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愈来愈深了,她的眼皮也愈来愈重,她的防备之心随着疲累不堪的身躯渐渐松懈下来。
棠列听她呼吸渐渐匀称气息平稳,知道她已经安稳入睡。
这个红衣少女浑身都透着古怪,个性更是怪透了。
他已经揣测出来,只要他对她不假辞色或是怒声喝骂,她似乎比较温和。但只要他态度和善或是赞她一下,她马上就大发雷霆,翻脸比翻书还快!
她不要人家对她好,天底下居然有这种怪人,人家越是讨厌她,她居然会越高兴?
女人果然不好懂,尤其是眼前这一个。
火堆的火已经灭了,一缕缕白烟映着高升的日阳,变得透明了些。
海宁眨了眨眼睛,仿佛对于自己置身野外感到相当惊讶,随即马上想起昨天的遭遇。
她左右看了一下,刚好看见棠列正要翻身上马,似乎要掉头离开。
“喂!等等!”她连忙站起来追了过去,“你走你的,把马留下来!”她可不想慢慢的走回去,起码得走上三天的路程。
就算没把她累死、饿死,也有遇到猛兽被吞下肚的危险,因此这匹马就成了她非要不可的东西。
“这是我的马。”他回过头来,冷冷的说。
“我买了!”她从腰间掏出一锭银子,扔到他脚边去。
“不卖!”
他踩住马蹬要上马,海宁连忙拉住他,“由不得你说不要!这马我要定了。”
“好。”他让了开来,“别说我没警告你,这匹马的脾气跟你不相上下!”
对付这顽劣的疯丫头,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她自己吃些苦头。
“拿起银子滚你的吧!”她一甩头,骄傲万分的说。
她不信这只畜生她控制不了。
“马呀马!本姑娘要骑你,不许你使泼,要是摔痛了我,就砍了你的脑袋!”
她踩住马蹬,姿势优美的跃上马,怎知才刚要落身,马匹果然人立起来,嘶鸣不已!
“喂!叫你的马安分一点!”
棠列袖手旁观,笑道:“不是你的马吗?怎么它倒会听我的话?这不是怪了?”
“你这匹烂马、死马!再搞怪就把你杀了当下酒菜!”
海宁虽然骑术不错,但发狂的马儿似乎非要将她甩下来不可,仍是一个劲的猛踢后腿,一下子人足前立,像是发疯中魔似的。
“趁它还没把你摔死之前你还是下来吧。”
“不下来!”她就不信拿这只死马没办法。
话才刚说完,马匹猛然一个奔跑站立,将她给摔了下来。
她尖叫一声,在地上滚了几滚,惊魂未定的站起身来。
棠列哈哈大笑,飞身上马,“银子你留着吧,马我骑走了!”
海宁只能对着他的背影破口大骂,这人真是坏透了,居然眼睁睁看她落马而不救她,害她摔得浑身都疼。
没马能代步,她只好慢慢的走。
太阳越升越高,晒得她脸颊红通通的一片,浑身香汗淋漓。眼前的路面似乎部散发着蒸蒸暑气。
她又饿又渴又累,走了一个上午居然连一条溪流都遇不到,人倒霉连老天都不帮忙。
她叹了一口气,转过一个山拗看见一匹马低着头在宽寻草吃。
那个坏人躺在一片凉阴下,双手枕在脑后,悠闲的跷着腿,脸上还盖着一片荷叶遮阳。
他身旁的牛皮水袋和几枚桃子吸引她的注意。
她正渴得半死、饿得要命,如果能喝上一口水吃上几枚桃子的话……
他应该是睡着了吧?她从地上捡起几粒石子试探性的丢了过去。没有反应,应该是睡得正熟。
海宁偷偷摸摸的走了过去,生怕惊动了他。
她慢慢的蹲下去,伸手正想去拿水袋时,棠列突然翻了个身,一手就搁在水袋上。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海宁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大气都不太敢喘,生怕他突然醒了过来,她可拉不下脸来跟他要东西吃喝。
“搞什么!睡相这么差。”她轻轻的抱怨着,看着被他压住的水袋叹气。
东西就在眼前,没道理不拿呀!
人家说巧取豪夺,既然巧取不成,那她就只好豪夺了!她心一横,将他的手推开,谢天谢地没有惊动他。
她小心的将东西全部拿走,正想走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又踅了回来,将一锭银子放在他手边。
她边走边吃,满足的喝着清凉的水,马上觉得精神都来了,脚步也轻快了起来。
大约走了一刻钟,突然听到马蹄声响,从后面逐渐逼近,她正想回头,已经被人拦腰抱起,一把横放在马鞍上。
“喂……”
棠列飞快的制住她的穴道,害她动弹不得只能愤怒的动嘴巴。
“你做什么啦!”
海宁心里气得半死,风声在耳边呼啸着,她面向下的被横放在马背上,颠簸得她浑身的骨头都快散了!
“喂,停下来!你做什么,还不放开我!”她看着不住倒退的树木觉得头晕目眩,大起恶心之感!
“我要吐啦!”
她挣扎着说出这句话之后,感觉马匹的脚步变慢了,他飞身下马大手一伸又把她拎了下来。
“别弄脏了我的马!”
海宁干呕了几声,头晕的要命,一听到他这么说,一股气实在是忍不住。
“你有病呀!干吗把我拎来拎去,不许你碰我!”
“死到临头还嘴硬!”说完,右手一扬一枚暗器破空飞去,击在马臀上,马匹吃痛长鸣数声,迈开四蹄转眼已跑得很远。
“你干吗把马赶跑!”
“引开追兵!”他太爱多管闲事了,为了这丫头他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
“追你的大头儿!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原来是个下流的坏胚子!”他一定是对她起了歹心,否则为什么要借故跟着她还把她给制住。
他靠近她,看见她眼里明显流露的惧意!不禁有些好笑,难道她以为他想对她非礼吗?
她实在想太多了。
要不是昨日擒她的那四人带了大批高手追过来,他才懒得管她的闲事。
她看他走过来,恐惧之意大盛,忍不住尖叫道:“别碰我!别碰我!”
他愣了一下,看样子她是真的怕他碰到她。
“谁要碰你了。”说着一手抓着她的衣领,一手提着她的衣带,轻轻的将她提了起来,果然没碰到她。
他展开轻功急奔,约莫奔了约一炷香的时间,转过一个山拗,眼前是片极密的森林。
他毫不费力的跃上一颗高大的松树,顺手点了海宁哑穴。
才刚躲好,几十匹快马奔了过来,李四怒声大吼,“那兔崽子呢?”
“八成跑了!”
“人一定在他手上。”张文忿忿的说。
昨日他们吃了一个大闷亏,连对方是谁都没看到,仔细想了一想才推论可能是路上遇到的年轻男子,没想到他说不管闲事暗地却来找碴。
所以他们连夜调了十名高手过来,准备一雪前耻,他们仗着人多刚刚差点就逮到他了,只是没想到一个疏忽给他溜了。
“马蹄往这边去!”有人发现马蹄印,因此大声的说着。
“追!”
“那臭丫头打了咱们一顿,非得逮到她不可!”
数十个凶神恶煞一下子走得精光,棠列轻轻的跃下树来,解开她的穴道。
“你到哪里去招惹这些凶神恶煞的!”
“谁晓得。”
原来他又是为了救她,她刚刚真的是误会他了。
“不说算了,算我又多管一次闲事好了。”
“我是真的不知道呀!谁知道他们打哪来的!”她只知道他们要抓她要挟皇帝,谁知道是哪来的!
“算了,你自己小心一点,别再遇上他们。”
“喂!”海宁喊了他一声,有点别扭的说,“你要到哪去?”
“关你什么事?”他继续走他的路,连头都不回。
“你不管我了吗?”
“我不想再挨一顿好打。”说完,他双足一蹬,身子腾空而起,轻飘飘的纵上树梢,几个起落,转眼去得远了。
她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忘了她的倔强和防备,忘了她一切的一切,她只是愣愣的站着。
这两天她所遭遇到的是她从来没遇到过的,这使她完全的震慑住。
难道他跟别人不一样?他为她做这些事不是为了讨好她,或是要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难道,他是个好人?
可是,他甘心当段家的走狗,当真会是个好人吗?
第三章
摆夷山区并没有他想象的荒凉,反而是个颇为热闹的小镇,虽然地处偏远又受圣旨保护封闭,但似乎不影响它的生机。
棠列很容易的就找到段智晖所说的联络人。
白苗是摆夷惟一的医生,他考取过举人的功名,现在他成为摆夷与朝廷联络的管道。
早在十天前他就接到宫里的传书,说将派人来接海宁,所以当棠列一拿出腰牌时,他马上就知道他的来意了。
“大人,你长途奔波应该累了,不如先歇一会。”
“不了。”段智晖只给他一个月的时间,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浪费,“带我去找人吧。”
白苗露出为难的神色,“这个……”
“有什么难处吗?”
“事情是这样的,江姑娘她不见两天了。”
“不见了?”棠列惊讶的说,“这是怎么回事?”
“这也是常有的事。”他尴尬的搓着手,吞吞吐吐的说,“前几位大人来这不是见不着她,就是被抽了一顿鞭子赶出山区去。”
“江姑娘可不是柔顺的姑娘,那是朵带刺的野花。”白苗喃喃的说,“真不明白为什么皇上要她进宫去。”
“皇上!”这事为什么跟皇上扯得上关系!他一直以为江海宁是段智晖的情人!
“是呀。”白苗压低了声音,“皇上大概不知道她的出身,这事说来丢人,江姑娘可是个私生女,她娘不守妇道跟人私通才生下她。”
“这姑娘从小就坏,自从她娘亲死了之后,更是坏透了。这里每个人几乎都吃过她的亏,挨过她鞭子的人可不少,上个月她才刚把一个登门求亲的人打得遍体鳞伤,这会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呢。”
不会吧!爱用鞭子打人的姑娘?棠列皱起眉头,“她爱穿红衣服是不是?”
“是呀。”白苗猛点头,“咱们全族都知道她可惹不得也赞不得,年轻小伙子见她生得貌美,百般讨好她反而被打了一顿,你说这种姑娘怪不怪?”
“除了我之外这几天还有陌生人进出山区吗?”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究竟江海宁是什么身份?要她进宫的人居然会是皇上?而要抓她的人又是什么来头?
棠列仿佛走入一团迷雾之中,什么事情都透露着古怪和不寻常。
他想了一下,“应该没有,如果有外人进来的话,我会晓得的。”
他的眼神闪烁着,似乎有些言不由衷,因此棠列推测他不是在说谎就是有所隐瞒。
“确定?”他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森冷的利刃架上他的脖子,“你要不要再想一想?”
“大人……”白苗吓得魂不附体,“是没有外人来过。”这个大人怎么知道他有时会放一些没有腰牌的经商贩子进来?
他微微一用力,白苗的脖子上立刻出现一道血痕,“你的脖子跟嘴巴,哪一个比较硬一点?”
“是是是。”白苗冷汗直流,这个大人看起来俊美温和,没想到一转眼就变得森冷骇人。
“是有几个贩商进来过,因为……因为他们没有腰牌,所以我……”
他收起利刃,冷笑道:“所以你不敢说出来是吗?看样子你收了不少银子才敢把人放进来。”
“冤枉呀!”他双手连摇,“小人一毛都没取,因为那些贩商都是江家熟识的,江大爷拍胸脯担保我怎么敢不放人进来?”
“看样子江大爷的话倒比皇上的圣旨来得具有权威。”
“话不是这么说!”他苦着一张脸,“一年前皇上下了密旨,命令驻守摆夷的官兵要全力保护江家,尤其是海宁姑娘。人家可是有圣旨在握,我只不过是个联络官,怎么好拒绝人家?”
“有这种事?”
“是呀!如果不是那道圣旨,江姑娘怎么可能从个小奴隶变成大小姐?”
“这是什么意思?”棠列越听越觉得奇怪,这整件事情有着太多神秘和不可思议之处。
“我们摆夷人道德观念最强,江姑娘虽然是江大爷的外甥女,可是他也不敢犯众怒去保护他那个私生女,当然只能任凭她流落在外,成为全族的奴隶。”
“什么?”他惊讶的抓住他,“你说什么?”
“我说我说,江姑娘直到密旨下来为止,一直是族里最下等的劳役奴隶,哪有今天这样扬鞭打人的风光?”
他终于有些明白了,他一直惊讶她臂上的刀伤累累,原来她吃了不少苦头,会变得喜怒无常或许也是情有可原吧?
“带我去找那个江大爷!”
一股不知道为什么而燃起的怒火正熊熊的在他胸中燃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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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老爷!”
一个仆役气喘吁吁的推开门,“白苗带人来啦!”
江鹰皱着眉,“来得这么快?张兄、李兄你们避一避吧。”
“这人就交给你打发了。”张文笑道,“别让他把人带走,王爷会怪罪的。”
“我当然晓得,我做事你们尽管放心。”
“王爷的大事就靠你玉成了。”张文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干,王爷不会亏待你的。”
江鹰哈哈大笑,“宣平那个糊涂东西一定没想到我会帮着王爷算计他女儿。”
“咱们王爷要是能当上皇帝,江兄你立的功劳最大!”
他们三人相视而笑,掩不住的得意。
他一直知道十八年前和妹妹相爱的那个人非富即贵,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会是当今皇上,直到去年东平王派人跟他联络,他才知道那个他视为耻辱、不屑的外甥女居然是如假包换的金枝玉叶哪!
东平王一直有君临天下的野心,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他把海宁看成一个筹码,一个助他登上帝位的筹码。
江鹰换上一脸慈祥和蔼的笑容到大厅去迎接棠列。
“这位就是京里来的大人吧!真是不巧,海宁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棠列哼了一声,冷冷的打量着他,“我就在这等。”
“这位大人!”江鹰赔着笑道,“其实海宁根本不想进宫,皇上应该明白为什么,也不需要我说得太明。”海宁恨死那个皇帝父亲了,怎么可能乖乖的到他身边去?
“你的确说得不够明白。”他俊眉一挑,手按着剑柄,“我刚好有时间听你说。”
“大人!你别为难我了,你既然奉命而来就应该知道海宁的身份,这种大事怎么能四处嚷嚷呢?”
问题就是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要是知道段智晖在玩什么把戏就好了,要他出任务也不把事情说清楚,害他完全弄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来说。”海宁昂然的走入大厅,神情虽然憔悴但却坚定,“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老话一句,江海宁没有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