔微黑,但神情和善的渔家大婶掀开了舱帘,和蔼的说:“饭好了,一起来吃吧。”
说完她又回过头去,大声的招呼岸上的小孩回来吃饭。
“她是谁呀?”潋夏奇怪的问。
“救命恩人哪。”宫化蝶低声的回复她,“就是他们一家子将我们从江里网起来的。”
“真的?”她拍手笑道:“那要好好感谢人家了!只可惜我身上的银两和首饰都叫水给冲走了。”“等回到家之后再打算了。”他们携手走到甲板上去,一阵阵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两人肚子同时发出一阵咕噜声。
坐在船舷边修补渔网的纯朴汉子笑道:“不得了,叫得这么大声,很饿了吧?”
“快,先吃些东西垫肚子吧。”大婶微笑的招呼他们,“船上没什么好东西,将就吃些吧。”
两人接过了筷子,带着感激的心跟这一家子一同吃饭,虽然吃的是糙米,菜也只有一大盘野菜和一大锅汤,两个人却吃得津津有味,觉得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一边吃饭,众人一边说话,原来他们的救命恩人姓江,是靠着在江上捕鱼维生的一家人。
“两位是哪里人哪?怎么会跌到江里?”江大婶笑着说:“谢天谢地两位都救了起来,要是夫妻就这样分开来,还真叫人难过呢。”
潋夏脸一红,连忙解释,“不是的,江大婶,我们不是夫妻……”
“真不好意思呀,我瞧两位看起来像,就以为是了。”
“她是我妹妹。”男女同行,难免让人乱想,因此宫化蝶抢着说道。
这句话一说,他猛然一愣!他刚刚说了谎……紫衣明明不是他的妹妹,可是他却能轻而易举的扯出这个谎?
难道历经这落水的灾难之后,他的怪病却突然好了?
他猛然站起来,大叫一声跟着哈哈大笑,“我好了、我好了!哈哈哈……天空是金子做的,江面上浮着白银!我是个从来不说谎的老实人……哈哈哈……”
最后一个哈陡然卡在他喉咙里,再也发不出来了。
所有的人用一种惊骇至极的表情盯着他,全都停下了原本的动作,捧着碗呆呆的看着他。
“呵呵……”他尴尬的笑了笑,重新坐下来,安静的扒着饭。
江大叔有如大梦初醒,回过神来也奇怪的笑了笑,“吃饭、吃饭。”
大家都很有默契的当作刚刚那件事没发生,大概是他幸运获救之后,一时太过高兴所以才会突然傻了。
“你干吗啦,突然像个疯子一样,好丢脸哪。”潋夏假装扒着饭,用碗挡住了脸把头垂得低低的,轻声的说。
“我好了。”宫化蝶也把头垂得低低的,小声的解释,“我好了呀,你瞧我又能说谎了。你听,我最喜欢凌紫衣,从来没有哪个女人能让我如此心动,刚刚凌紫衣要是晚点醒,我一定捺不住冲动偷亲一下。”
潋夏突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伸过手去扭住了他的大腿,用力往上一提,咬牙切齿的说:“恭喜呀!”
是呀,能说谎是很可喜可贺的一件事没错,但是用得着举这种令人生气的例子吗?
喜欢她是在说谎,为她心动是在说谎,想亲她自然也不是真话。
可恶可恶!
宫化蝶没防备她突然这么用力的拧他,于是“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怎么了?是吃得太快咬到舌头了吗?”江大婶关心的问。
他苦笑了一下,“是呀,这饭菜实在太美味了!”
“慢慢吃,吃不够再叫你江大婶去煮。”江大叔笑眯了眼道。
“好,多谢了。”他看了一眼潋夏,只见她一脸怒容的瞪了他一眼,于是用唇型说道:“你干吗啦!”
“我高兴!”她也用唇型回了一句,还奉送一个鬼脸。
“对了,刚刚说到你们兄妹俩是怎么落水的?”江大婶继续问,“你们是哪里人?”
“我们是嘉兴风华人,本来是要乘船去帮、帮……”她脸色又是一红,才又说道:“帮我大哥提亲,结果遇上风雨船就沉了,还好遇到了你们。”
江大叔脸色一变,“也是风华人呀……”他长叹一声,随即显得神情凝重,“不知何时才能回故乡了。”
“难道你们也是风华人?”潋夏道:“原来是同乡真巧。”
“是呀,我们世代都是住在风华,要不是给人逼着出来,又怎么会有家归不得呢!”
看见一向坚强的丈夫眼眶泛红,江大婶忿忿的说:“求老天保佑宫四爷那个短命鬼、杀千刀的早点死,家产赶紧败光免得多造孽。”
宫化蝶正在享受美味的汤,”听她这么恶毒的诅咒,忍不住嘴里的汤全喷了出来,正巧喷在潋夏身上。
潋夏连忙拉起袖子一挡,尖声道:“脏死啦!”
“怎么了?是汤太烫,烫着了嘴吗?”江大婶抱歉的说:“不好意思呀,没提醒你这汤烫着呢。”
宫化蝶狼狈的用衣袖擦擦嘴,连忙回应,“没事没事。”
潋夏咕哝的抱怨,“没事才怪。”
看和蔼善良的江大婶一提到宫化蝶,居然能说出这么恶毒又愤恨的话来,说没事谁信哪。
“大婶,你们吃过宫四爷的亏呀?否则怎么这么恨他?”她虽然在问江大婶,却横了宫化蝶一眼。“姑娘,你们也是风华人,怎么会不知道宫四爷有多坏?”江大婶问道,“说了这些时候,也没请教你们姓什么,我真是糊涂呀。”
潋夏正想回答时,宫化蝶已经抢着说:“我们姓凌!”
他并不是怕承认自己就是那个杀千刀的宫四爷,只是这户善良的人家对他有救命之恩,却又偏偏恨他入骨,如果让他们知道了他就是他们的仇人,那不是会害他们更不好受吗?
“大婶,到底宫四爷做了什么坏事,会害得你们回不了家?”老天有眼哪,这叫作机会教育,让他自己来看看他做了什么坏事,以至于让人家恨之入骨。
一提到这件事,江大叔红了眼眶,江大婶落了泪,“原本我们是老实的农家人,一家七口靠着八分薄地过活,可是接连着几年雨水不好田里欠收,为了养家活口也为了播种,就跟四爷的钱庄借了十两银子。
“没想到那年的收成还是不好,而借来的银子利滚利,不到半年的时间一下子增加到了二十两,四爷的人来要债,先把我丈夫和公公毒打了一顿,跟着抢走了我们的地契,可是他还嫌不够又拿走了房契,把我们一家七口全赶到街上。
“公公年纪大,挨了打禁不住又没钱请大夫,拖了几天就死了。婆婆受了惊吓,在街上淋了几天雨也跟着去了。
“我们没钱葬他们,只好随便挖个坑就埋了两位老人家,接着就拖着三个小娃儿一路行乞离开,帮人家打些零工辛苦了这些年,才挣到了这艘人家不要的小船,靠抓几条鱼来糊口。”
“真可恶!”潋夏听她说得可怜,眼眶也跟着红了,一掌就用力拍在宫化蝶的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实在太可恨了!要是让我见到了,我一定要像这样子打他、捏他、咬他!”
她又打又捏,最后气不过的抓起他的手用力的猛咬。
“喂!凌紫衣……松口、松口……”他连连甩手,一看手臂上满是清晰的齿痕还流血,可见她有多狠了。
“凌姑娘。”江大婶擦干了眼泪,“这也不关你大哥的事呀。”真打呢,真是个有正义感的好孩子,只可惜对象弄错了。
“本来就是嘛!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宫化蝶咕咕哝哝的说。
“你还说!”她稍微往前一扑,双手捣住了他的嘴,低声道:“待会把你扔下江去,这才叫天经地义!”
好吧,他承认,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应该,地契拿走就算了,房子好歹该留给人家挡风遮雨。江大婶并没听见他的咕哝,继续说道:“老天还是没眼的,否则就该收了这恶霸,不要让他继续为非作歹下去。”
“江大婶,请你放心,老天有眼的。”潋夏诚恳的安慰,“真的,它不会让好人受太多折磨的。对不对,大哥?”
宫化蝶哼了几声,含糊的说:“嗯……嗯。”
唉,他怎么开始有良心,变得会同情别人了?
他居然想好好的补偿这一家子。
天哪,心软可不是一件好事。
第九章
潋夏坐在船舷,双手抱着膝仰头看着皎洁的明月。
月圆,人也该团圆了。
她从回家的车子上偷跑,一定把全家人急坏了。她实在是任性呀,明明没有什么值得留下来的事情,却一天又待过了一天。
宫化蝶的怪病好了,应该不会想绑她来治病,这个时候回家应该是安全的了吧。
或许她该请江大叔送她回北京城,回家后再给他船费。
“你干吗不睡?”宫化蝶走到她身边,盘腿坐下来也跟着她仰头看月亮,“真不明白月亮有什么好看的,人人都爱看。”
他们和江大叔说好了,请他们送两人回风华去,这几日的损失他会照算,而且还会加倍的给。
毕竟是他对不起人家嘛。
她向上伸手,似乎想抚摸明月似的,“你想,在黝黑的天幕上,有一轮皎洁的明月,这不是很容易引人遐想吗?春月妩媚、夏月清凉、秋月皎洁、各月素寒,一年四季她都以不同的美色俯视人寰,岂不美?”
他只知道月圆月缺,从来没想过四季的月亮有什么不同,难怪老二老是笑他是俗人,尽拉着紫衣看月亮。
他们才能领略玩月的风情吧。
她侧过头去看他,轻轻一笑,“前人咏月的诗词甚多,其中我最喜欢苏轼的水调歌头,我教你好不好?”
他含笑问道:“几天没当先生,技痒了吗?”
“是呀。”她启朱唇、发皓齿,轻轻的唱起了水调歌头,“明同几时有?把酒问清天。不知天上官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