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田太太憋不住地一笑,却也没多说什么。
因为她知道要三枝子放下身段有多困难,她能做到这样已经相当不容易了。至少,现在的她已经愿意试着接纳靖代,虽然她嘴巴还是那么的坏——
* * *
一早,昨晚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和歌子,居然现身在一朗的办公室中。
因为昨晚的事,一朗还对她相当不能谅解。他觉得她昨晚是故意那么做的,尽管他并不清楚她的动机为何。
“你到底想做什么?”一见到她,他冲口就问。
她笑睇着神情略激动的他,“你脾气越来越坏了。”
她记得他以前是个非常温和冷静的人,即使是她的突然离去,他也笑着送她离开。
是什么改变了他?是什么让他变成一个有脾气、有情绪、有人味的男人?难道是因为那个“Miss德岛”?
“你明知道我已经结婚,昨晚为什么要那样脱稿演出?”想起自己本来可以跟靖代好好温存一番,却又叫她给硬生生地破坏,他就忍不住一肚子火。
见他一脸愠恼,她心中充满了惊异及莫名的妒意。
他因为她“小小”的欺负了他那新婚妻子而大发雷霆,却对她当年不告而别表现得十分平静,为什么?
当她知道他娶了一个平凡人家的女儿后,她就很想回来好好嘲笑他一番,谁知一回来,就撞见他们夫妻俩甜蜜恩爱的情境……
其实她并不想破坏他们的感情,只是心里有那么一点的不平衡。
想起自己的感情并不顺利,而曾是昔日恋人的他却一脸幸福时,她的心就像是被什么给揪住似的。
如果她当初没出国,现在也不会是这种景况吧?
真是可笑,当初因为想追求不同的人生而选择放弃他的她,现在却落到这样的下场……
跟有妇之夫纠缠了几年,最后他却还是回到了妻子身边,而痴痴爱他的她,竟是什么都得不到。
为什么要放弃唾手可得的幸福?为什么要离开一朗?为什么……为什么当初被她所放弃的一朗,现在却是这么的幸福?
她好气、好恨,她恼透了这一切,她恨全世界好像只有她一个人不幸。
“我想跟你在一起。”她说,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他陡地一愣,“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她欺近他,猛地将他一抱。
“和歌子?!”他又怔住了。
她哽咽着声线,低声道:“对不起,我当初不该离开你,我……我真的好想跟你重新开始……”
他沉沉一叹,“不可能的,和歌子……”
“为什么?”她抬起头盯着他,“你还气我?”
“我不气你,从来都没气过你。”他神情严肃,“我现在已经结婚了,而且我深爱着她。”
“她配不上你!”她眉心一拧,负气地大叫,“她只是个乡下小姐,根本进不了我们的世界,她……”
“别那么说她。”一朗沉声一喝,不悦地推开了她。
“一朗?”她一阵惊愕。
他眼神凝肃,“我不会做出任何伤害靖代的事情,这么说够明白了吧?”
和歌子像是在雨夜里被雷击中似的木然,她神情受挫而阴郁,不知在暗忖着什么。
突然,她冲上前来,猛地揪住一朗的衣领,将他高挺的颈项往下一扯,然后任性而狂妄地迎上自己的唇——
* * *
因为婆婆的一番话,激得原本意志消沉的靖代毅然决定到公司来跟一朗道歉并讲和。
经过一夜的苦思,她知道自己昨晚表现得实在太无理取闹。她应该相信一朗才对,她应该对自己更有信心才对。
“总裁夫人?”见她突然到公司来,职员们都非常讶异,因为除了在婚礼上,大家不曾在其他地方见过这位行事相当低调的总裁夫人。
要不是有人眼尖认出了她,恐怕还没人知道一身朴素,像个邻家大女孩的她就是宫川家的少奶奶呢!
“你找总裁吗?”一朗的秘书恭谨地问。
“嗯。”她点头一笑,庆幸总算还有人认得她。
“我帮你通报一声……”
“不必了,”她阻止了秘书,“我想让他惊喜一下。”
“啊?”秘书一脸错愕。
她还没来得及说他办公室里有客人,靖代已经旋身往总裁办公室走去。
她笑咪咪地推开门,“一……”声音都还没真正从喉咙里推送出去,她已经被眼前所见的一幕震惊得发不出声音。
一大早,和歌子居然就在他的办公室里;在他的办公室里也就罢了,他们居然还“黏”在一起?!“你们……”她本来打算好好跟他赔个不是,本来……
现在什么都不用说了,因为……事实已经全部摆在眼前。
“靖代!”一朗挣开紧揪着他衣领的和歌子,急忙冲上来拉住了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冷睇着他被扯乱的领口,还有那唇上薄薄的唇印。
“不然是怎样?”她的声线哑然。
“我可以解释……”一时之间,他也不知从何说起。
这时,站在他身后的和歌子突然脱口就说:“一朗,直接告诉她啊!”
“和歌子!”他回头,阴鸷而愠怒地瞪了他一记,“你住嘴!”
和歌子陡地一震,虽是噤声不语,神情却是不驯。
望着他身后俨然一副胜利者姿态的和歌子,靖代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
“你什么都不必说了……”她强忍着盈眶的泪,艰难地道:“我……我什么都知道……”
她婆婆说得对,她是该干脆一点地成全他跟和歌子,因为不管在任何人心里,她跟他都是不配的。
“靖代,事情是……”他急着想解释,虽然他知道在看到这一幕后,他很难向她说明清楚。
“不!”她猛地挣脱了他的手,“我什么都不想知道!”话落,她旋身像风似的卷出了他的办公室。“靖代!”顾不得自己总裁的身份,他拔腿就想追出去。
“一朗,”和歌子冲上前拉住了他,“别追了。”
他猛地转身,恶狠狠地瞪着她。
这一次,他是完全不顾往日情分地斥责了她,“和歌子,我不知道你在国外发生了什么事,你有权利变得这么自暴自弃,却没有权利破坏我跟靖代的婚姻,听清楚了没?!”
话罢,他背身追了出去,而她眼中的泪也在他夺门而出的同时掉落——
第八章
从公司里跑出来后,靖代并没有回去世田谷的住处,因为她知道一朗随时可以在那儿找到她,而现在她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他。
本来她是打算到光一那儿“投靠”他的,但担心光一会将这件事情告知在德岛的父母亲,她不觉又却步不前。
想来想去,她惟一能去的地方就是阿淳的摄影沙龙了。
“靖代?”见她突然出现在摄影沙龙的门外,而且是哭丧着一张脸,阿淳不禁讶异。
“你怎么了?”睇见她眼底未干的眼泪,他其实已经猜到了,“不是又跟你老公吵架了吧?”
之前他曾经亲眼目睹他们夫妻俩吵架的过程,至今还余悸犹存呢!
靖代蹙着眉心,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媳妇,“阿淳,他……”原本她是不打算将事情告诉他的,但在这种时候见到自己的亲人,不觉又冲动得想将所有委屈对他倾吐。
“发生什么事?”靖代是他的小表妹,从小又跟他非常亲,如今小表妹受了委屈,他这个当表哥的怎么可以袖手旁观?
她低着头,难以启齿。
老公是她自己选的,她怎么好说才结婚一个月,就发现自己的老公和他的昔日恋人背着她在办公室里幽会亲热呢?
“告诉我,”阿淳义愤填膺,“让我帮你出口气。”说着,他将她带进了摄影沙龙里坐下。
靖代一言不发地直掉泪,什么都说不上来。
阿淳向来都不是个有耐性的人,等急了,他冲口就说:“你不说也没关系,我现在就陪你去找他理论。”
“不要!”自己不如人,她认了。现在去找一朗兴师问罪岂不是让自己更难堪?“我不想见到他……”
“那你至少要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嘛!”他说。
靖代吸吸鼻子,犹豫了半天,这才吞吞吐吐地将整件事情的始末告诉了他。“他以前的旧情人从美国回来了……”
“啊!”他一怔,“就为了这个,你哭得死去活来!”笑死人了,他还以为是什么世界末日呢!
她抬起眼脸,“可是我……我看见他们在办公室里亲嘴。”说着,一行眼泪又从她眼底泛出。
阿淳一脸愕然,“不……不会吧?”虽然他对一朗不是太熟悉,但好歹也算见过。
以他上次的“观察”,一朗应该非常爱靖代才对,不太可能是那种会背着老婆和旧情人偷腥的家伙。
“这种事我做还差不多,他怎么会做?”他玩笑似的说:“他那个人看起来挺正派的啊!”
“是我亲眼看见的!”她又急又气,“我……我也不希望这是真的啊!可是……”
“会不会是误会?”人家说劝和不劝离,更何况她嫁的可是饭店业巨子耶!
“才不是!”她一哼,负气地说,“我决定跟他离婚。”
他陡地一震,“离婚?你们才刚结婚……”
“就是因为刚结婚,现在离还不嫌晚。”她说。
“别那么冲动嘛!”他一脸可惜,“念在他有钱的份上,你……”
“你说什么呀?”她打断了他,没好气地瞪了他一记。
阿淳抓抓后脑,不好意思地说:“不是啦,我是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们能同床共枕可是修了百年的缘分耶!”
她嘟起嘴唇,意有所指地道,“我们根本没有共枕眠……”
他微微一愣,“什么意思?”都做了一个月夫妻,她说什么根本没有共枕眠?
“我们还没在一起‘睡觉’。”她说得很含蓄,而他听的很模糊。
“你是说……”沉吟片刻,他突然灵光一闪,懂了。
“这怎么可能?!”他惊叫起来,像是看见什么怪物似的瞪着她。
她白了他一眼,有点难为情,“是真的……”
“为什么会这样?”对于这件二十一世纪最神奇、最不可思议的事件,他很有探究的兴趣。
站在同是男人的立场,他倒是挺同情一朗的。想他才几天相处就决定将她娶回家,就可知道他对她的迷恋及渴望有多深、多浓,而他居然在结婚一个月后还得不到她?
天呀!这要是换成是他,不早就疯了才怪。
她忖着,须臾才讷讷地回答:“说来话长,反正我们之间一直很不顺利就是了。”
“噢,”他有听没有懂地挑挑眉头,“那你现在打算怎么样?”
她愁眉不展地摇摇头,“我还不知道。”
“你总不能一直躲着他吧?”
“我只想先在你这儿待几天……”
“然后呢?”他穷追不舍地问。
靖代不耐烦地瞠瞪着他,“唉呀,你别一直问嘛!我还在想啊!”
见她发起脾气,阿淳识趣地道:“好好好,我不问,你慢慢想总行了吧?”
他这个表妹平时虽然温吞,好像很好商量似的;但一旦让她拗起来,那可是很教人伤脑筋的
不过让她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他总得找机会“送”她回去。开玩笑,能给宫川一朗那种年轻英俊的有钱人,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事情,而他这个傻表妹居然说要离婚?
啐!说离就离?以为是扮家家酒吗?
* * *
“靖代没回来?”因为追不到靖代,一朗急忙回到世田谷“碰运气”。
“她吃早餐的时候就出去了啊!”牛田太太说。
一朗懊恼地一叹,神情颓丧地坐在大厅里。
“发生什么事?”三枝子下楼来,一眼就睇见这时应该在公司办公的一朗。“怎么只有你?她呢?”她还以为那冲动的傻丫头会跑到公司去找他,难道说……她没去?
虽然一朗平时和母亲是有点代沟,但不知怎地,他居然听懂了她口中所指的“她”是谁。
“靖代跑了。”
“跑了?”三枝子气定神闲地踱过来,“你是说……你把她弄丢了,还是她忍无可忍地跑掉了?”面对母亲的揶揄,他实在也没气去作任何回应,只是懊恼地说:“都怪我不好,要是我没让和歌子有机可乘不就没事了……”
三两句话,三枝子就听出话中玄机;她十分优雅地撇唇一笑,“和歌子还做了什么?”
还?难道她知道和歌子昨晚出现在他们新房里的事吗?他这个神通广大、无所不知的母亲还真是消息灵通。
“她跑到我公司去,结果被靖代看见了……”他顿了顿,没继续说下去。
“看见什么?”三枝子睨着他,看他一脸尴尬,她就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他纠起浓眉,神情像个做了什么坏事被母亲逼供的孩子。“没什么。”
“要是没看见什么,她怎么会跑?”她优闲地啜了口茶,目光却犀利地睇着他。
“我认识和歌子又不是一天两天,她一定做了什么吧?”
一朗知道自己瞒不过她,索性将事情全盘托出,何况让她了解状况,也许能得到什么有实质帮助的建议也说不定。
“和歌子亲我,靖代一进来就撞见了。”
“呵,”三枝子促狭一笑,“你亲和歌子?”
“我没亲她!”他面红耳赤,一脸懊恼,“是她偷袭我,OK?”
看他那一副手足无措、六神无主的模样,三枝子就忍不住想唠叨他两句,“看你,连个女人都搞不定。”
“她不是什么‘女人’,她是我妻子。”他说。
三枝子幸灾乐祸的笑笑,“也许和歌子更适合你也说不定。”以前她是真的这么认为,但现在……她不是非得这样。
这句话,她泰半是为了闹闹他、气气他,看他有什么反应。
“别那么说。”他一脸严肃,“靖代是我的妻子,没有人比她更适合我。”
“这些话你怎么不当场跟她说?”她一径的好整以暇。
他眉丘贲隆,“您以为我不想说吗?我都还来不及说,她就跑了。”
她唇边勾起一抹高深的微笑,“或许她是突然发现自己跟你不适合吧?”
“母亲,”他板起脸孔,语气强硬而坚持,“我不管您喜不喜欢她,但她是惟一适合我的女人,就算您或全世界的人都觉得我们两个不适合,但是我知道……她才是我要的。”话罢,他站了起来,“我去找她,就算把整个东京翻过来—我也会把她找出来。”
他像是宣示似的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步出了大厅。
睨着他的背影,三枝子唇边浮现一记高深莫测的笑容。须臾,她轻声喂叹一声,笑着摇了摇头。她知道一朗是真的喜欢着靖代,他终于有了他无论如何都想去争取的东西;回首昨日,一切仿佛都还那么的熟悉——
她脑海里还有着幼时那天真可爱、听话温顺的印象,不管她塞给他什么,他都欢欢喜喜地接受,而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