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姑娘果然高明,这一石二鸟之计毫无破绽,天衣无缝。”
“少拍马屁了!”她将一块令牌丢给他,“这是通关令,我从棠列那里偷来的,你带去给王爷,要他们打扮成商人的模样进城,兵器藏在货物里,只要有这块令牌,官吏都不会搜查、盘问他们。”
“佩服佩服!”张文谄媚的说,“五杰里号称精明、冷血的恶狼也被你耍得团团转,恐怕到死都还不知道为什么。”她得意的笑了起来。“五杰言过其实,传言将他们夸大了,我略施小计还不都手到擒来吗?”
他们哈哈大笑,一副已经成功而毫无顾忌似的张狂。
暗夜里隐藏着许多的事物,而他们忘记了,狼……是夜半出来觅食,它会在猎物最没有防备的时候,给予精准的攻击。
通常,那一击都是致命的。
狼是相当聪明而危险的动物,只是他们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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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宁穿着淡红色的小袄,外面罩着一件红斗篷,从头到脚一身的红,手上拿着一根短马鞭,若有所思的轻击着自己的手掌。
她站在一个满脸胡子的大汉前面,皱了皱眉头,这把胡子让她想到那只又臭狮子。
“这是陈尚书的公子陈德志,今年二十,善舞刀弄枪……”
白发苍苍的首领内侍捧着一大本簿子,手里拿着沾了朱砂的毛笔,亦步亦趋的跟在海宁身后,只要见到她停在那个男子身前,便报上资料。
“好啦好啦,别再往下说了,留这什么胡子,难看死了!墙边的杂草都比他整齐些。”她一边说着,一边瞄了瞄亭子里的燕十三。
内侍苦着脸,用朱砂笔在那一直上划了个大叉叉。
坐在凉亭内的段智晖正端起茶要喝,一听到她这么说,差点呛到。
“她似乎是在骂某个人。”
燕十三哼了一声,“管她骂去,我只当作没听到。”
“你转性啦?居然不想计较?”武扬打趣道,其实他知道他为了海宁那日吐血自责,因此这几日才会忍气吞声乖乖的让她骂。
不过他看他已经忍到极限了。
“别惹我。”他心情非常恶劣,这几日来他简直是个称职的受气包。
挨骂挨不完,她永远都找得到事情来麻烦他,一下子说院子里的草长了要他去拔,一下子又是她饿了,只想吃三十里外某家破店的烧鹅肉,等他快马买回来,汗都还没干,她又嫌冷了不好吃,一口都不吃。
“别人作孽我倒霉。”燕十三恨恨的瞪了棠列一眼,都是他害的。
刁蛮公主气恼这只大色狼,就把气一古脑出到他身上,他何其无辜呀!
“你是自作孽!大嘴巴!”谁叫他兴风作浪,平白生出这些事端,害他为了大局着想,把海宁激到吐血含恨离去。
才搞出这场择婿的大场面,她一定是为了跟他怄气才会随随便便说要找个人嫁了。
段智晖看他脸色难看,“再忍一忍,就快结束了。”
他弄清楚前因后果之后,反而不那么担心而开始觉得好笑,海宁原来喜欢棠列,这可有意思了。
他私底下惟恐天下不乱的个性坏坏的跑了出来,忍不住要逗逗这对让人好气好笑的小情人。
“哪来那么多登徒子!”棠列忿忿的骂道,“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公主要公开挑选驸马的消息一传开,有兴趣的人多如过江之鲫,经过段智晖的挑选,还是有三十余名配得上海宁。
因此才有这场壮观的公主择婿的奇景。
海宁看了一眼亭子里的棠列,心里有些失望,他为什么不来阻止她?难道她嫁给别人他很开心吗?
他当然开心呀,能甩掉她他可是乐得很,而且人家要娶老婆了,她干吗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
她的目光和他一相接,急忙调转视线,他那深邃的眼睛依旧让她怦然心动。
她把注意力放在眼前一字排开的男子身上,一个个看过去。
“李诗,甲子年的探花……”内侍继续念着资料。
她头一甩,“太矮!”
“这个太高!”
她看着一个黝黑的男子,瞪了他一眼,“太黑了!”
“怎么那么瘦,大理闹饥荒吗?”她对着一名瘦得像竹竿的男子说。
“公……公主,慢……慢一点!”内侍跟得气喘吁吁,她看一个嫌一个,他都来不及把资料念给她听呀!
她不理他,又上下打量一个稍胖的男子,“你把饭都吃光了才害大理闹饥荒是不是?”
下一个还是难逃被批评的命运,“你几天没洗澡了?北朝都闻到你的味道啦!”说完,她捏着鼻子就走。
“公主……”内侍连叉叉都来不及划,又赶着追上去。
“笑一下。”她凶巴巴的说。
男子闻言连忙露出一个自以为潇洒的微笑。
“恶心!下一个!”
“启禀公主没……没有下一个啦!”三十几个精挑的精英都被她嫌光了。
“搞什么!大理的男人都死光啦,居然都是这种搬不上台面的二流子!”
“海宁,你今天火气不小。”段智晖道,“我们那三十几位精英看样子都要赶紧回家请大夫来疗伤了。”
“你这么东挑西捡的究竟是为了什么?我看这些人都不错呀!”武扬装作不解的说。
“你喜欢就去嫁呀!又没人拦你!”
“看样子我们还是少开尊口,免得找骂挨。”棠列勉强的说,其实她这样使泼,代表她有多么不安,他真想将真相脱盘而出。
“对呀!你还是少说几句,留些精神和体力回家讨好你娘子。”
“棠列又没说什么,你干吗一开口就损人?”段智晖佯装不悦,“姑娘家总该留些口德。”
“反正我就是讨人厌,不骂人我心里就不舒服,你们要是看不顺眼大可以走呀!”
“海宁!”棠列拉住她的手臂,低声道:“是我得罪你,你别拖别人下水,把别人当成你的出气筒。”
“你得罪我,你也配吗?”她一甩手,“笑话,好好的你怎么会来得罪我,你莫非是好听的话跟别人说多了,对我也敢胡说八道起来。”
“海宁!少说几句吧。”武扬看棠列脸色都变了,连忙阻止她,生怕他们越闹越僵。
“别拦着,我倒想看看棠列会怎么说。”段智晖笑嘻嘻的说,一副看戏的悠然模样。
“我有什么好说的?事情还没结束。”他真是头痛极了,从遇上海宁之后他就越来越倒霉。
越了解她,他就越是怜惜她,不知不觉中她总是牵引着他所有的情绪,他常常会因为她的一句话气个半死或是甜得要命。
在他完全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她已经进驻他的心里,怎么样都赶不走了!
他一定是有被虐狂,她明明喜怒无常、刁蛮霸道、任性又不讲理,怎么他还眼巴巴的送上门去找死?
他此刻是有苦难言,又不能回应海宁对他的感情,还要被这些始作俑者揶揄。
“你们一见就吵,还好不是夫妻,否则感情还能不越吵越淡吗?”
越吵越淡?这四个字像利刃一样的插入她心房,引得她一阵疼痛。
原来是这样,她老是跟他吵架,有理也吵、无理也吵,难怪他会不喜欢她,他们的感情都被她吵掉了。
她的坏脾气、任性和刁蛮,不是常人能忍受的,难怪棠列有时总露出很困扰的表情,难怪他总不讳言她是个大麻烦,只想尽快摆脱她。
原来是这样,她慢慢的走了出去,开始懂得一些以前不懂的事情了。
“她是不是在反省了?”燕十三高兴地说,如果她能反省,那表示他的苦日子快过完了。
“应该是。”武扬没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话,居然有这么大的效力。
“不可能。”棠列摇头道,“海宁就是海宁,她如果变柔顺了反倒不像她。”
“要不要打赌?”段智晖突然说。
“打赌?”他们异口同声的说。
“是呀!打赌。”他笑笑的,但是很认真,“下注吧,海宁会不会变乖、变柔顺?”
“龙,你真无聊。”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要改改双面的坏习惯!这种忽冷忽热的个性他不会觉得困扰吗?
“我赔了!”燕十三第一个响应,“虽然说狗改不了吃屎,但爱情的力量伟大也不容忽视,她会变乖。”
“输的人要罚劳役三个月喔。”
“我可没说要参加。”棠列不想加入这种无聊的游戏,一口就拒绝了。
“怎么,你是怕输还是对海宁没信心?你不是很了解她吗?”段智晖故意激他。
“好,我睹了!不过赌注要改,你们如果输了,要给海宁做牛做马三个月。”
“没问题,赌了!”
“你们输定了。”棠列信心满满的说。
“难说。”
鹿死谁手还不晓得,看海宁反省的样子也知道棠列输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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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蛮公主要闯情关,当然得收起利爪,对不对?
“爹。”海宁坐在卧榻前,轻轻的帮宣平皇帝扇着凉,“如果喔……只是如果,你很喜欢的一个人,她喜欢了别人,那该怎么办?”
喔?他的女儿有了这种困扰吗?她才十七岁呀,这时他突然有些嫉妒起那个让她垂青的人。
“你遇到这事了吗?”
“没有,怎么可能,我只是随口问问。”她有点慌乱的说,“当我没说好了。”
“说了就是说了,怎么能当没有呢?”他轻轻的抚着她的头发,“这要看咱们有多喜欢那个人。”
“如果是很喜欢很喜欢呢?”
“如果他对别人也是很喜欢很喜欢,那就没有办法。”他叹了一口气,“就像爹,很喜欢很喜欢你娘亲,就再也没办法去接纳别人。”
“是这样的吗?”她有些傻气的问,“那我的很喜欢很喜欢怎么办?”
“也只能放手了,你记住,任何事都有舍才有得。”
她有些懂了,为何皇后娘娘会避居佛寺,因为她爹太喜欢她娘了,所以皇后娘娘的太喜欢就只能黯然退开了。
难道,她也要退开吗?她也到了退开的时候吗?
“可是……爹,我不甘心!他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不管我的身份是什么,他对我的态度永远就像我们初识的那样。”不甘心的泪水滑下她的脸庞,“他本来会很喜欢我的,可是我太坏了,是我自己把他气跑的。”
他为她摘下金线红花,花还没有凋谢,她跟他就结束了吗?
“你怎么会坏呢?你是个善良的好女孩。”
“不!我很坏,我老是骂人、一不开心就打人,我这么坏,难怪没人喜欢我。”
“是爹的错,爹没教你。”
“不!是我自己不好,我知道自己不对,可是来不及了。”
“只要你肯改,怎么会来不及呢?”
“来不及?”她斗人的泪珠滚滚而下,“他要娶别人了,他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一丁点都没放在心上。爹,我该怎么办?”
“海宁,还不晚,你再问问他去,或许还有转机。”
“真的可以吗?”
“与其在这里哭,还不如去试一试。”
“嗯。”她擦了擦眼泪,“我要再试一次。”
“当个好女孩,就算很不甘心,也要笑着祝福人家。”他握紧她的手,给她支持与鼓励。
“我会的。”
她会的,她会笑着祝福他们,因为她很喜欢很喜欢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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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列快速的步出书房,突然间身后伸过一双手掌,掩向他的眼睛,他以为有人要从背后偷袭他,正想侧身将那人推开,鼻中却已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连忙缩手。
他回头一看,海宁似笑非笑的站在当地,“我想吓你一跳都不成。”
棠列见她容色憔悴,身形消瘦了不少,猛然见到她,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想念她。
大事已经进入紧锣密鼓的倒数阶段,他知道自己不该分心,但却忍不住一天总要把她想上个八次、十次的。
“你来做什么。”他眼光一撇,发现有个模糊的人影躲在假山后,似乎在偷听他们的谈话。
“我想问你一件事。”她走到他身边,“可不可以?”
“你问吧,问完就走。夜深了,你待在这里会惹人闲话。”他几乎可以确定那个模糊的影子是晓春。
“没人知道我来这里,除了爹。”她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明天要成亲了,可是我有一句话却非问你不可。”
她叹了一口气,“我从来没有这种感觉,想要和一个人在一起,想要他永远陪着我,我现在才知道自己有这么贪心,我想要一切我从没拥有过的东西。”
他看着她,一语不发。于是两人默默的面对面站着,时光缓缓的流逝,月亮缓缓的升起,移到两人的头上。
一阵寒风吹过,吹得她心中一片冰凉,那个她想要的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
“棠列,请你告诉我,你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欢我,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我吗?”
他看着她,突然觉得心痛的厉害,他怎么能说得出口呢?
海宁没打算放过他,“告诉我,你不会爱我!以前不爱,现在不爱,以后也不会爱!叫我死心,叫我彻底从你的生活消失。”
他一动也不动的站着,只是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你好坏,为什么要欺负我?难道你不能哄哄我?说我是个好女孩,说你很喜欢我,喜欢见到我?”
他多想拥她入怀,坦承他受她的吸引,可是,他不能,如果他现在败给了感情,就会使筹划多时的计划功亏一篑,也会使得大理陷入危难之中。
“我对你没有任何感情。”
“我知道了,你心里只有晓春,再也容不下别人。”她微笑着,“这样很好,你们一定会幸福的。”
“多谢。”他相当勉强的说,“我送你回去。”
她明明要哭了,却还装出坚强的样子,那种眼神让他心痛难忍。
“棠列,还记得你曾经要答允我三件事吗?你只做了一件,现在我要说出第二件、第三件事。”
如果她再坏一点,她就可以要他别娶晓春,改娶自己,可是,她毕竟还不够坏,她不忍心看他困扰、为难的样子。
她要当个好女孩。
“你说吧,我答允的事一定不会耍赖的。”
“好。”她强迫自己带着笑脸,玩弄着自己的发辫,“这第二件事嘛!我这发辫松了些,你帮我重新系好,好不好?”她打散一头秀发,让乌黑的头发垂了下来,“好吗?”
他以指当梳,轻轻的碰触着她有如丝缎般的黑发,慢慢的梳理着,跟着替她重新系好发辫。
“你的手真笨,系得好丑。”她皱了皱鼻子,“可是我喜欢。”
“海宁……”
“还有一件事!我要听你吹箫,还记得吗?那日我受伤时,你吹给我听的那首曲子,我还要再听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