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日低头看她,发现她的面色苍白,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见到他被鞭打时她痛苦的神情,看样子她对暴力血腥的事情很害怕。
索日推开巴三,冷冷地说道:「你再上来,我会扭断你的手。」
夕川拉着石拍急急地往前走,她不要待在这里,她不喜欢这里,为什么这里的人都这么奇怪,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做着她不明白的事,她好想回家、她好想回去……
「把那个奴隶给我痛打一顿。」多嘎贡布在椅上激动地嚷着,他可是个贵族,从没让这种下等贱民爬到他头上过,这等侮辱他怎么咽得下去。
巴三面露难色,犹疑着要不要上前,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柑橘砸中多嘎贡布的脸,就听见他哀嚎一声,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但他这一站,让底下的抬夫下稳地晃动,他急忙挥舞双手想平衡自己,可为时已晚,只听见他惨叫着跌下滑竿,重重摔在地上。
行人见状,不由得笑了出声,巴三急忙奔到主人身边将他扶起。
「哎哟!我的腰,哎哟……」多嘎贡布哀嚎着。
见他爬起,行人连忙走避,笑声戛然而止,就怕他老羞成怒的找人开刀,多嘎贡布可是出了名的易怒、反复无常,百姓们没人敢惹,谁要他是贵族,他们只是普通老百姓,可不敢招惹他。
「我的腰……噢……」多嘎贡布在巴三的搀扶下起身,可睑上衣上净是尘土,显得万分狼狈。
「主人,没事吧--」
「没用的东西!」多嘎贡布扬手甩他一巴掌。「噢,我的腰……」
「主人,我扶您坐好。」巴三搀着主人回座。
而不小心将多嘎贡布摔下的两名抬夫早已趴跪在地上,全身颤抖地不敢吭声。
多嘎贡布一坐上座椅,腰部立刻又是一阵疼痛。「你们这两个……」他手上的皮鞭一甩,打上抬夫的背。「没用的东西,竟然把我摔下来……」
「大人饶命。」两人同时喊着。
多嘎贡布没有吭声,眼神则愤恨地转向已走远的一群人。「我非要把你们抓到我面前来给我磕头不可!好了,先回去吧!」他的腰痛死了。「看我回去……怎么处置你们两个。」他再次打上抬夫的背,这一挥,又引起一阵疼痛。
两名抬夫不敢再有疏忽,小心翼翼地抬起滑竿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多嘎贡布离开后,一抹黑影悄悄在人群中现身,神情极为复杂,就见他不停地哺念着,「怎么办,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一边叨念着,一边跟上夕川一群人,事到如今,他只能见机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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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刚不应该那么冲动的。」最年长的阿西木嘎对索日说了一句。「那位大人是城里很有势力的贵族,你这样做会连累主人的。」
「那你建议要怎么做,叫主人把我卖给那个大肥猪吗?」索日冷嘲一句。
「我不是这个意思。」阿西木嘎轻咳一声。「我只是说你不应该惹事。」
「好了,不要吵了。」阿比甘莎心情不好地说了句。「你去问主人到底要带我们去哪里?」她对索日说道。「再说,快中午了,也得吃些东西了。」
才说完,主人忽然在路边的大树下停下脚步,而后蹲在石拍面前,抬手覆上他的右眼。
石拍立刻闭上眼睛,之前主人也帮他弄过眼睛,他知道一会儿后他的眼睛就会舒服许多。
「你看,主人不知道又在干嘛了。」阿比甘莎蹙下眉头。
「她在帮石拍治眼睛。」阿西木嘎咧嘴而笑。「之前也是这样,一会儿后石拍就会舒服很多。」
索日与普布直盯着夕川的动作,各有所思,索日知道自己没想错,她果然有不同于人的能力,她若真是毕摩,那他的计画就得做更动,逃走的事不急于一时,他现在必须先取得她的信任,而后再利用她帮助他称霸一方。
「我倒是第一次知道有人有这样的能力。」古比露出猫一般的笑容。「这能力倒是挺好的。」
索日与普布同时偏头瞧他一眼,他瞇起双眼对两人微笑。「我来划个伤口让主人治治看怎么样。」
「不要胡闹了。」曲比阿乌开口斥责。「这种事能拿来开玩笑吗?」
这时夕川已放下手,询问道:「好一点了吗?」
石拍眨眨眼,露出孩子气的笑容。「我又看得清楚了。」
夕川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过瞧见他高兴的四处张望,想必是好很多了。
「快问主人我们要去哪儿?」阿比甘莎对索日说道,她才不管主人有什么奇怪能力,只要能让她有个地方安歇,吃饱穿暖就行。
「主人想去哪儿?」索日以纳苏话问道。
「巴士站……我去。」她零散的以纳苏话说着。
「主人说什么?」众人看向索日。
「不知道。」索日耸耸肩,他没听过「巴士」这个词。
「什么不知道!」阿比甘莎忍无可忍地说。
看索日似乎不懂,她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急忙从包包中拿出笔记本,在白纸上画了一辆巴士。
「你知道这个吗?我要去这里。」她期待地看着众人,希望他们能告诉她巴士站在哪儿。
众人凑近观看。「那是什么?」
「好象是盒子。」
「什么盒子?」
「我怎么知道?」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突然阿西木嘎叫了一声。「啊!我想起来了。」
「你知道?」阿比甘莎立刻道。
「不是。」阿西木嘎摇头。
「那你叫什么!」阿比甘莎没好气地说。
「我不知道这个盒子,不过我知道……」阿西木嘎指着盒子边的字。「我看过这种字。」
「在哪?」众人立即询问。
夕川看看他们,又看看阿西木嘎指着自己写的中文字,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我在前一个主人那里有看过……」阿西木嘎顿了一下才缓缓说道:「这很像汉人的字。」
「汉字?」古比摸摸下巴。「这样一说……我好象也有点印象。」
「主人是汉人。」阿比甘莎恍然大悟。
「这样就好办了。」一旁的曲比阿乌首次开了口。「大厘城有汉人。」他们这样一说,她也觉得自己好象看过以前的男主人写过汉字。
「你们在说什么?」夕川开口询问,眼神望向索日,希望他能解答。
索日以最浅显的纳苏话说道:「有人知道妳写的字。」他指着纸上的汉字。
「真的吗?」夕川惊喜地绽出笑。「在哪?」这是她到这儿后第一次如此高兴。
「市集有做生意的汉人。」曲比阿乌说道。
「市集离这儿不远,我们过去看看。」阿西木嘎说道。
「在哪?」夕川问着索日,小脸净是期待欢喜之色。
「那边。」他指了个方向。
夕川高兴地跑了起来,众人一见,急忙跟上,索日看着她奔跑的身影,忖道:她若真是汉人,那也不错,他从没离开过西南,若是能到中原去,对他而言说不定是一个新契机。
第三章
请问这是哪里?
大厘城
夕川皱苦眉头看着眼前的三个字「大厘城」,这是哪里?他是不是写错字了?不过,如果真是大理也说不通,因为她明明在四川,不在云南啊!
大理?
商人杜风奇怪地看着她写的东西。「这是什么?」他疑惑地看着她写在「理」字后的奇怪符号,他接过笔写着--
大理位于何处
夕川惊讶地看着他,他不知道大理?
「小姐,妳的笔很特殊,这是什么笔?」杜风惊奇地看着手上的笔跟纸,这纸也好精致,像雪一样白。
「啊?」夕川一脸茫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虽然她能看懂他的字,可是却听不懂他说的话。
杜风快速地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妳的笔怎么卖
「我用一觅巴子跟妳买。」他拿出一串海贝,一串总共有十六枚海贝,称为一觅。
见状,索日立刻道:「一觅太少,至少要三觅。」
「五觅好了。」古比在一旁帮腔。
「五觅太多了。」杜风惊叫一声,改用帕尼话说着。「最多二觅。」一觅就等于一缯帛,他这价钱已算是很高的了。
夕川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不关心,她拿回笔,快速写下几个字。
这里是四川吗?
杜风摇手。「不是,这里是滇西。」他边说边写。
滇?夕川愕然地睁大眼,她真的在云南?!怎么可能……
「这笔还真神奇。」杜风啧啧称奇,竟然不用沾墨就能写,更神奇的是,写出来还是蓝色的,还有就是她的纸张竟然像雪一样白,胜过南诏现在用的黄麻纸百倍。
夕川再次夺回笔,快速的写着,可内心却开始惊慌了起来。
四川乐山峨边离这里有多远?我要坐什么车回去?
「峨边?」杜风喃念了一下。「这个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乐山。」他指了下「乐山」两字,接过神奇的笔写着--
大概要一个月以上 可骑马或骡子 不过有些地方得用走的
哪里可以坐火车?
火车是什么
夕川愣了一下,他不知道火车?
公车或游览车呢?
这又是什么
「我们主人问了你什么?」阿比甘莎询问。
杜风用帕尼话快速地将方才两人写的东西说了一遍。
「原来主人想去乐山。」阿西木嘎哺念一声。
夕川心中的不安愈来愈大,这里的人真的好奇怪,为什么都不晓得公车跟火车呢?而且她真的不懂自己为什么会从四川跑到云南来……她忽然想起黑竹沟的神秘失踪事件……不,不可能的,她用力摇头,不会的!
「主人,您怎么了?」石拍拉了一下主人的手。
夕川颤抖地拿着笔,写下几个字。
今年是公元几年?
下笔后,她的心开始不规则地狂眺,她几乎不敢面对可能的答案,这一、两天她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来到奇怪的地方,现在……她必须面对的是她或许……不,她不能再想下去了。
杜风奇怪地看她一眼。
什么是公元 妳在问哪一年吗
一看到他的响应,夕川的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她颤抖地点点头。
唐还是南诏
夕川突然觉得一阵晕眩,整个人无力地软下,索日见状,手臂一伸勾住她的腰。
「主人,主人……」石拍惊慌地叫着。
夕川无法克制地落下泪来,心情激动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主人怎么了?」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又哄闹起来。
夕川急切地指着笔记本,要他继续写。
唐为壬戌天复二年 南诏为中兴五年
夕川呆呆地看着他,完全无法做出反应。
「怎么了?」索日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抬起她的脸,就见她脸色苍白地直掉泪,他的眉头顿时皱下,冷冷地朝杜风瞪了一眼。
「你跟主人说了什么?」古比把脸凑到杜风面前。
杜风见众人愤怒地看着他,急忙道:「她问我今年是什么年,我只是回答她的问题而已。」
「只有这样吗?」众人又逼问,显然不相信。
「只有这样。」杜风紧张道。「不然你们可以拿去问别的汉人。」他将笔记本往前推。
夕川伤心地哭泣。「姊姊、姊姊……」
「主人说什么?」
「我不知道。」杜风慌张地摇头。
夕川抽噎地抓着索日的手臂,哽咽的说:「我想回家,我要回家,姊姊……我不要在这里……」
「怎么了?」索日用纳苏话问道。
夕川只是哭,她想回家,她不要一个人在这里,她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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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
符晨风站在祭坛内准备招魂的仪式,她已换上彝族的传统服饰,头上戴着长方形绣花瓦盖,以长辫缠住,并在上头装饰各式的彩珠,上身穿着镶边的右襟上衣和多褶长裙,衣领、袖口和裙襬绣着金色的滚边,右肩斜披一件披毡,手上拿着钢做的金杵,看起来很像金刚杖,令牌上除了玛瑙外,还串着十几个铜圈,当她晃动令牌时,铜圈就会互相撞击,发出响声。
「妳穿这样真好看。」自她换上这套衣服后,苗岚勋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她,她看起来就像个高高在上的女王。
晨风瞄他一眼,冷声道:「我是请你来办正事的。」
之前要他找出妹妹所在的位置,他却一点忙也没帮上,若不是他后来想了法子要她试试看进入夕川的梦中,她早把他踢走了。
他露出笑。「我知道,我不会误了妳的正事,妳穿这样真是美艳。」他晓得她为夕川的事心情不好,所以也就不与她计较了。
她懒得理他,专心地剪着各式彩纸,道教在举行仪式时画的是道符,彝族则是以树枝、剪纸、泥塑、木雕来祭祀祖灵或通神鬼。
她将剪好的各式彩纸铺在黑布上,而后拿出妹妹的衣服放在一旁,深吸口气,开始俐落地在黑纸上剪出一个人形,以银笔在背后写上妹妹的名字,随即将人形纸放在妹妹的衣服上,而后在黑布上坐下。
「我要开始了。」她闭上眼睛,试着专心,虽说这是她第一次潜入人的梦境,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苗岚勋以道教的红丝线在她周围圈出一个范围,并以符纸镇压,他站在她身后守护着,一旦她的灵魂出窍,四周的鬼魂就有可能入侵她的身体,所以他必须帮她护持。
晨风一边晃动铜杖,一边喃念祝咒,顺手拿起药草塞入口中咀嚼。这是毕摩举行仪式时吃的,它能帮助她进入忘神、空无的状态,她必须处在完全放松的状态中,灵体才会出窍,这是唯一找出妹妹的方法,她绝不能失败,绝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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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声音让索日突然睁眼醒来,就着昏暗的月色,他瞧见他的女主人正奋力地跟她的鞋子奋战,她努力想挤进鞋子里,却又不断发出嘶嘶的抽痛声。
这两天不停地走路,已经让她的脚磨破皮,甚至长出水泡,他看着她放弃地拋下鞋子,站起身赤脚在路上缓慢走着,手上拿着手电筒照路,他在她之后也起身,静静地跟在她后头。
她走得非常慢,脚底的水泡让她不断抽气,听见她小声地啜泣,他无意识地叹口气走到她身旁抱起她。
她吓得倒抽口气,神色惊恐,脸上还挂着泪。
「主人想去哪?」他以非常温和的语气问。
她愣了一下才回道:「我要……」她怎么在他面前开口说她想上厕所?「我想要去上……」
「什么?」他追问。
「我自己去。」她别扭地说。
见她一脸尴尬,他大概明白她要做什么了。「我带妳去那边的草丛。」
「我可以自己去。」她挣扎着想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