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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萦梦牵 page 9 作者:沈亚

  广德洋贪婪的笑容凝视着她,正伸手想打开那圆瓮——

  蓦地,他突然双眼大睁,一道银蓝色闪电穿透了他的身体,他张大了口想呼喊,却没能力喊出声来。他无力地缓缓跪倒,手上的「神仙盅」滚到了地面,然后圆瓮上的盖子掉了。

  「呀!」强光闪烁了珍珠的眼,一股强大的吸力让她站不住身子,她使劲抓住身边随便什么物事,却发现她握住的正是钟重的手。

  强光中黑蟒张大了口直扑而来,钟重背对着黑蟒,根本不知道危机已经临头。珍珠尖叫着,同时抵抗那强大吸力,又想扯开钟重的手让他能够保护自己

  钟重身上的斗蓬在风中翻了开来,他猛然回身单手抵住了黑蟒狂暴的大嘴,神仙盅的强光闪烁之中,黑蟒被塞进了那圆瓮之中。

  黑蟒凄厉的嘶吼几乎震破珍珠的耳膜,那惨叫声有股令人心神俱裂的痛苦感。霎时间狂风大作,就在珍珠觉得自己再也支撑不下去的同时,神仙盅被盖上,一切全都静止了。

  静止了。

  珍珠喘息着大睁双眼,她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是,她是死人,死人当然不会「活着」。

  「妳没事吧?」钟重的身子挡在她面前,他身上的斗蓬全碎了,一丝丝灵气正从他身上四处飞散着,伤成这样,却问她是否没事?

  见她不说话,钟重忧心地抬起头来。

  第一次,珍珠见到了钟重的脸。

  那是一张很普通、很平凡的脸,看上去不特别英俊,也不特别丑陋。她原本以为钟重有一张长得像虫子一样的脸,但事实证明她想得太滑稽了;钟重长得并不像虫子,他有着男人阳刚的五官跟一双深邃无底的眸子。

  「怎么?妳伤到哪里?」钟重蹙起眉,忧心地在她身上察看,「快告诉我妳伤在哪里?」

  「我没受伤,倒是你……你身上全是伤。」珍珠颤抖着说道,勉强一笑,眼光定在钟重身上竟然无法移开。

  有了面目的钟重突然不再是「一只虫子」、「一个狩魂使」,而是真真实实的钟重了。她不知怎么搞的竟心神大乱,顿时有茫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

  「我没事。」钟重终于松口气,翻身躺在地上,望着不远处广德洋所搭的祭坛,不由得笑了笑。「没想到这老道入了魔道竟有如此功力,本使倒是小觑了他,险些栽在他手上。」

  「是因为他人了魔道才会这么坏,也许……也许他本来没这么坏。」

  钟重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一笑震动了伤口,疼得他忍不住咬牙。

  「这有什么好笑的?不要乱动!」珍珠埋怨地嚷道,「你受伤不轻啊!」

  望着珍珠,他依然忍不住笑;都已经过了几百年了,她所见过的恶人、恶鬼还会少吗?但只有她,只有她一直都还是这么天真、这么善良。她相信人间没有真正的恶人,她相信冥界没有真正的恶鬼,她比谁都相信因果。

  因为她是如此如此的相信,几百年不变的相信着,这份心终于打动了他。他,原本是什么都不信的。

  「歇息一下吧。」珍珠嘟囔着扶着他靠着一株大树,看着他被扯得稀烂的斗蓬,心里有说不出的心疼。这个笨蛋在最紧要的关头竟然舍身救她,真不知道这只虫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钟重没答话,他凝望着珍珠的脸孔,心里汹涌而出的是连他自己也不明了的温柔。他希望此时此刻能再有一件斗蓬掩盖住自己,那便能藏住那些长久以来掩埋的心事,但又希望从此不要再穿斗蓬,那么也许……也许……

  「他们走了。」珍珠望着离去的鬼魂们,发觉自己不敢直视钟重的眼光。

  「嗯……」

  鬼魂们渐渐散去,不久之后就会有鬼差来接引他们了,他们缓缓地朝钟重与珍珠行礼,感激他们解放了受缚的灵魂。

  只有一个人还没离开,那是因为他身上的铁链枷锁还没解开。

  也因为钟重跟珍珠本来就是来抓他的。

  他是个秀才,在省城之中小有名气;他其实早在半个月前已经被恶道广德洋害死,但是鬼差却四处找不到他,因为他一直忍痛躲在家里的神翕之中,也因为如此他才会被广德洋找到并抓住。

  「让我回去……」男魂哭倒在地哀求道:「求求你们!我的妻子……我的妻子今夜就要临盆了!求求你们!让我回去吧!」

  珍珠咬着唇,悄悄望着钟重。

  钟重原本闭着的眼睁开了一只斜睨着她。

  「呃……」

  「嗯。」

  珍珠狂喜地大睁双眼。「真的可以?!」

  「这是因为我现在受了伤,走不了多远。」他说着,脸上带着一抹隐约的笑。

  他们都知道他在说谎,但不要紧。

  「对对对!你受伤很重啊!千万不能走太远!」珍珠用力点头,满头满脸都是笑。「所以我们先带他回去,让他看看妻子儿女。」

  钟重终于扯动唇角微微地笑了起来。看着她那孩子似的开心,他觉得自己看到了灿烂的日出,他的心暖暖地、暖暖地温柔了起来。

  为了她,什么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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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蓦地,婴孩的哭声在深夜里暸亮地响了起来。

  「生了生了!」屋舍里产婆开心地嚷着:「唉唷!你瞧瞧你瞧瞧!这小子多俊!是个带把的胖小子呢!」

  床上披头散发的女子喘息着抬起头来,她不住地朝产婆招手,虚弱地急喊着:「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产婆笑吟吟地将孩子抱到女子身前,女子看着小小的孩儿,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她翻翻孩子的手指、瞧瞧孩子的脚趾,又哭又笑地搂住了号啕大哭的孩子。

  「相公……咱们终于有孩子了……相公!你瞧见没有?咱们的孩子平安落地了!」

  「娘子……」鬼魂站在窗外,也哭了起来。他渴望地朝妻子与孩子伸出手,渴望地往前踏了一步——

  「去吧。」珍珠轻轻推他。「去瞧瞧你的孩子。」

  鬼魂狂喜地立刻冲进房里,他冲到床畔试图拥抱自己的妻子儿子,却扑了个空。阴阳两隔,他悲喜交集!

  「你看,人世间终还是有可恋之处……」珍珠忍不住哽咽,她不住地抹着自己的眼睛,这才想起自己其实早已经没有了眼泪,尽管她又哭又笑,似个活人。

  钟重站在她身边,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

  「生老病死,原是如此。」

  「就是因为有生老病死,人间才显得可爱、可贵啊!你瞧他们一家和乐融融多幸福……只可惜……唉……」

  「妳不是说因为有生老病死,所以人世间才显得可爱?现在却又为了死而叹息。」

  珍珠摇头苦笑。「人世无常……他不能活着见自己孩子一面总是缺憾。」

  「妳让他去看孩子不也是一样吗?」

  珍珠这才发现,若是过去,钟重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的,他会说该走的总是要走,多看一眼少看一眼都没什么不同。

  她温柔地望着钟重微笑。「你变得好心了。」

  钟重的斗蓬闪了一下,似乎不大自在,只默默地退开一小段距离。

  珍珠缓缓地移到他身边,笑着推推他。「你不好意思啊?」

  「什、什么?本使怎会不好意思?」

  可惜鬼魂只有一种脸色,否则现在钟重的脸应该已经红了吧?珍珠好笑地想着。她伸出手想翻开斗蓬,那斗蓬都已经破烂成这个样子了,他却还是坚持披在头上。「不会最好,让我看看你的表情。」

  钟重连忙闪开。「妳干什么?」

  「看一下。」

  「不能看!」

  「为何不能看?刚刚不就看到了吗?让我看一下啊。」

  钟重闪躲着,斗蓬身影愈退愈远,而珍珠可没打算放过他,丝毫不放松地不断追上去嚷着:「你不是说不会不好意思?那让我看看又何妨呢?你不要跑啊!」

  斗蓬身影开始在四面八方快速闪过,两人竟然在月色下玩起捉迷藏来了。

  嘻笑声在风中飞散着,只不过没人听得见珍珠那快乐的笑声。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笑得这么开心了。

  另一边的屋子里,女子静静地怀抱着孩子躺在床上,那小小的孩子有着他父亲的眼眉,他躺在母亲怀里,正睁大了好奇的双眼不住地打量着这世界。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丈夫就在她身边,她仿佛可以听见丈夫安慰的话语,仿佛可以见到丈夫那狂喜的脸孔就在自己眼前。

  她感到如此的平静、幸福。

  而她所不知道的是,她的丈夫真的就守在她身边,默默地望着自己最爱的妻子,儿子,默默地守候着他在人间最后的最后一夜。

  第七章

  奈河桥畔。

  鬼差来来回回巡逻着,桥上缓缓走着几只鬼,他们缓慢地往前移动着,桥的另一端便是孟婆摆摊的地方。

  已经太久了,久得她都已经忘记自己到底在冥界待了多久?但她却从来没到过奈河桥,因为她从来都没需要过来这里。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

  她回头望着钟重。「来这里做什么?」

  钟重不语,他的手指着桥上的鬼魂们。

  那些鬼有什么好看的?不过钟重会带她来必然有他的原因,长久以来她已经习惯钟重的细心,他记得的事情远远比她多得多。

  蓦然,一个憔悴潦倒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珍珠错愕地奔上前去大喊:「红鬼?!」

  听到叫唤,红鬼停下脚步,漠然回头,无神的眼呆滞着,那是受尽折磨之后的红鬼。

  「真是妳!」珍珠惊喜地嚷:「真是妳真是妳!妳时候到了?」

  望着她,红鬼似乎有些陌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似地微微蹙眉。

  是了,红鬼在冥界的数百年恐怕都是在刀山油锅之间来回的。她模样变了,原灵的色彩不如刚到冥界时的耀眼明亮,而是变得黯淡无光。

  「几百年前苍木与妳被抓的时候我在那里,后来妳脱逃的时候……还记得吗?你抓了个人,那就是我。」

  红鬼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抹苦涩微笑。「原来是妳……」

  珍珠用力点头,不由自主地握住了红鬼的手欣喜道:「真是太恭喜妳了!你终于脱离苦海,可以再世为人!」

  红鬼望着她,好半晌,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

  「怎么?妳不高兴?」

  这女子真是怪,好像他们已经相熟几百年似的,但其实她们只见过一面而已。红鬼默默地想着。这几百年来她每每后悔不已,不该听这女子所言……但有时又有点感激,因着这女子所说的几句话,她终于熬过几百年,终于有机会重生。

  复杂的心思没表现在红鬼脸上,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抽开手?她对这女子的感觉只能用「又爱又恨」来形容。

  「苍木,想必已经在人间等着妳。」

  这是她唯一所期待的,若不是为了苍木——若不是为了苍木,狂傲的她怎甘心为了自己不认为该受罚的事情而蹲上几百年苦牢。

  「此去妳要好好重新做人,别再令苍木伤心。」珍珠语重心长地说着,真挚地握紧了红鬼的双手。

  红鬼望着珍珠的手,好半晌才幽幽叹口气苦笑道:「多谢妳的好意。」

  「这么多年了……妳一定吃了许多苦。」珍珠心疼地望着红鬼,露出一抹鼓励的笑容。「虽然我都忘了多少年了,不过总算过去了,妳苦尽甘来了。」

  「五百年。」

  她傻住了。

  红鬼惨笑,「阎罗竟判我受五百年的苦刑。」

  原来……已经过了五百年了吗?

  「喂!时辰到了,妳走不走?不走的话后面还有人等着!」守在奈河桥另一端的鬼差不耐烦地吼着问道。

  红鬼抽回了自己的手,临走之前她深深、深深地望了珍珠一眼。「将来……如果有机会相遇……」她想了许久,却只能微笑摇头.「我都不知道自己究责是该报答妳,还是回报妳让我受了这五百年的苦刑。」

  珍珠再度楞住,只能怔怔地望着红鬼的背影。

  红鬼走到了孟婆之前,端住了那碗苦涩汤汁。

  珍珠终于回神了,她大喊着,不断摇手嚷道:「记得一定要好好做人啊!记住啊!我诚心诚意祝福妳……」

  红鬼喝下了那碗汤,她没有回头。得以离开冥界的都不该再回头,因为——他们总是还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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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百年……原来这样就已经过了五百年了么?

  眼前流水楼台清晰依旧;威武王府的小湖畔,威武王的身影依旧。

  可是却已经过了五百年了。

  为何转生使没再来找她?他已经忘了她了吗?

  当初说好了五百年的,眼下五百年已经过去了,王爷是否已经投胎转世?那自己呢?自己为何还在这里?

  她突然心焦起来!万一王爷已经转世了呢?

  万一在她还在冥界过着悠游自在的生活时,王爷却孤孤单单地一个人活在人世间呢?那该怎么办?

  她不能让王爷生生世世苦候她啊!

  无识界……她该去无识界看看!

  但……怎么去?

  她根本不知道无识界——她周遭的景象蓦然转变了,这空间她似曾相识……眼前的老人她更是熟悉,那是数百年前她来过的地方,这是无识界。

  她竟然已经可以靠着自己的能力在冥府各地穿梭了,这是她从来未曾想过的能力。

  老人微微瞇起眼打量着她。无识界从来都不会有访客,而她呢,在短短的几百年内来了两次。

  是的,短短的。

  对一个永恒守护着无识界的使者来说,「几百年」跟「几天」是一样的意思,时间在这里从来不曾存在。

  「妳又来做什么?」老者四下张望了一下,「金虫虫这次没跟着妳了?」

  「我……」

  「嗯?」

  珍珠凝视着自己的手。「我想知道威武王的下落。」

  「妳自己看吧。」老者不耐烦地望着她。真是个痴心痴情的傻女!「都多少年了还是这么放不下,真是个傻子。」

  她手上什么也没显现,当年曾经看过的红线消失了……是她跟王爷的情缘已尽吗?她不由得感到一阵心酸。

  「红线只有两个人在同样的地方时才会显现出来,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又怎能用红线绑住?」

  「王爷成仙了?!」

  老者厌烦地翻翻白眼。「老夫怎么会知道他是成仙了还是投胎了?总之是不在这里了。」

  「他不在这里了……」珍珠喃喃自语地望着自己那毫无血色的手。

  「快滚吧!这里不是妳来乱走的地方,要找去其他地方找!」

  就连这守护着无识界几千年的老头都还有喜怒哀乐,偏偏钟重就没有。他的喜怒哀乐那么那么不容易,偶尔灵光一现,随即消逝,像是从来没笑过没哭过没爱过没恨过……

  不过钟重既然毫无喜怒哀乐,那他也不会在乎她到底去了哪里吧?这多少年来她始终都只是钟重的累赘,虽然他从来不会如此感觉,但那只是因为他对任何事情都毫无感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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