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沧笑嘴角一撇,他当然明白母亲的用意。
没有人可以牵制住他!这世上已经没有人有资格、有法子影响到他的喜怒哀乐,影响他的意愿。他当初的提议只是一时无聊,难不成他母亲以为这个臭丫头在他生命中占有很大的分量吗?天下第一大笑话。
解沧笑深吸了一口气。当他接触到竹衣又悲又愤的目光时,他在胸口中的怒吼有了迟疑。
他为什么在学校里回复以前桀骜不驯的学生形象,还不就是为了激怒父母将竹衣姐弟赶出去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理由不外乎是他察觉到了竹衣对他的威胁。
他已经意识到了她的存在,她对他而言已经脱离戏弄用的玩具身份。他会注意到她的情绪,在意她的一颦一笑,看她被捉弄的生气脸蛋,他不再只是有得意的快感,而是感到有趣。
所以他要把她驱逐出他的视线范围之内,他不要再有任何一位女子影响到他的生活!
解沧笑转身径自走上楼梯。
不明所以的竹衣立刻站起来,跟了上去。
第九章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竹衣追上解沧笑,质问道:“你们一家人到底是想怎么样?”
“不想怎样,只是不再收留你们而已。”解沧笑面无表情地说。
“收不收留我们是你们的自由,我们不会巴着解家不放。但是你要给我一个理由,我要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有权利知道!”
竹衣怒气冲冲,她从头到尾都被他玩弄于掌心。竹家人是有骨气的,可不是他们有钱人闲暇时的娱乐品。
解沧笑倚在门框上,双手环胸看着她,“就像你刚刚听到的,我叫我爸妈收留你们三妹弟,
条件就是我得考上医学院。”
这个答案乍听之下是令人感动的,可是若再加上刚刚三人争执的内容,内情似乎并没有那么
地的简单。
“也就是说,如果你没有考上医学院,或没有考医学院,你父母就不再收留我们?”
“觉得惋惜?”
他挑衅的话重新燃起她胸口的怒火。
“有什么好觉得惋惜的?我们家本来就很穷,我们也从不曾奢望有一天会突然飞来横财,或
从天降下好运!对于本来就不存在的东西,何来的惋惜?”
解沧笑笑了笑,摆明不相信她的话。
“那你呢?你又是怎么想?”
“没有怎么想。”他转身想进入房间。
竹衣连忙拦住他,“为什么跟你父母达成这样的协议?”她斜眼瞟他,“绝不是因为一时的
同情心泛滥。”
解沧笑瞪着她的脸突地浮现深思。
竹衣回瞪着他,等待着他即将出口的话。
终于,解沧笑似乎想通了什么,他的嘴角在笑,可是他的眉眼间怒火在跳。
“我要看我父母能容忍到什么程度。”
“所以我们就变成你利用的对象?”
“不必说那么难听。”
竹衣胸口的怒气突然收尽。对于早就了然于心的事实,她实在不用费那么大的力气与他生气
了,没有意义啊!
“为什么要处心积虑跟父母过不去呢?他们给了你这么优渥的生活,还有这么大的自由空间
,你该有着感谢的心才是,为什么还要跟他们作对?”
解沧笑挑高一眉,“你看到的只是表面,不要依你的观点去下定论。”
“不然呢?你在不满意什么?等你有一天,面临像我们三姐弟一样失去父母情形,到时候你后
悔也来不及。”
“你确定说的是真心话?那样嗜赌成性的父亲你从没有想过希望他去死?”
竹衣无言以对,她的确想过。
“回答不出了吧。”
“对!是想过!就是因为我曾经想过,所以我更后悔当初不应该有那样的想法,再怎么说——
”
“他都是你爸爸?!”解沧笑纵声大笑,“干嘛用漂亮话来掩饰违心之论?”
“我说的是真心话,不是违心之论。你不是我,凭什么论断我是违心之论?”
“如果时光能倒流,你还希望有这样的爸爸吗?一个连生活费都必须你们自己去赚的爸爸?”
竹衣闷着气,咬着唇,瞪着他。
“你可以继续说谎,但骗不过你的真心。”
“是!我恨我爸爸,恨死了他。所以你更应该知道,你有多幸福!”
“我?从何说起?”
“至少你爸爸会赚钱,给你优渥的生活,无忧无虑,只要读好书就一切无忧的生活。”
“你看到的只是表面。”解沧笑一字一字清晰有力地说。
竹衣恼怒他的自以为是,“不然呢?你在不满什么?你需要像我们一样过着寄人篱下,被当成
交换条件,一旦反悔就重入地狱的生活吗?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的不满是物质生活的贫乏,可是我的不满是在心灵,我们是不一样的,不要用你的论点
来论断我!”
“难道你不想读医学院吗?”
“对!”
“你不想读就不要读,为什么要拿我们当条件?你以为这样很伟大吗?”
解沧笑眼瞳罩上一层难以亲近的冰霜,“不伟大!我说过了,你们只是我用来测试我父母能
容忍我多少的工具而已。”
是!他是说过了。他如此清楚明白地再次强调,竹衣的心脏发出尖锐的刺痛。
“虽然我没有一个好爸爸,可是我有一个世上无人能取代的好妈妈。”提到年轻早逝的母亲
,竹衣不觉地红了眼眶。“如果我有能力,如果我更大点,如果我爸爸不是那么的嗜赌没有
,我妈妈就不会那么早死!你知道吗?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愿用我余下的行动来换我妈妈一
个月的好日子过!你能了解这种渴望吗?不!”她替他摇了摇头,“你不会了解了,因为你从
没有爱过你的父母,你认为他们对你的所作所为是理所当然的。”
两个年轻人彼此怒视,周围的空气燃着熊熊的怒火。僵持不下的两人为着各自的理念,谁也
不服谁。
过了好一会儿,解沧笑才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样喃喃道:“原来你还有一个好妈妈。”语气听
起来像是自嘲。
“你也有啊!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不肯去考医学院,但像你这样的好头脑,不去考真是太
可惜了。”
“是吗?”他冷冷一笑。“我有我想做的事,所以我不想去考医学院,不行吗?”
他的表情冷凝,可是他的语气中突然涌出的怒气让竹衣吓了好大一跳,“你想做什么事??
解沧笑停顿了一下,才坦白道:“厨师。”
竹衣愣了一会儿,她从没想过解沧笑的志愿竟然是当一名厨师。
“不会太可惜了吗?”她很自然地反应道,“依你这么好的脑筋,应该可以——”
“我就是想当厨师,不行吗?如果说我有数理方面的天才,我是否就一定要去当数理学家?我
同样也有厨艺方面的天才,为什么我就不能当一名厨师?”
解沧笑激烈地反应是竹衣始料未及的。似乎一谈到跟他志愿有关的事,他就很难强装出不该
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冷淡与自制。
“你当然可以选择你想要走的路。但或许你可以考虑一下你父母的希望,去考医学院,将厨
师当作兴趣——”
“我只想当厨师!”解沧笑大声地咆哮,“我为什么要为了他们的面子问题而照他们所想的
路走?你给我一个理由啊!”他抓着她的肩,大力摇晃,激动地喊着,“这是我的人生,你懂
了没?是我自己的人生!我曾经以为你应该会是了解的那一个人,可是我错了,你只是一个普
通人,一个现现实的普通人!像你这种连顿饭都做不好的人,凭什么要我放弃以厨师做为终
身职业的志向!”
他猛力将她一推,踏着重重的脚步,疾步往楼下走去。
坐在楼下客厅的解父欲拦阻他,可是他的动作没有儿子快,只能在他背后徒劳无功地怒吼。
竹衣呆愣在原地,解沧笑临走前的咆哮不停地在她的脑海里回荡着。她的脑袋被轰炸得理不
出头绪,她不懂他为何要发那么大的火。
“我哥说得没错,”解沧风的声音将竹衣拉回现实,“你只是一个普通人。”
解沧风坐在通往三楼的楼梯上,脸上带着他们刚到这里时一样的推拒表情。
她愣了愣,“你们本来对我有期望?究竟是什么样的期望?”
“我不知道我哥对你有什么样的期望。”解沧风耸耸肩,“我哥不太好了解,很多事只有他
自己知道。”
“可是你刚刚也说了,我只是一名普通人,可见你也知道什么事对不对?”
“我不知道我哥可能期望你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不过我本来的确是以为你跟别人不一样
,所以才会崇拜你。可是从你刚刚劝我哥的话听来,我是崇拜错人了。你虽然有很强的意志
力,可是你的想法还是跟一般人一样,眼里只有钱。”说完,他站起身,往他的房间走去。
“告诉我,”竹衣对着他的背影喊道,“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想问的话,问我哥会比较快。”解沧风头也不回地走进房间,砰然将
门关上。
他对她有着期望?什么样的期望?他要他父母收留他们,难道不只是因为他一时的好玩吗?
竹衣心里有上千上百个疑问,急急想要寻求解答。可是解沧笑这会儿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除了等到他回来,愿意解开她的疑惑,要不,她只能抱着满肚子的疑问,离开这个家。
? ? ?
解沧笑打开大门,脚步有些不稳地走进屋里。
他在pub里喝了点酒,此刻酒精正燃烧着他的脑袋,他在墙壁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打开电灯开
关。
室内的光亮让他有些不能适应,闭上眼好一会儿,再睁开时,他赫然见到抱着棉被,蜷缩在
沙发上的竹衣。
夜已深,一向早睡早起的竹衣竟睁着一双大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直盯着夜归的解沧笑。
“怎么还不去睡觉?”他走厨房,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等你。”
“等我干嘛?”解沧笑疲累地坐在沙发上,呼了一口气,仰头灌了一大口水。
“我有事情想要问你。”
“什么事?如果你是要当我爸妈的说客,最好趁早死心。”
“我为什么要当你爸妈的说客?”
“因为我应该身在福中要知福啊。”他嘲讽地笑道。
空气里飘散着一股酒气,竹衣忍不住皱了眉头,“你有喝酒?”
“一点点。”
“你还未成年……”
“你想取代我妈的位置吗?”解沧笑双眉一拧,沉声问道。
竹衣叹了口气,“好,我不说。”
“想问什么,快问吧。”他有些不耐烦地猛灌了一大口水。
“我想通了一些事,却也始终想不能一些事。”
“喔?”他看上去兴趣缺缺,酒精的作用使他的眼睛几乎睁不开来。
她又叹了一口气,“也许今天不该是我问的日子。等过阵子吧,等我能够真正感同身受的时
候,我再问你。”
“你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堆废话,到底是想说什么?”
“没有什么。”她笑了笑,她真正的目的是想亲眼见到他平安回来。
他怒火冲天地冲出门,她的心就一直悬挂着,尤其当他过了十二点不见人影时,她开始忐忑
不安,怕他是出了什么事。以往他玩得再晚也不会超过晚上十二点。
她守着门,守着电话,等着大门的开启,心里期待电话不要响起,因为害怕传来的是不好的
讯息,所以她宁愿痴痴地等。
见到他平安回来,心上一块大石落了地,她终于可以安心入睡了。至于心中的疑问,等她完
成了她的“创举”之后,再来问他。
“没事的话我要去睡觉了。”
他的脚步踉跄了一下,竹衣忙伸过手扶住他。
他身上的酒气令她想掩鼻,可是由他身上所传来的体温却让她舍不得入开搀扶的手。
天啊!她怎么会有这种大胆的想法?她竟然想主动抱住他的身子!竹衣不由自主地红了双颊。
她想松开手,想不到解沧笑突然一把抓住她。
“为什么你这么让我失望?为什么你还有一个好妈妈?为什么你无法了解我?为什么?”
他突如其来的怒吼让她吓了好大一跳。
“你对我有什么样的期望?为什么你又会对我有所期望呢?”她心里七上八下地等着他的回答
。
当她问了,他反而不说话了。布满血丝的眼瞪她,像是在思索着,更像是试着将问题塞进被
酒精弄迷糊的脑袋里。
也许她还是不该在这个时候问他的,毕竟他已经醉了,一个醉了的人怎么能期望他脑筋清醒
,也许他只是因为酒精作用而胡言乱语。
在她想放弃的时候,解沧笑突然开口了。
“我父母强迫我循着他们排定的路走,漠视我的意志。你爸从不曾对家里有任何付出,于是
你得漠视你的意志,为这个家庭而付出。我以为我们是一样的,我们同样恨着父母,同样有
着梦想,可是我错了,因为你还有一个好妈妈。我更错了,因为像你这样贫穷人家的小孩,
钱才是最重要的。”
“我……”竹衣因为他的话而怒火冲天,然而辩驳的话方到口中,她硬生生地打住了。
她怎么忘了,她未来的志愿就是赚大钱,让他们一家人可以过好日子!
是的,对她而言,钱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我们是不一样的。”竹衣语气平淡地说:“因为你所鄙弃的,是我苦苦追寻的。所以
你才会说我无法了解你,因为我们来自不同的环境,你同样地也无法了解我的贫脊。”
“没错。”解沧笑推开她,跌跌撞撞地往楼上走去。
他也是到了今天才恍然大悟,他当初为什么要他父母收留竹衣三姐弟。他也终于知道他心中
的矛盾与挣扎,其实在他晓得竹衣家里的情形时,就已经开始了。
他寂寞的心灵一直渴望一个知心人,所以他不停止地怀疑她、去测试她,但他却以为自己只
不过是劣根性使然,无聊想打发时间罢了。所以当他慢慢地对她有了改观,那被他故意漠视
的渴求浮现了上来,于是他开始逃避,却又忍不住接近她,他克制不住想走近她的脚步,所
以他只好要他的父母当凶手,将竹衣赶出他的生活。
说穿了,是他怯懦,是他害怕。他希望她会是能走进他心灵的人,可是却更害怕她会让他希
望落空。而现在他终地知道,她真的不是他的解语花!
他从没有想过事实的真相会带来那么大的冲击,他竟然会承受不住,于是他只好选择了醉。
“你本想找我当伙伴吗?”
“像你这种连盐巴、砂糖都分不出来的人凭什么当我的伙伴。”
“那你要我做什么?”这句话一问出口,竹衣的心跳比擂鼓还快。
解沧笑静默了一会儿才吐出三个字:“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