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李非云拉住她的胳膊,“走吧,离开这儿,他不值得你对他好!”
她深深的凝视着万焐裎冷漠的脸,仿佛在她眼里这世上除了他的身影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事情是存在的。
万焐裎的心结是个死结,无论她花多少的时间来等待,那个结永远都无解。
他拿起那晶莹的水晶镯,这水晶镯也曾经幸福万分的戴在他母亲腕上。
它曾经沾上她的血,一起指控她最亲爱的人的背叛,用她的生命来抗议、来表达她的愤怒。
母亲落了葬,他的感情和真心也跟着葬入三尺黄土之中。
看着他这一生最爱的女子,他多希望能拥她入怀,他多希望她为他展露的是欢颜而不是泪痕,尽管她水性杨花,尽管她人尽可夫,尽管她有多么的可恨。
他还是不能将她驱出脑海,还是不能停止爱她。
看着她悲伤无助的眼眸,万焐裎想对她说些什么,但眼前浮现的却是浑身浴血悲愤莫名的母亲,父亲绝情舍弃她的冷酷模样、姨母挺着大肚子入主万全山庄的风光。
一件件不愉快的往事,有组织的结合成一面大网,交叠着、重复着向他扑过来,像一把利刃不断在他心上划上一道又一道的伤痕。
李非云说对了,他的确生病了,他的心病已经无可救药。
他抓起水晶镯用力的往墙上砸去,一件稀世珍宝只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跟着四散落在地上。
毁了。
“滚!我不要再见到你!你滚!”
飞雪踉跄的后退,她早就知道她的存在是他痛苦的根源,他会透过她看见过去的悲剧。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她就好了。
她掩面奔出去,李非云跟着追出去。
“飞雪!”他一把拉住她,将她转过来面对自己,“我马上进宫去跟父皇说要立你为妃,你等我,你等我!”
不要!她凄然的摇头,泪珠滚滚而落,就让她一个人吧,就让她一个人吧!
“让我给你幸福!”他急切的说,“我可以的!”
她不会幸福的,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使她幸福,她将背负着不幸的悲剧过活,直到她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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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大清皇帝在上书房里踱着方步,他有一张严肃的国字脸,留着两撇威严的短须,此时他铁青着脸色,大发脾气。
“皇上,快别气了,臣妾再好好劝劝他。”皇后虽然也生气,但仍不失温婉,说话仍是斯斯文文的。
“劝?劝有什么用?你没瞧见他刚刚那种神情!分明是不把朕放在眼里!”
为了选妃一事,他花了多少心思千挑万选的要立个端庄娴淑的太子妃,好不容易有了最佳人选,没想到他的一片好心好意居然变成专制独行。
李非云就这么冲到他面前,说他心中有人,要他不用再为他的婚事大费周章,还说他不稀罕天下任何女人,只要柳飞雪。
说的容易!
“皇上,咱们就先看看那个飞雪再说吧。”皇后叹口气,再怎么说总是自己的孩儿。
“有什么好瞧的?不过又是个狐媚子,还没进宫就让他跟朕大眼瞪小眼,要真进了宫那还得了!”
太子个性风流忧柔,以前他认为他尚未大婚还没定性,因此都由着他,结果他倒愈发大胆,居然一开口就说要立一个民女为妃。
太子一定是被迷得昏头转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他可不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太子未来是要登基为帝,怎么可以迷恋一名民女?
“那怎么办?”皇后忧心的说,“瞧他很认真。”
“朕自有打算。”
先派人去查查那个柳飞雪究竟是什么来头,他就不信他堂堂一国之君奈何不了一名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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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儿?你在这做什么?”李非云惊讶的看着坐在五角飞亭里的妹妹,她正笑着招手要他过去。李晴抿嘴一笑,“等你呀。”
他一眼瞥见喜乐站在她身后,马上就知道一向多嘴的喜乐说了些什么。
“你可真闲,除了嚼舌根之外,没有别的事做了吗?”他看他一眼,坐了下来。
“冤枉呀!公主不过问问奴才去宾江时有没有什么趣事,可没提到太子你一句!”喜乐连忙大声喊冤。
“你倒转性了,什么时候变得不喜欢搬弄是非啦?”他微笑一下,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喜乐陪笑道:“是是是,太子是料事如神,奴才是多说了几句,正说到太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行为,奴才佩服得不得了!”
“晴儿,你别听喜乐胡扯,那些人可不是我打发的。”
李晴笑着说:“没想到去了一趟宾江,倒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
“好说、好说。”李非云一拱手,“谁叫美人如玉,你皇兄虽然不是英雄豪杰,却也难过美人关。”“连我都不免折服于她的风韵,瞧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叫人好生怜惜,只想一古脑的对她好。”
“没错,”李非云大点其头,“果然是这样没错。”
喜乐小声的说:“那可不一定。”
“喔?”她疑惑的问:“什么意思?”
“没什么!奴才随口瞎说,没什么。”喜乐尴尬的说,他一向管不住自己的大嘴巴,虽然太子早摸清楚他的底,平常也都纵着他没上没下的,但有些话还是得节制点。
“说呀。”他眉一抬,“平常老是大声嚷嚷的,怎么这会却又不说了?”
“奴才是说,又不是大家都会对鬼姑娘好,我就能说出一个人对她不好。”
“是谁?”李晴好奇的问。
“万将军呀!”喜乐毫不思索的说,“老是凶巴巴的,也不怕吓坏了鬼姑娘。”
“凶巴巴的?”她不由自主的跟着复诵一遍。
万焐裎会凶巴巴的吗?他也会有除了冷漠之外的表情吗?
李非云听他这么说,不悦的道:“好了,你下去吧!多嘴多舌的惹人讨厌。”
“奴才遵旨。”喜乐后悔莫名,弯着腰退出去,忍不住打了自己几个巴掌,“大嘴吧!又惹祸了!真是该死呀……”
“我真想看看。”李晴悠悠的自言自语,“就算是愤怒也好。”
“怎么啦?”看她突然沮丧起来,他关心的问:“别听喜乐胡说,你知道他说话老是没个节制。”
“不是。”她缓缓的摇摇头,“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万焐裎会对别人凶巴巴的。”
“他当然凶啦,老是一副人家都欠他的死样子,看了就令人生气。”
听他说得认真,李晴不禁诧异,“你怎么这么说呢?我还以为你们是好兄弟。”
“跟那种人做兄弟未免太污蔑我了!”李非云忿忿的说。
一想到飞雪对他的深情不悔,李非云就更加生气,万焐裎到底哪里好,值得她这么死心场地的对他?
李晴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这是怎么了?去宾江前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反目了?”
“放心,冲着你的面子,我不会跟他撕破脸的。”
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为什么这两个交情匪浅的好兄弟会翻脸成仇?
“是为了飞雪吧!”为了那个至今仍让她耿耿于怀的名字。
“什么?”
“你们反目难道不是为了她。”李晴咬住下唇,委屈的说:“不是吗?”
“你别胡乱猜,怎么会跟飞雪有关系?”他勉强的说。
因为他不想让晴儿卷进这件令人不舒服的事情里,她知道得愈少愈好。
“你骗我。”她悠悠的说,“我不是傻子,如果不是情之所表的话,怎么会连昏睡中都唤着她的名?”
“真的?!”那个寡情薄义的男子会唤着飞雪的名?他不信,这不可能的!
她点点头,“但愿是我听错了,但是这又是千真万确的事,她想假装没这回事都不行!
飞雪的名字令她如芒刺在背,无法不在意。
“或许你真是听错了。”
“不!”她坚定的说:“皇兄,你知道些什么对不对?柳飞雪当更是万焐裎的表妹?”
“我骗你做什么?血缘关系是我编得来的吗?”
“可是……”
他拍拍她的手,安慰的说:“别胡思乱想了,天色也暗了,我要去看飞雪。”
“皇兄!”李晴犹豫一下,终于含怨问道:“我嫁给万焐裎真会幸福吗?”
“会的。”他给她一个鼓励的笑容,“他会好好待你的。”
李晴转过头去,让视线落在那随着秋风摇摆,灿开的黄花丛之中。
她要的不只是好好待她而已,而是好好的爱她呀。
第五章
夜色就像猫的脚步一样轻盈,无声无息的降临,鹅黄色的明月已经挂上天际,初秋时分,地面和草叶已经薄薄的沾上一层秋露。
夜已经深了,飞雪仍然没有睡意,敞开着窗子对着满窗的月色她愁肠百结,来到京城已有一段时日,如今都已是初秋,她心中的愁结仍未解,而李非云对她的诸多情意,她只能辜负了。
她已经没有多余的感情可以燃烧,她觉得她所有的心力都已经被那份痛楚的爱给消磨光。
忍不住坐在窗下的书桌,她提起笔来无情无绪的随手写了一首诗——
重楼客竟去,小园花飞雪,肠断不忍扫,所得尽湿衣。
此恨秋风难,魂梦与君同,愁寻旧踪迹,相逢不相从。
写完,带着淡淡的凄凉和愁绪,她垂着长长的睫毛,低低的暗诵着自己随手胡写的诗,感觉有些凄凉冷清。
夜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她有些倦了、有些累了,于是有些困顿的伏在案上,忘了夜风凉如水,忘了自己衣衫单薄,她轻轻的咳嗽几声,昏昏沉沉的睡着。
依稀之间,她虚虚实实的做了一个梦,似乎有人轻轻的来到她的房间。来人立在她身边,抚过她的发鬓,阅读她随手写下的杂诗。
似梦?非梦?一切都在依稀仿佛之间……
窗外已是晓月将沉、星光黯淡而天色微明,一阵沙沙的细碎雨声将她惊醒,她直起身子,一件绣花暖袄从她肩上滑下。
她连忙抓住滑下的衣服,茫然的盯着紧关的窗户,窗外似乎下起细雨。
是谁怕她受寒,为她关上窗?是谁怜她单薄,替她加了衣裳?
是谁……拿走她胡乱写的诗?
她并不是在做梦?真真切切有人进来过了,会是谁?
飞雪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她推开门走入纷飞的细雨中,她痴心妄想的以为那个人是她的裎哥哥。
会吗?会是吗?
静幽幽的湖边小径上有着暗淡而昏黄的光芒,有个淡淡的人影正消失在小径的另一头,她像是追赶什么似的急步向前,她的衣裙在碎石子路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雨水和露水争着濡湿她的鞋子和衣襟。
终究她还是跟不上那人的脚步,才过一个弯她就已经失去那人的踪影。
她心里一急,跑了起来,差点和从另一条路上出来的人撞在一起。
那个人一把握住她的肩头,帮她稳住重心,以免跌倒。
“飞雪,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看着李非云斯文的脸,她心下一紧,难道刚刚那人是……
但他冷绝的表情和如刺一般的话扎进她的心,她不禁断了这念头,不可能的……
伤心的泪水混合着雨水落下来。
“进屋去吧!受凉就不好了。”他解下身上的披风,为她被上。
飞雪愣愣的被他拉进屋,仍然回头看着那幽幽的小径,心中仍冀望会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那里走来。
李非云举起袖子,温柔的替她擦拭额头上的雨水,极近的距离让飞雪觉得有些心也阮。
她连忙往后退了一步。
看着她防备的模样,失望之意明显的浮上他的双眼,不禁叹一口长气,“去把湿衣服换下吧。”他坐下来,“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好消息?飞雪会觉得这是个好消息吗?看了她的表现,他实在是没有把握。
飞雪走入内室,开了箱子取出一件干净的衣服,脱下湿衣服后,她注意到如细丝般的雨从未拉上的窗户飘进来。
她的眼光幽幽的、远远的望着。
突然,她被槐树下一个在暗夜里闪烁的小光源吸引视线。
她仔细的瞧过去,似乎有个人影斜倚树下,她的心猛地漏跳一拍,随即打鼓似的狂跳起来。
那高高的身影仿佛是他!“这……真会是他吗!
突然有一只手无声无息的接近她,一把拉住她,将她拉离窗前,双双倒在床上。
飞雪吓得厉害,一声闷哼消失在喉咙深处。
李非云密密的将她圈在怀里,“别看!飞雪,别看。”他苦涩的说。
他开始相信晴儿说的话了。
当他因为觉得气闷而推开窗户时,就发现万焐裎的身影借着黑夜的掩饰隐在树下。
那是个心口不一的男人,口口声声的说恨她,但却又为什么深夜来窥视她?
他希望飞雪永远都不要发现。
飞雪惊慌的推着他的胸膛,死命的摇头。
“你看到了,你还是注意到了是吗?”他痛苦的问,“飞雪,为什么?怎么样才能断了你的念头?怎么样你才能爱我胜过爱他?告诉我,我要怎么做!”
不要、不要!她在心里大喊,不断的低泣。
别这样对我,求求你!
他深深的凝视着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这么的渴望拥有一个人。
可是她会恨他、她会轻视他。如果他轻薄她,那她永远也不会爱他。
他颓然的放开手,飞雪连忙坐起身来,抓住衣服遮住春光,屈辱的眼泪和惊惧犹存。
“对不起。”他苦笑,“我一时失态。”
她将自己缩在床角,无助而泪光盈然的眼眸仿佛是种指控。
“飞雪!”他懊恼的想把自己掐死,他一时冲动的后果是让她离他更遥远。
“抱歉,我管不住自己因为嫉妒产生的冲动,我保证不会了。”他苦涩的说,“别怕我好吗?”
她垂下头,李非云的柔情万种明明就比万焐裎的绝情无义来得令人动容,为什么她却无法舍弃她那坚持多年的深情?
她对李非云诸多辜负实在无情;对万焐裎却始终多情。
但……多情真能不悔吗?真会不悔吗?
他热切而充满期望的盯着她,“不要再抵制对我的感情,在我怀里停留吧。”
“成为我的妻子。”他坚定的说,“我不会让你拒绝我的,让我对你好、让我给你幸福、让我成为你的一切。”
“我不会让我们之间有任何阻碍。”
阻碍……是指万焐裎吗?
飞雪忍不住这么想,如果……这个世上没有她,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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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刚刚透着光亮,飞雪站在湖边任凭微凉的秋风吹起她的黑发。
她慢慢的往湖里走去,一步抛掉一个回忆,一步扼杀一些感情。
冰凉的湖水浸湿她的鞋袜,也濡湿她的裙摆。
她走得虽然缓慢但却坚定,她的人生里似乎只有这件事是遵照着自己的意见走。
她的人生是一场被安排好的矛盾悲剧,没有一件事是她能够自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