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看着左霜霜熟练的泡茶动作,问:「姑娘,可以请问芳名吗?」
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她愣了一愣,「我叫左霜霜。」可回答得倒很爽快,没有丝毫忸怩。
「孙成。」男子礼貌地拱手,见她取来了棋盘,又问:「不知左姑娘能否陪在下喝口茶,下下棋呢?」
左霜霜正想回答,眼角却瞄到了某人的身影,她立即委婉道:「孙公子,身为『掌柜』的我还得招呼其它客人,还请见谅。」她刻意加重「掌柜」二字,就是要说给狄烈听的。想挑她的毛病?没那么容易!
然而狄烈只是撇撇嘴角,坐回柜枱内,看也不看她一眼。
「那就不劳左姑娘费心了。」孙成温文一笑,啜了口清茶,然后低下头排起棋盘。
左霜霜走进柜枱,马上用脚踢了一下里头的粗犷男子。「喂!招呼客人。」都不用做事啊!
「那个男的对妳似乎比较有兴趣,妳去不是更好?」狄烈索性开始闭目养神,悠哉得很。
左霜霜咽了下口水,把到口的诅咒硬是吞回去。千万不能在店里发飙,太丢脸了,万一吓到客人,让他们以后都不敢来光顾的话,她可是会捶心肝到死的!
她勉强压低声音说:「不是孙公子,是另外的客人。你以为我们茶居里就只有一位客人吗?」她粗鲁地伸出拇指和食指撑开他的眼皮。「麻烦这位『狄下属』谨记自己的身分,你是来做工的,而不是当掌柜的。看见了吗?刚刚进来一位姑娘,还不快去招呼!」她又想用脚狠狠踢他时,狄烈似乎早已料到,手轻轻一拨便化解了她的劲力,让她的脚变得软绵绵的,差点站不稳。
「带刺的玫瑰是不会受欢迎的,不要以为自己很美就不用礼貌待人。」这个小不点连他的胸口都构不着,居然有这么大的脾气,火辣辣的,让人吃不消。不,正确来说,是只让他吃不消。真像一株清晨玫瑰,带着惑人的美丽和伤人的尖刺。
只是,他又不想摘取这么一朵难搞的花儿,她的刺干嘛偏往他身上扎呢?莫名其妙!害他现在一看到玫瑰就痛恨。
「要你管!」左霜霜用唇语说了一句。
狄烈当然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想到今天是工作的第一天,以后日子还长得很──他答应先做三个月,然而对他们来说,这三个月几乎有如三百年一般的漫长──报仇也不用急于一时。
于是他抖擞一下精神,迈出柜枱,去招呼他的第一个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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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了傍晚,左霜霜负责把桌椅擦干净,狄烈则负责点亮门前的灯笼并关上铺门。
「喂!你给我站住。」在看见他关好门,往后院走去时,左霜霜随即喊住他。
但狄烈响应她的,却是继续他前进的脚步。
「喂!我说站住、站住!」左霜霜吸口气,磨着银牙道:「狄烈,请留步。」这样总可以了吧?
如果她的磨牙声不是这么响亮的话会更好。狄烈终于停下步伐,侧目看着她,眸子里满是询问的神色。
「你给我坐下,我有话要跟你谈。」左霜霜率先坐下,拍拍身边的椅子,用目光命令他坐下。
狄烈本来不想坐的,但是想到如果站着跟她说话,说不定明天她的脖子就僵硬的得往上仰着,不能低头了。
「说吧!」狄烈依言坐到她对面。
「你是怎么当小二的?」左霜霜劈头就是一句责问。
「什么意思?」他今天很好声好气,没什么不妥啊!除了面对她的时候脸色会稍微差了点以外。
「你的脸、你的表情、你的态度啊!」长得人高马大有什么用?脑子根本与身材不相称嘛!笨呆了。
「什么?」狄烈十分不解,他努力回想今天做过的事情,完全找不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嗯!他知道了,一定是这个小不点想整他,才故意找碴的。
「还『什么』?」左霜霜不屑地撇撇嘴。当过皇家一等侍卫又如何?待人之道根本不懂嘛!「你不知道自己脸上有一道男人见到想走、女人看到会昏倒的刀疤吗?居然还一天到晚绷着脸,那有多吓人你知不知道!今天被你招待的几位女客人全都被你吓得花容失色、全身发抖了。还有你的表情,五官粗犷也就罢了,还一副冷酷的样子。干什么?人家欠你钱啊?更别说态度了,你以为你是客人啊?『说,吃什么?』这种话你也问得出口?」她学着他的表情与态度,越说肝火越盛。
接着她又继续说:「对客人要笑,开口时也一定要说『请』,还是你连这个汉字也不懂?要不要我另外聘请夫子来教你啊?」呼!自从雾雾也出嫁了以后,她已经很久没这样一口气痛快地骂过人了,还真是过瘾。
狄烈的眉头紧紧揽着,嘴角也在她的用力吐槽下抽搐不已,额边青筋更是一跳一跳的,更别说他暗沉眸子里燃烧的那束火焰了,简直想把这个搞不清楚状况的小不点给烧焦。
他是来帮忙的,可不是什么小二,何况他还不收分毫薪饷耶!被她呼来唤去的,他都不跟她一般见识了,现在她居然还敢反过来教训他?帮她赚钱还这么啰唆,当时他真该跟铁燹一起走掉才对,总比留在这里受气的好。
「我是不懂得如何做小二,要是妳够大方的话,就花钱另外请人好了。」狄烈冷声道。
左霜霜瞇起美眸,「你一点也不谦虚,还不好学,你看你看,这种态度是不是很恶劣?」她没说错嘛!瞧他一副恨不得吃掉她的样子,她可是为了他好耶!
「我是恶劣,怎样?」他摆出一张臭脸对着她。
「没有怎么样!」左霜霜也火了,「不想做就不要做好了,一看就知道你是那种半途而废的人,什么事都做不好!」
「妳这个死小不点!居然敢说我什么事都做不好?我开始玩兵器的时候,妳还不知道出生了没有呢!」狄烈气得青筋暴跳,差点就要失去理智的一手掐死她。
「哼!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可没有什么兵器给你玩,而我也不想知道你当年的事,我只知道现在你是小二,而你做不好这个身分该做的工作,态度也非常的糟糕!」管他之前是兵、是卒,总之现在他是被她聘请的小二,就是平民百姓,当自己还在以前身分高贵的时候啊?最好给她客气一点!
「做小二有什么难的?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怎么跟他行军打仗时的雄才大略、盖世武功相提并论。
左霜霜冷笑数声,「是啊!只是表面功夫罢了,而你却连表面功夫都做不好。」
「谁说我做不好?」狄烈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就怕自己一个控制不好,会扁死这个小不点。
「我。我说你做不好,一辈子都做不好!」左霜霜愤然大叫。要比大小声,她可是不会输的。
狄烈一听,巨掌劲力十足地拍上桌面,桌子差点因承受不住而阵亡。「我一定会做好的,妳等着瞧吧!」说得豪气万千,誓在必得。
左霜霜再次瞇起眸子。「你是说,你要继续做下去吗?」语气突然轻柔起来,与前一刻的火爆形成强烈对比。
狄烈重重地点头。「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左霜霜立即跳了起来,扠腰瞪眼。「很好!我要扣你十天的伙食。」
「什么?」狄烈也跳起来,俯视着跟前的人儿。「妳不要得寸进尺,理由呢?」
左霜霜指着桌子,「刚才你那一拍让这上面裂了口子,请瞪大你的牛眼看清楚!扣你十天伙食应该不为过吧!」
狄烈仔细地瞧了瞧桌面,的确,上面有一道细细的裂痕。
「反正别人又看不见。」这样就要扣他伙食,太过分了吧!不过是张桌子而已。
「这可是上等的扬州花梨木,很贵的,你以为后院那棵凤凰木也做得出来吗?真是不识货!」论兵器,他是比她厉害没错,但其它方面就很难说了,瞧瞧,他现在居然把上等花梨木当成柴薪?
狄烈强力隐忍住怒气。虽然她的样子嚣张又欠揍,但不可否认的,他的确看不出这张桌子有什么了不起。
「十天就十天!」狄烈潇洒说道。再斗嘴下去,他不保证不会开扁。
「算你机灵。」左霜霜哼了声。
真是后悔,早知道他会这么爽快就认输,刚才应该扣他一个月伙食才对。十天的伙食费还买不到花梨木的一只桌脚呢!唉!这次亏大了。
狄烈见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咬唇,好像很懊恼的样子,他心下突然有些不安,谁知道她会不会突然改变决定,又多加几项罪名下来呢?还是走为上策!
「我先进去吃饭了。」狄烈含糊地交代一句,不敢太大声,就怕惊醒沉思中的刺手玫瑰,然后飞快地溜之大吉。
待左霜霜回过神,发现只剩她一个人时,怔了一会儿,她阴恻侧地笑了。「聪明嘛!溜得这么快。」原本她还想教他如何当个称职的小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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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烈以为当个称职的小二很简单,但对他而言似乎并不容易。
首先,他不懂应该怎么展示笑容,因为无论怎么笑,左霜霜还是大摇其头,指着他说这里不对,那里又不妥,还说什么他的笑没有亲和力,像鬼在苦笑。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笑也是一件苦差事。最后好不容易到了第五天,他终于知道哪种笑法最适合自己──微笑。
今天的客人不多,加上午后突然下了一场大雨,来茶居的人更少了。不过,这并不包括这几日天天都上门的孙成。
他每次都是一个人来,一个人品茗,一个人下棋,一个人坐着。不打扰左霜霜,也不让别人干扰他。虽说这是客人的权利,但他天天如此,要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也难。
「孙公子,你的『北港毛尖』。」左霜霜放下茶具和茶叶。「孙公子,要不要尝点别的茶?」她礼貌地问。
「不用了。」孙成浅浅一笑。
「好的。」左霜霜不再说什么。客人有自己的喜好,也没什么好强迫的。
回到柜枱内,她又用脚踢踢狄烈。「有客人来了,你去招呼。」当小二的也不警醒一点,总是要她提点,这么被动啊!
「妳刚才不是招呼了吗?」狄烈眉不抬、眼不掀,只要对方不是客人,他的脸仍是绷得紧紧的。而面对左霜霜时,那紧绷的脸会更难看。
「那是孙成,还有其它的客人。」
「为什么妳只招呼孙成?」狄烈终于抬起眼看她。
「因为我是这里的『掌柜』。」当掌柜的就是有这种好处,做与不做,都轮不到当小二的来说话。
狄烈深深吸口气,决定不与她抬杠。因为该死的她说对了,她才是「掌柜」!
狄烈走到新客人身边,扬起微笑。「请问,想喝什么茶呢?」
新来的客人是一名温柔婉约的女子,她笑答,「龙井。」但在看见坐于隔壁的人之后,她又改口,「我要『北港毛尖』,」
「好的。」
狄烈送了茶具与茶叶之后,走回柜枱内。「那个姑娘好像认识妳的孙成。」他低声道。
左霜霜正色看着他。「孙成不是『我的』,请不要乱加专属词。」什么「她的」,她一点也不想成为某个男人的附属品。
「孙成有什么不好?」狄烈扬扬眉。
「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而是在于我喜不喜欢。为何女人非嫁男人不可?要相夫,又要教子,更别说辛苦的十月怀胎了,若生儿子便罢,生女儿说不定会被冠上不孝的骂名,那为何要自讨苦吃?养眼男人看看就好,认识亦无妨,要嫁就免了。」她只想好好地经营这家茶居,多挣点钱好养老。
不料,狄烈听完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之后,居然满心认同。「我也不认为娶个笨女人回来,能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些。」
「什么笨女人?没有女人,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竟敢侮辱女人,找死!
「不是吗?不能担又不能挑,被针戳了手指也要大呼小叫一番,天气热些还要昏厥给人看。若是小姐就更夸张了,沙子入眼也要呼天抢地胡乱哀叫,吓死人不偿命。」狄烈轻蔑地道,「不过左家例外,当然,我指的左家成员里不包括妳。」
「我不是左家人啊?再说,你们男人又有什么好,色胚一个罢了。」左霜霜反唇相稽,然后又加上一句,「除了我的亲友以外。」当然是不包括狄烈这个外人啰!
「妳也算是有自知之明,知道根本没人敢要妳,所以不嫁是正确的。」真替天下的男人高兴。
「你不娶女人也不错啊!谁当你的娘子谁倒霉。」不被他虐待死才怪呢!
「哼!」他们互瞪一眼,同时撇开头。
「左姑娘?左姑娘?」
一迭声的轻呼,终于引来左霜霜的回眸。「孙公子,有事吗?」她有些懊恼起来,自己居然弃客人不顾。都怪那个狄烈,什么事都要争论,害她又分神了。
这一看才发现,刚才坐在孙成隔壁桌的女子早已转坐到孙成那桌。但瞧孙成左右为难的神色,便知他受到干扰了。虽说两边都是客人,可那姑娘也不能影响到其它客人呀!
「可以跟我下盘棋吗?」孙成苦笑着问。
接收到求救的目光,左霜霜当然不能视而不见。「当然可以。」
「我陪你下,不行吗?」女子急忙开口,蕴含不友善的眸光却是望向左霜霜。
我并没有喜欢他呀!左霜霜以目光回答,就不知道她能否接收得到。
「不用了,有左姑娘陪我就行。」孙成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那我在这里观看。」女子退而求其次。
孙成还是一副温文尔雅的笑容。「我不习惯有人在旁观看,妳请先回好吗?」
「可是姊夫……」女子有些委屈地轻轻叫唤。
「妳不听话了吗?」孙成无奈地轻叹一声。
「我……」女子咬着下唇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步出茶居。
「她是我未过门娘子的妹妹。」孙成向左霜霜解释道。
「哦!」左霜霜淡然回应。对于客人的事,她向来没有好奇心,也不想知道更多。她会满足客人的各项需求,但并不包括探听隐私,因为知道越多秘密的人,通常都是最快死的。她才不要呢!
孙成见她没有太大的反应,也知趣地不再围绕在这个话题上。「左姑娘,请坐。」他拱手请她入坐,接着手一扬,黑子已落下。
左霜霜粲然地笑了。「我以为孙公子会选白子呢!」他的样子清俊,又常常挂着一抹微笑,这般宛如春风、温润如玉的人,白子最适合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