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典礼是一种漫长又残忍的酷刑。
对于没交暑假作业而被罚站在走廊上的阿芳来说更是如此。
「人,可以笨,但不可以懒!为此找籍口说谎更是罪大恶极!」
级任导师气愤的语音回荡在耳边,阿芳只能脸色死白,紧抿着唇,低着头不发一语。
「在这里罚站到上课,不准下楼参加开学典礼。」随着老师生气的鼻息远去,红色高跟鞋也发出清脆的声音消失在眼前。
豆大的泪珠滴落,一班接着一班的学生依序在她面前经过下楼去参加开学典礼,讥讽的言语未曾停过,有些如虫般小声,有些根本连掩饰都懒。
阿芳垂首无声哽咽着,只觉得羞愧无比。
最复一个班级终于过去,嘈杂声消失在楼梯尽头。
直到这时,她才敢抬手以手背抹去泪水;可是无人的教室和走廊更让她觉得孤寂,像是被人隔绝于外,泪水于是更加泛滥成灾。
打一开始,她就不喜欢这所贵族学校,像是丑小鸭闯入了天鹅群,她一直和周遭的这些人格格不入。
她有写作业的,可是早上她去打扫回来后,她的暑假作业就不见了……
她明明有将那些作业放到书包里的啊,她昨天晚上睡觉前和今天早上上学前,明明检查过好几遍的说。
楼下传来全校学生唱校歌的歌声。
阿芳心一酸,哭得更伤心了。
她知道自己笨,所以她很认真的写作业,不敢有丝毫偷懒,谁知道……
呜……
越想越伤心,她哭得整个肩一耸一耸的,万分难过的抽泣着。
蓦地,一本万分眼熟的暑假作业本突然出现在眼前。
她一愣,慌忙抹去模糊了两眼的泪水,果然那作业本上正是她用歪曲的笔迹写上的姓名。
「拿去。」林子杰冷冷的将作业本丢给她。
阿芳急忙接住,她紧紧抱著作业本,用哭得红肿的大眼瞪着他,气得连嘴唇都在颤抖,「你你你……你……」
他皱了下眉头,似乎有些许的恼火,跟着他冷哼一声,两手插在裤口袋,转身就走。
「你你你--你别走--」阿芳气得话都说不清楚,豆大的泪滴簌簌落下。
他装没听见,脚下停都不停。
她看着他的背影,生气的叫道:「林子杰,我讨厌你!」
他根本不理她,没多久就消失在转角,下楼去。
早晨的阳光斜射进走廊上,她的话音荡在空荡荡的走廊上,持续着那挫败的回音
☆ ☆ ☆
猛然转醒,前方的萤幕正播放着近期上映的电影。
细微的嗡嗡声持续在耳边响着,不舒服的压力让她有些晕眩,她侧过头,就看见那个偷她作业簿的坏蛋,只不过这回他长大了,天使的脸不再圆润,开始有棱有角,不过还是一样的帅。
她眨了眨眼,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人正在飞机上。
啊,对了,她嫁给他了,嫁给这个从小欺负她到大的坏蛋,而且他们现在正要去度蜜月。
天呀,她到底做了什么呀?
不由自主地露出一副苦瓜相,阿芳轻蹙着秀眉,不安地轻咬着下唇。
她从小就不知该怎幺和他相处,经过几年的磨练后,她唯一知道的应付方式就是闭上她的嘴有多远闪多远。
他总是威胁她。
国中抽烟被她看到、三更半夜切断保全翻墙去飙车、没事就装病到保健室睡觉,他无时无刻不在威胁她不准将看到的事情说出去。
不想和父母一起去度假,他拿她当借口,说要替她补习,还不准她拒绝;懒惰陪父亲去参加宴会应酬,他就硬要她装病;甚至在他看某人不顺眼时,就强迫她一起当共犯整人家。
天呀,当年搬家他们哪里不好搬,为什么偏偏搬到他家隔壁呢?
就因为她和他是邻居,又是同学,她根本无法逃离他的魔掌。
奇怪的是,虽然林家和锺家的那两对夫妻气质上差了一大截,两家交情却是意外的好。
林氏夫妻是名门之后,从小就读贵族学校,气质优雅。
而她家那一对,虽然她有点不想承认林子杰说得对,可她家真的就是暴发户,她爸是靠白手起家没错,但也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怎幺的,从她出生到八岁短短几年内,老爸当年手中的小小旅行社就成了国内首屈一指的佼佼者,就像是点石成金一样,钟家的资产在短短几年内翻了好几倍,甚至成了上市公司,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在赚了钱之后,他们搬了家,和林家成了邻居。
她到现在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林家夫妇会有办法忍受她爸妈,因为事实上有时候连她都会为自己那对爱炫耀的老爸老妈感到羞愧,毕竟没有多少人,像她爸妈一样死爱出风头的。
只要是什么慈善晚会、政经宴会、拍卖会、展示会,锺氏夫妇绝不缺席,而且一出手就是大把银子,然而老妈耸到了极点的服装品味、老爸财大气粗的大嗓门,以及他们手上的那些黄金钻石戒指,更是多了画龙点睛之妙,那让他们无论何时何地乍看之下,都是一副十足十暴发户的样子。
事实上,在多年来记者们的渲染之下,锺氏夫妇早已成了暴发户的代名词,让她无力的,是她老爸老妈对这称号其实还颇沾沾自喜。
包括她在内,两家亲戚周遭所有人,和那些好事的记者,都难以理解为何林家和锺家这两对夫妻会相交至深。
那大概是道永远难解的谜题吧。
总之,这件事唯一让她庆幸的,就是因为他们交情好,所以她虽然从小就很讨厌他,可林家夫妇却始终待她如己出,林妈更是对她好得没话说,而且她从小就在林家出入,因此也没什幺太大的适应问题……
呃,除了他。
再偷偷瞥了他一眼,阿芳默默的又叹一口气。
她又笨又不漂亮,只空有一身毫无用处的怪力,他明明就不喜欢她、又老爱欺负她啊,而且他在国外那么多年,十多年不见,他们早就和陌生人没两样了。
他究竟为什幺要娶她呢?
她知道依他的条件可以找到更好的对象的呀,她记得上次电视新闻还有报导说某某好莱坞女星是他的新欢,某某女强人又有多欣赏他……
套句记者说的话,她和那些聪明漂亮又光鲜的女子相比,就有如丑小鸭与天鹅一样。
虽然没有人说她是麻雀变凤凰--因为她家钱多,构不上麻雀的资格--不过却有不少人暗讽他眼睛被蛤蜊肉糊到。
所以他究竟为什幺会娶她呢?
阿芳眨了眨眼,瞪着他的俊脸默默想。
这大概又是一道难解的谜题吧……
☆ ☆ ☆
身旁微弱的鼻息,让他知道她又重新睡去。
他睁眼,发现她靠着他的肩头,在睡梦中畏冷地打了个小小的哆嗦。
他替她拉好滑落的毛毯,再将自己的一半也盖到她身上,她才不再打颤。
她喃喃呓语了一句,更加偎了过来。
他扬了扬嘴角,怀疑她清醒时会如此。
在她光洁的额上印上一吻,他轻握着她的小手,放松了下来。
窗外绵绵的白云无止境的延伸开来,就像他离开台湾的那一天。
当年离开台湾这块土地时,他就知道自己要的是什幺。
像下一盘棋,他处心积虑的设计一切,一步一步的吃掉对方的棋子,包围对方的皇后,然后将之收归己有!
一直没有忘记她。
他以为自己能够忘,以为她不过就是个任他搓圆捏扁的玩具,他当然能够放得下,不是吗?
所以他放下了,他去了美国,念该念的书、做该做的正事,不再逗弄欺负她。
可不知为何,生活似乎变得无趣起来。
一天二十四小时,他睡六小时、上课八小时,花两小时吃饭做杂事,还剩八小时不知要干嘛。
他曾试着寻找其它有趣的事物,但没有一个像她。
于是,无趣的生活持续着,直到有一天,他母亲寄来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叫做即时影音网路电话。
品质,很烂。
事实上,那东西烂透了,虽然接上了线,但画面不清不说,连声音都断断续续的,可是她出现了,就在母亲和他讲电话的同时,锺家那小笨蛋捧着冰淇淋,一脸欢欣愉悦的从厨房走了出来,经过母亲身后,笑容满面的晃了过去。
可她的笑容只维持到母亲唤她过来。
她几乎是惊恐的瞪着萤幕,一脸惶惑无措,像是在那时才发现萤幕里的人是他。
下一秒,她冲出门去,忘了她的宝贝冰淇淋。
那一天,他气得失去理智冲到机场,若不是当天班机客满,他早飞回台湾了。
回宿舍之后,他开始知道自己要的是什幺。
然后忽然间,她羞愧气愤、爬满了泪痕的小脸浮现眼前,也是直到那时,他才真正了解自己曾经做错什幺--
也是那时,他才了解自己如同锺爸所说,只是个长不大的小鬼,爱欺负自己喜欢的女生……
第四章
「什么?!」停下吃早餐的动作,林子杰脸色微变,「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老管家必恭必敬的站在一旁,含蓄地重复道:「锺家小姐考上了一心高中,所以今年可能无法再在班级上做安排。」
她去参加联考?他们学校明明是直升的--
缓缓拿餐巾擦拭着嘴角,他不动声色的问:「什么一心高中?」
汉克拿出一张简介,戴上眼镜,老神在在的念着:「一心高级中学,创校十年,校内制度分为普通科、商业经营科、广告设计科等,位于台……」
「私立的?」他缓缓抬首,打断管家的平铺直述。
「公立的。」汉克让老花眼镜垂下鼻梁,看着少爷回道。
「不可以……」他扬眉,没将问题问全。
「是。」老管家汉克显然知道他在问什幺,只一脸正经的道:「公立学校比较没有办法。」
一股莫名的不悦在胸中发酵,他挑起眉,冲动的道:「那我--」
可他才讲了两个字,他就被管家打断。
「咳咳……少爷,那是女校。」汉克隐忍住嘴角的笑意,维持一贯的严肃提醒着。
林子杰一僵,紧抿着唇,领悟到她终于成功地躲开了。
可恶!
不爽的丢下餐巾,他大踏步的往外走去,想也没想就要去找那胆子突然变大的小笨蛋。
「少爷!」管家汉克突然开口,道:「小姐很努力才考上的。」
他止步,握紧了双拳。
他当然知道她要很努力才能考上,那家伙脑袋差不多只比蚂蚁再大一点而已,可是--
该死,他就是不爽!
比小学时发现她被除了他以外的人欺负时还要不爽!
「当然,如果少爷喜欢锺家小姐那就另当别论了,只要和老爷提一下,我想老爷当然也希望林家的媳妇能进好一点的学校。」管家汉克心怀鬼胎,一脸平静的提议着。
他闻言僵住,半晌,才缓缓转过身,冷声唤道:「汉克。」
「是。」汉克颔首。
「你想太多了。」
汉克嘴角噙着笑,没有多加反驳。
他看了有些恼怒,却不将其形于色,只轻哼一声,转身再走,可这回却不再往大门,反而上了楼。
☆ ☆ ☆
这么多年来,他不断的在想,如果当年他没中了汉克的计,他是不是就不会做出之后那件事,可后来他知道,那事终究是会发生的……
高中三年,她搬到他家隔壁后,第一次没和他同班同校,他每次看到她快快乐乐的去上学,他就一肚子莫名不爽。
不过不爽归不爽,日子还是一天天过去。
高二,他当上了学生会长,高三时,他又被父亲叫去公司实习,这职务和突增的课业占去了他些许时间,无暇顾及她,直到有一天,他听见她的声音从他家厨房传来……
奇怪,平当她都避他唯恐不及,怎么今天竟然会自投罗网?
推门进了厨房,她背对着他,两手似乎在流理台上做什幺。
厨娘站在她身旁,一边指导着,「好了、好了,这硬度差不多了,现在把巧克力从模型里倒出来。」
「这样吗?」她小心翼翼地倒着巧克力。
「轻一点--」
厨娘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卡嗒一声,模型整个被阿芳给扳坏了。
「啊……」阿芳心虚的抬头,抱歉的道:「王妈,对不起……」
王妈干笑两声,「算了,没关系,只不过这……家里的模型都坏了,我看等明天我们再继续好了。」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阿芳低下头,看着垃圾桶里那些被她「不小心」扳坏掉的巧克力模型,一脸尴尬的说。
「没关系,反正那些东西也旧了,而且巧克力也可以再重新融过。」王妈见她一脸惭愧,忙出声安慰。「对了,老张说他下午要出去,我去问问看能不能请他买些回来,你等我一下。」
王妈说完就从后门绕了出去。
阿芳看着流理合上碎成好几块的巧克力,默默的叹了口气。
冷不防,一只手从旁冒出,拎了一块阿芳做坏掉的失败品。
她回过头,只见林子杰将那巧克力往嘴里丢,嚼了两下,皴起眉头。
「难吃死了。」他说:「我喜欢薄荷口味的。」
「又……又不是要做给你吃的!」阿芳一肩嘴,赶紧将剩下的巧克力收起来。
他一挑眉,「谁和你有深仇大恨,让你想拿去毒他?!」
「我才没有想--」阿芳气得开口要辩驳,可才说了两句马上住口。
不对,多说无益,要是让他知道,他一定又会过来搞破坏。
一想到这点,她立刻将东西收一收,改口道:「反正不是毒你,哼!」
对他做了个鬼脸,她转身就从后门落跑。
「咦,小姐,你要回去了吗?」王妈回来在后门撞见她,诧异的问。
「呃,我想起来还有点事,我们明天再继续好了。王妈,谢谢你。」阿芳和她挥挥手,匆匆忙忙跑回家。
王妈耸耸肩,转身进了厨房看见林子杰,有些惊讶,「少爷,有事吗?」
他嘴一扬,露出骗死人不偿命的微笑道:「口有点渴,有没有什么饮料?」
「有啊。」王妈从冰箱里拿出柠檬汁倒了一杯给他。
林子杰接过手,微笑套话道:「王妈,好香啊,你做了巧克力吗?」
「喔,那个啊,没有,是隔壁小姐想学。」王妈边收拾桌上的器具,边笑着道:「她说她男朋友生日,她想做巧克力给他吃。哎呀,想想时间过得真快,我记得她当年搬到隔壁时,只是小女生一个,谁知转眼间就懂得恋爱了。」
「男朋友?」他手一紧,不动声色的问。
「是呀,年轻真是好。」王妈笑呵呵的说:「她说她要趁他生日邀请他陪她参加毕业舞会呢,真可爱。」
「舞会?」他微笑僵在脸上,「她们学校不是女校吗?」
「哎呀,女校也可以有毕业舞会啊。」
「她和那个家伙是怎么认识的?」他咬紧牙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