伫立在屈辱的晦暗中,想著方才远藤的戏弄,还有自己可悲凄惨的模样,我生气地抹了抹眼泪,觉得自己越来越委屈……
对于强吻又对我毛手毛脚的大变态不是应该制裁他吗?为什么反过来又是我被欺负?照理说此时的我应该已经毁了远藤正信那坏蛋的黑鸟号,然后再舒舒服服地回笼睡个大头觉,明早起来看著他一脸扭曲的模样,再跳到他面前嘲笑他说:“你活该!”或再私下多补他几脚才对。
明明就是这么完美的计画啊!为什么情况会变成这样?
我不解地扁起嘴看著自己目前的处境,不但鞋子少了一只,连脚也肿了好大一个,方才跑步时还被树枝划伤了手臂,现在也疼了起来。在这四下无人外加鸟不生蛋的鬼后山上,我一个人全身湿漉漉地发著抖,脸部也因为寒冷而发冻僵硬,冰冷的雨水毫不留情地打在我的背脊上,就像是永远都不会停一样。
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只能迷惑地甩著头,不知道日下和中村他们会不会来找我?还是就让我一个人饿死在这个地方,最后变成屏风山上的学生地缚灵,一个人孤伶伶地在这个鬼地方飘来飘去?
天啊,我不要!
为什么我这么可怜,我现在好生气,又好想哭喔……
就当我这么自怨自怜的同时,倏然间一股骇人的声音由我身边的草丛中响起,我害怕地蜷起了自己的身体又捂住了脸,然后偷偷挪动著视线往著声音的方向瞧去。在黑暗中,有个不知名的物体正在草丛间中急速移动。天啊!屏风山上难不成有我未曾听说过的恐怖怪物吗?
只见那抹迅疾的声响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简直就是朝我直扑而来,吓得我心脏噗通噗通跳著,脸上也冷汗直流,在忍不住尖叫出声前,一道白亮光刀瞬间划过了我的脸颊……
啊!什么?
出现在眼前的人,竟然是我连做梦都想不到的塔矢臣一!
只见塔矢他撑著伞,手里也拿著手电筒,我呆愣地看著他,他见了我也吃了一惊,有这么一瞬间,他望著我,我看著他,双方都像怔住了没说话……
也许是注意到我泫然欲泣的模样,他静静地在我身边蹲了下来,一把抓起了我的手腕,看著我的脸柔声问道:“你怎么了?”
“不……不干你的事,抓著我的手干嘛……放开……啦。”
我有些呜咽,又断断续续地说著。看著我悲惨的模样,塔矢投注而来的视线不知为何显得有些雀跃,话虽如此,但他的声调却又冷得和冰块没什么两样。
他微微瞅著我,然后用著那美丽形状的嘴唇说著:“迷路了吗?起来吧,我带你回宿舍。”
虽然清楚地听到了,但我并没有回话。
“你不能站吗?”
“……”
见我默不作声,塔矢便朝我伸出了手,一边绕过了我的背脊,由后头抓著我的左臂将我整个人扶起了起来,我则是倚著他的身体,紧抓著他的肩膀才能勉强站著。看著自己微微发抖的双脚,别说是跑步了,就连走路都成了问题,我脑中刹时空白一片,瞬间仿佛忘了什么叫做思考。
然而塔矢却转过了身,忽然在我面前蹲了下来,他往后伸手抓住了我的小腿,在我还没来的出声前便将我一把担在他的背上。
“……笨……笨蛋!……你在干什么?快放开我啦!”
“再叫就把你一个人丢在这。”
塔矢这么说完,我便噤若寒蝉地闭上了嘴,在把伞交给了我之后,他便毫不迟疑将我背了起来。
那种忽然升高的感觉让人有些错愕,我呆愣在那,就这么任由塔矢臣一背著我。
虽然背著我,但他手里依然拿著手电简照亮,衣摆也因为雨水的关系湿了一大片,但他还是背著我,一句话都不说就这么背著我离开。
沿途上我压抑著呼吸,身体却早就冻僵了,我抖著哆嗦靠在塔矢的背上,听见他心脏跳动的声音。……微微想起今日所发生的种种事情,便忍不住羞愧地将脸朝著他的背膀中更埋了进去……
在微微摇晃之中,我没一会便阁上了眼睛。
塔矢的手指很温暖。
塔矢的肩膀也很温暖。
我靠在他的身上,摇啊摇著,感觉很像小时候贴在父亲背上,那种可以安心睡著的感觉。
朦胧的后山上下著滂沱大雨,雨丝宛如利刀刺落于无声的暗幕之中。我们全身湿透,冰冷的雨水由发棺流落于手臂,再由手臂下滑至足尖。我另外一只鞋子也掉了,口中吐著寒气,双手则紧紧附住塔矢的肩,脸颊倚在他的背上,不断地发抖著。
沿途上塔矢一直都没出声,而我也没说话,沉默在俩人之间隔起了一道墙,我不知道塔矢怎么想,也不清楚自己怎么想。
和他除了第一次见面时的冲突外,此后便没有任何的交集。对于塔矢,只觉得这个人不但娘娘腔又很讨人厌外,其它的便是比陌生还要再更陌生的存在了。
然而今晚竟然发生了比小猪在天上飞还更不可思议的事!
原本最讨人厌的塔矢,与我誓不两立的塔矢,在我被远藤欺侮得那么惨又迷失在后山的时候,居然意外地对我出手相助……
屏风山上细雨纷飞的夜晚,我狼狈地靠在他的肩上瑟缩,由微微颠起的震动中,我感受到那由胸口中传来如喘息般的起伏。就这么背著我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若是一般人老早就吃不清了,更别说是外表看起来如此纤细瘦弱的塔矢,想必一定更加觉得吃力吧。
只是他一句话也没抱怨……塔矢就这么背著我不断地向前走著,没有丝毫的犹豫与迟疑……
这个人,说不定和想像中的不一样,其实是个很有骨气的家伙也说不定。
我在他背上摇摇晃晃地想著,心里其实有些后悔,决定以后若再碰面就别再叫他娘娘腔了……
即使他真的长得很娘娘腔。
很漂亮的娘娘腔。
迷糊之中我又睡了下去,不知过了多久后,才在一阵轻触中微微有了意识。
感觉自已被轻柔地置于被褥上,我昏沉地往床铺里侧窝了进去,身后则有一股重量落于床垫旁,在身边形成了难以言喻的温暖屏障。
我开始觉得暖和,整个人也舒服了起来……
只是我向来都是一个人睡的,此时身边却忽然多了一个人,不习惯被拘禁于狭小的空间之中,我忍不住和著棉被来回扭动著,没想到才翻个身,额头便撞上了左侧的墙壁,痛得我差点流出了眼泪。
我不满地皱起眉头,随后又忍不住往另一头翻去……
没想到这回却撞上了一个不知名的物体。
脸颊触碰到柔软的东西,在黑暗中,有股细微的呼吸声轻轻在颈边骚动。我厌恶地挥手将它推开,试著移动身体想舒活四肢,却没想到下半身竟然忽然被人压制,卡在那里几乎动弹不得。
那种四肢都被箝制而不能动弹的感觉,实在是让人感觉非常焦躁……
简直就是厌恶毙了!
我紧阖著双眼,因为在半梦半醒之间,不然以我平时火爆的个性一定会爬起来给那个东西狠狠一拳。只可惜英雄无用武之地,英雄又冷又累又虚脱无力,现在只求能好好睡觉……
我不断地将那令人厌烦的物体推开,试图霸占住所有的床位,不然我无法睡著。
怎么样都无法睡著……
这是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临时要戒也戒不掉。
但没想到那东西就像块木头般,一直堵在我的身体右侧,不管怎样推都推不开。
我不耐烦地出动了双手,最后连二只脚也一齐加入推挤的行列,然而就当我将那东西推下床的瞬间,一股强烈的掌风徒然由上头朝我袭来。
凭著做人的野生直觉,我惊得瞬间停止了所有的推挤动作,木头发飘了!
好害怕……
而没想到木头生气起来会如此凶狠的我,最后只能委曲地红著鼻头,乖乖回到那原本狭窄的角落里瑟缩,而手里还抓著宛如衣摆的东西,在缩回里头时也一齐拉了进来,我把那东西当成了棉被,紧紧地搂在身上不放。
在渐进梦乡之际,感觉有股呢喃的低语在耳边响起,轻柔地仿佛就像在吹气,搔得我微痒发麻了起来。
感觉到自己咯咯地笑著,我再次翻过身靠紧了那块木头,将整个头埋进去睡了。
……然后莫名其妙地听见鸟叫声。
第七章
迷糊地醒了过来,我躺在温暖蓬松的被褥中,些许微光透过窗帘映照在墙上与我正好睁开的眼睛上头。
好刺眼!
咕哝了一声,我忍不住翻身将头整个埋进了被窝里,脸颊也靠在枕头上来回地搓揉著,闻一闻却不是属于我的气息。
完完全全陌生的味道……
嗯。
为什么不是我的味道啊!
猛然睁开眼睛,我吓得几乎由床上弹了起来。
慌张地环顾起周围的景色,眼前所见的一般的书桌与衣柜,四格长型房间,墙上的白漆与蓝边,看起来和普通的学生宿舍没什么不同……
可是气氛却完全不一样。
我呆愣的看著前头的墙壁,上头钉置著张张华丽的红色舞扇,排成了蝴蝶飞舞的模样,下头的矮柜上则放有仿佛是竹箫与三味线的乐器,还有著用红线系边,皮面渲染橙花图案的太鼓。
让人更吃惊的东西还不仅于此……
我猛然地抬起头,发现原本雪白的天花板上竟然出现了无数张不同苍白的脸孔,大大小小约十多个,一齐怒视著我!
有笑著、哭丧的、和善的、和看起来鬼哭神号的,一副副白磁做成的面具集体朝我看了过来,那场景恐怖到宛如有几百张脸孔同时瞪视著你一样!
这是什么鬼房间啊!我忍不住在心里尖叫了起来。
就在我快昏过去的同时,房门忽然开了,由外头走进了穿著蓝白体育服的人,对方一见我醒著,便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终于睡醒了?”
“呃?……思。”
熊熊被吓一跳,我的心脏跳得老高又再坠下,进来的人并不是别人,而是塔矢的表哥——佐久间学长。
“你也真能睡,摇了你十几次也叫不起来,我真想说太阳晒到屁股等等的话,却无奈太阳已经要下山了。”
佐久学长在门边放下不知道什么东西,露出了戏谴的笑容这么说著,他随意地拉松了领口,顺手将怀里的书置于桌上,一副刚刚下课的模样。
“怎么了?连一句话也不说?”
“……佐久间学长,你为什么会在这?我现在……又在哪里?”
“呵,你睡迷糊了吗?这里是我和臣一的房间啊。”
“咧……?”
尾音拖得老高,我一听忍不住叫了出来,见我一脸愕然的望著墙上华丽的舞扇与太鼓,佐久间学长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这些是歌舞伎中的必备道具,我和臣一的本家是从事歌舞伎相关的,你不知道吗?”
“啥……?”忍不住睁大了眼,什么!歌舞伎?
塔矢组……歌舞伎……
我一听差点没连眼珠子也一齐掉了下来。
喔哈哈哈!……难怪塔矢臣一看起来总是一副死正经,原来家里是做歌舞伎的啊,以他的外型在舞台上一定是饰演?的角色吧。一想到他满脸白粉红唇扮成女孩子跳舞的模样,心里就忍不住偷笑了起来。(注:?为日本歌舞伎中女性角色。)可惜现在并不是适合偷笑的时候。
猛然地由床上爬了起来,却发觉脚踝一阵剧痛,我努力忍著声音不叫,抬起头却发现佐久间学长拉了张椅子坐在我面前,一副别有深意的模样朝我斜眼瞧了过来。
“昨晚看你和臣一两个湿淋淋地进来真是吓人!你们一起相邀夜游吗?”
“才不是。”听他这么说,我嘟著嘴巴迅速地反驳回去。
“哦?不过幸亏我是莲之间的宿舍长,再加上臣一是我表弟,不然就让你们两人冻在外头其实也满有趣的。”
佐久间学长一脸幸灾乐祸地说了起来,我忍不住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但学长倒是一点也不在意,又接著迳自说了起来。
“看你的脚肿了好大一个,没有几天是不会好的,那里有从医务室借来的拐杖,你就暂时先充当著用吧。”
看著他用手指著置于门边的拐杖,我想也没想便朝著佐久间学长问道:“昨晚带我回来的……是塔矢吗?”
“不然是谁呢?你真是个淘气的孩子,怎么可以明知故问呢?”
听他这么一讲,我整张脸倏然羞红了。
依稀只记得自己昨晚恶整远藤失败,迷路在山野时被塔矢背了回来,沿途中就这么靠在他的肩膀上睡著了,其它的事便一点印象也没有……
想到自己竟然欠了塔矢一个人情。心里头忽然有些不甘心起来。
“若走得动就快回去吧,别让你那两个死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找人。不过话说回来,明明就知道他们在找你,我却也没通知他们……呵呵呵,这是我的不对吧,只是人也有恶趣味啊。”
毫不在意的自言自语,就如传说那样,佐久间学长以爱整人为习性,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若说塔矢是人妖的话,佐久间学长就是狐狸了。
不过塔矢是个好人啊,想到那么瘦弱的他硬撑地背著我回来,还真让人有些另眼相看。
“你的衣服已乾了,就搁在柜子上头,那些都是你的吧。”
朝佐久间学长指的方向看去,我勉强支撑起身体走向了衣柜,却倏然地发现自己身上竟穿著塔矢的睡衣,一想到身上的吻痕都被他看光光的模样,我顿时真是羞愧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当我心神不宁穿起上衣的同时,却发现那叠衣物之间掺着一件制服,看著那雪白的颜色,我急忙翻起了内领,陡然看见里头绣著那自己再也熟悉不过的四个字……
川·原·数·海。
心脏像是瞬间结冻,全身的血液冲向了脑门,我陡然地转过身,朝著佐久间学长高声的吼了起来。
“塔矢臣一那家伙在哪里?”
“告诉你有什么好处?”
“省你一个星期的住院费!”
听我这么一说,佐久间学长微微地笑了,露出与方才相同戏谵的表情,连眼角都眯了起来。
“在弓道场那,你走出莲之间往左边一看就看到了。啊……小心一点,慢走啊。”
听他这么一说,还嘻皮笑脸地朝我挥挥手,我毫不客气地回瞪了一个白眼给他。
***
这辈子没有那么生气过,那不是纯粹的焦躁,而是掺杂了被欺骗的怨恨与不甘。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我完全没有印象自己是怎么离开了莲之间。
狼狈地撑著那笨重的拐杖,全身散发出阵阵热气……那绝不是天气或是害羞脸红的关系,而是忡动加上欲置人于死地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