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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萦梦牵 page 8 作者:沈亚

  珍珠急忙追上来,「怎么走了?那她呢?」

  「她原本也就无善无恶,是一抹即将幻灭的原灵,再过不久便也四散了,抓不抓她都没有关系。」

  「幻灭?」珍珠惊愕地扯住了钟重。「幻灭?」

  「时间太久了,几百年来她守着盒子等着,就这么等着等着,将自己的原灵愈等愈虚弱,如今她的良人早已转世,但她像明白又像不明白……」钟重想了想,不由得失笑,「我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她的情况,总之她是即将幻灭了。」

  「不不!这怎么可以?!」珍珠猛然摇头,扔下钟重回头。

  「珍珠,」钟重蹙眉唤道,「没用的,她听不懂妳的话,她早已经等成一抹回忆了。妳不明白吗?她甚至连鬼都不是了。」

  「醒来!」珍珠趋前对着女子大嚷:「快醒来!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妳会消失的!连回忆都不是了!」

  钟重不说话了,他又成了一袭暗灰影,静静地伫立在一旁。

  「帮帮我!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叫醒她!」

  「她是连怨念也没有的鬼。」

  连怨念也没有的鬼?

  珍珠望着眼前的游灵,她好淡啊,莫说人见不到她,就连身为鬼的她也几乎无法清晰地看清楚。她看过的灵魂很多了,多得有足够的经验了解钟重所说的并没错——殷如忆就快消失了,她的原灵将会消逝在天地之间,再也不存在。

  尽管是那么那么的淡,她依然在女子眼底看到了思念。

  她是思念着一个人……

  珍珠打开了地上的木盒,里面放着一撮铰下来的发。「是为了这个?」

  木盒打开的举动仿佛惊醒了殷氏,她微微低下头凝视着那撮发丝。时间已经过了多久了?那发丝却依然如过去一样光洁如丝,她的眼光温柔了。

  这是她与她良人的约定,「结发千年」;当年爱意正浓的他们这么悄悄地诉说着,而她遵守了这个约定。

  珍珠说不出话来了。望着木盒子里的发丝,她深深了解殷氏等待的心情,只不过她太傻了,竟然就这样痴情地等过了几百年。

  屋子里的男人,是她的良人吧?木盒几度辗转,终于还是回到了主人身边,只是男人并不知道,也并不理解。

  这屋子里没有鬼魂,有的只是一缕等待了千年的相思之情。

  屋子里的男人不明白自己的幸运,更不明白自己的残忍。宿命的因缘谁都说不明白,或许殷氏命该如此,但千百年的等待又岂是一个「命该如此」所能解释?

  珍珠无言地离开了屋子。她远远地望着那小屋的灯光,心里百味杂陈。看着殷氏,她仿佛看到了自己。

  钟重站在她身边静静地守候着,什么话也没说。

  「你为何老是这样!」突然,她恼怒了起来。

  钟重就算觉得有什么疑惑,也没表现出来,依然只是静静站着。

  就是这种「安静」再度激怒了珍珠。

  「你就不能稍微像活人一点吗?!」

  她气得落泪,可是鬼魂明明没有眼泪。她的眼眶不会发热,眼里也没有湿润的泪水,她却还是哭了。多少年前她见到菩萨的时候也是如此,从心底流出不甘心、不情愿的血泪,那是她对前一世的怨怼,而今那感觉再度来袭,却是对着钟重。

  「……」

  「为何不说话?!你为何——」钟重愈是沉默她愈是生气,到最后竟然为之气塞。「你……你为何要这么像个死人?!」

  因为他的确是一个死人啊。他不能明了她的愤怒,不能明了她为何总是要求他做些分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若是寻常人见到殷氏、知道殷氏的等待,他们会为她难过、替她心酸、为她抱不平或者为她觉得不值,不管是何种反应,那都是感受;但钟重没有,钟重对任何人、任何鬼都是无情的,好像那是一种物品,只是一张桌子或者椅子。

  珍珠气得哭了,她恼恨钟重的态度,恼恨他如此的冷淡。多少年了?她跟钟重已经在一起多少年了她早就记不清楚,可他依旧是如此的冷淡冷漠。

  「珍珠……」

  「你不用说了!」这次珍珠主动打断了他,她咬牙瞪着他怒道:「你要说『生是如此、死是如此,万般到头皆是空』对吧?有原灵也好,没有原灵也好,都没有分别,是不是?」

  钟重叹息一声,他的确是想说这些话。

  「既然是这样,那你早就已经悟透了!既然已经大彻大悟了,为何还不成仙?你为何还在这里?」

  「……」因为成不成仙又有什么关系呢?成了仙反而不如现在自在,成了仙就不能跟妳在一起了——

  钟重心底蓦地一惊!这确确实实是他心里的想法,但他从未……从未有过这种奇特的想法。

  「我宁愿你成仙了……」看着毫无反应的钟重,珍珠忍不住摇头。她好沮丧,但无人能了解她的沮丧,你怎能希望一只虫子明了女人的心思?

  看着钟重,珍珠忍不住又说了一次:「我真的宁愿你成仙了……」

  然后他们就不会相遇,更无须绑在一起五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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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郊密林阴风惨惨。附近的乱葬岗闹鬼之说由来已久,近日更是绘声绘影传得沸沸扬扬。官道上许多行人远远地便瞧见了乱葬岗上鬼影幢幢,鬼哭神号、幽光闪烁,入夜之后生人不宜。

  城里几个月来十分不平静,突然暴毙的人数飙涨上升。他们死相奇惨,死前突然发狂,像是厉鬼缠身一般,群医束手无策。

  有人说那些死去的人都曾到过乱葬岗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也有人说那是乱葬岗冤死的鬼魂出来找寻替身所致,连当地的县官也多次请来寺庙高僧作法驱魔,但奇异的死亡事件却依然没有停止。

  不远处的官道已经毫无人迹了。自从乱葬岗闹鬼之说传扬开来,入夜之后官道上的行人绝迹,谁都不敢冒险路经此地,就算偶有赶路的旅人,也总是行色匆匆,不敢稍加驻足。

  今夜的风特别大,密林里传出阵阵凄凉哭声,那是鬼哭。

  不是一只鬼,而是一群鬼。

  深夜里狂风大作,密林深处传出阵阵鬼哭,其中还有奇异的铃声叮叮当当地脆响着,招魂铃声在深夜中听来特别锐利刺耳。

  「道士?」

  穿过了密林,树林最深处摆着偌大祭坛,一名身穿黄袍的中年男子正喃喃自语地作着法。

  「是术士。」钟重低哑地回答。

  珍珠蹙起了眉。那道士身边聚集了一大群鬼魂,那些幽灵们全都哭着,有些龇牙咧嘴地怒视着道士,有些则是哀愁幽怨,唯一相同的是他们全都受制于道士无法离开。

  「放开我!」

  远远传来男魂咆哮呼喊的声音,珍珠与钟重转向声音来处,赫然看到两名鬼差押解着一名男魂过来。

  「鬼差?怎么会?他们怎么会听道士的话?」

  钟重指着那两名鬼差的身体,沙哑地开口:「那是假的。」

  是了,是假的,那两名鬼差身上所穿的华丽服饰虽然与冥界的鬼差神似,但颜色却太过鲜艳明亮;冥界的鬼差手持三叉戢,而他们却是拿着刀子;最明显的地方是鬼差胸前都有个字,冥界鬼差所写的是「冥」,而这两个却是写着「令」。

  「这是用法术驱鬼假扮的?」珍珠骇然失笑,没想到连「鬼差」都能假扮!

  「放开我!广德洋!你不得好死!」男魂咆哮着被驱赶过来,他的双手双脚全上了铁锁。

  「嘿嘿!」道士笑着瞇起了眼睛。「你来得正好,本王缺少一个书记师爷,你要是肯乖乖听话,本鬼王不会亏待你的。」

  「放开我!」男魂怒吼,「我的妻子就快临盆了!你快快放我回去!」

  「放你回去?本王不是说了么?本王缺少一个书记师爷,你回去了,谁来当本王的师爷?」

  「广德洋!你害死那么多人,你不是人!放开我!放我走!」男魂吼着,到最后已经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已回天乏术,但他多么不甘心,竟死在这道士的手上!当初是他……是他到京城里请来这位法术高深的道爷作法事超渡乱葬岗的亡灵,可万万没想到却一手促成了自己的死亡。

  「嗯?」名为广德洋的道士突然转头往密林深处看去,微微蹙起眉——这次来的鬼魂与过去不同,他闻得到那气息,这两只鬼法力可高得很哪!若是能收为己用……嘿嘿嘿!他可就真的成了名副其实的「鬼王」了。

  他法袍微动,背对着密林,咒语悄悄地驱动了,围绕在法坛四周的鬼魂们受到法术驱动,开始急速往密林前去。

  钟重与珍珠大惊,他们身边层层迭迭,竟然全是朝他们伸长了手臂的鬼魂。

  「钟重!」珍珠惊吓地大喊,那些鬼魂们七手八脚地抓着她,她根本动弹不得。

  钟重斗蓬翻飞,扑向珍珠,他的手掌发出红光,所到之处无不哀号。

  「原来是冥界狩魂使!」广德洋大喜。要是能降服一个货真价实的狩魂使,他才是真真实实的鬼王啊。

  「快把他们抓起来!」他驱动符文命令道。

  群鬼嘶吼着再度扑上来。钟重蹙起了眉,这些鬼魂全受制于道士,他们本身并无过错,若是他出手打伤了他们,珍珠不免要埋怨他;可若是不出手,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珍珠落入广德洋手里,这……

  「怎么办怎么办?!你快想想办法!」珍珠吓坏了!她虽是冥界中人,见过的鬼不计其数,但是被鬼魂如此攻击却还是头一遭。这几百年来从来都是她跟钟重追着鬼跑,可从来都没有被鬼追的经验呀。

  「这些鬼魂被下了咒语,他们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

  「我知道!然后呢?现在该怎么办?!」珍珠推开再度欺进她身边的鬼爪,瑟缩在钟重身旁,早已经吓得六神无主。

  「打散他们,再收拾广德洋。」

  「不行!」她大叫。

  钟重低头带着笑意望着她。「为什么我早就觉得妳会这么说?」

  珍珠抬头,她似乎看见了钟重的真面目,似乎真的看见他在笑,她心头猛地一惊——

  那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感觉多少年前她也曾经有过。那一夜她过十四岁生辰,那一夜她第一次见到威武王——她没有心了,但她为何还是觉得自己的心在狂跳?为何还是觉得脸颊发烫——

  「南无波耶波罗密……」钟重的手按住了她的额,快速地念了一串咒语。

  一股不寻常的暖流在她额间流动,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轻了起来,某种奇异的光芒从她额间散发出来笼罩了她的身体。

  「呀!」围绕在珍珠身边的鬼魂们尖叫着退去。那光,那光刺伤了他们。

  另一边的广德洋大吃一惊,那女鬼身上竟然散发着神光!

  「乖乖在这里等我。」钟重微笑着这么告诉她。

  珍珠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她楞楞地望着钟重,那隐藏在斗蓬之中的脸面,那抹她几乎真的可以看见的笑容——

  钟重的手掌朝天翻起,密林之上顿时乌云密布,一道明亮的闪电划破天际,朝他手掌直劈而下。

  这是珍珠第一次看到钟重用武器,他的武器是一把闪电。

  「好强!好强啊!」广德洋狂喜地咆哮着,「本王要定你了!你将是本王的护法!你将是本王的最佳护法!」

  这家伙疯了,竟然真的以为自己是鬼王,真的以为他可以降服狩魂使钟重?

  珍珠望着那面目狰狞的人间道士,却发现情况不大对……那道士身后怎么有一团忽隐忽现的魔影?那影子是一抹好深好深的黑色,黑色缓缓地流动着,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那漩涡她曾经见过——就在冥界与魔界交会之处,那是来自阿修罗邪恶深渊的魔影!

  「钟重!小心啊!他入魔了!」

  来不及了,只见广德洋口中念念有词,他身后飞窜出一条黑色巨蟒,那像是一团烟雾又像是一团黑火,缭绕盘旋而上,黑色火焰尽头便是蟒蛇火红色的眼睛跟血盆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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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蟒与钟重猛烈无比地缠斗了起来。黑蟒似烟似雾,动作却又极为敏捷,它时而化成一阵黑烟,时而具体成形,凌厉的攻势看得珍珠惊愕不已!她跟在钟重身边几百年了,从没见过如此凶蛮融手。

  「小……小心……」她又想叫,又不敢叫,怕打扰钟重临阵对敌失去专注,可是每每看着黑蟒嘶吼着往钟重直冲、盘绕,看着黑蟒黑色巨口吞噬了钟重,她却又忍不住会尖叫惶恐。

  钟重的斗蓬在夜风中飞舞着,他手上的蓝色闪电闪耀着银蓝色光芒,他的姿态高傲冷静,当他俯视着黑蟒,珍珠几乎可以清晰地见到钟重脸上那一抹带着冷笑的鄙夷。

  钟重可以的,他是纵横在人间与冥界的狩魂使,他比所有的狩魂使修练得都要久,他甚至有赋予「护灵印」的高深修行,这小小的黑蟒又能奈他何?

  「妳真是太珍贵了……」

  蓦地,珍珠从钟重的战斗中回过神来,惊愕地发现广德洋正以一种贪婪的眼光注视着她。

  「半神半鬼?妳是半神半鬼对吧?看看妳,妳有神光加持,本王从没见过妳这种鬼,妳太珍贵、太珍贵啊!」

  那贪婪狰狞的面具令珍珠胆寒!她恐惧地倒退了几步,直觉想开口向钟重求救,但一开口却又立刻忍了下来——她不能这么没用!就算懦弱如她也看得出来钟重正面临紧要关头,这时候叫钟重来救她就是要钟重受伤,甚至付出更大代价。

  这只不过是个道士!

  珍珠鼓足了勇气,努力做出凶恶的表情瞪着广德洋。「放肆!吾乃冥界狩魂使,不是什么半神半鬼!」

  「狩魂使?哈哈哈哈!『那个』才是狩魂使。妳,不是。」广德洋回头看了一眼,得意洋洋地说道:「不过他很快的就会变成本王专属的狩魂使;而妳,也很快的会变成本王的收集品。本王会好好疼惜妳,像妳这样的鬼魂是本王生平仅见,本王绝不会亏待妳。」

  这道士竟然「收集」鬼魂?珍珠望着自己四周的鬼魂们,他们全是他的收集品吗?

  他费尽心思折磨死他们,然后禁锢他们,为的只是「收集」?!

  「你这变态……」她喃喃自语地说着,不由得又倒退了两步。

  「来吧,本王知道普通对付鬼魂的东西对妳无效,这是本王特地为妳准备的『神仙盅』。这很罕见啊,用无数妖魔的鲜血练成的。」

  那是一个小小的黑金色圆瓮,圆瓮上密密麻麻地写着血红色的咒文,而圆瓮周身散发着跟广德洋身上一模一样的黑气。珍珠直觉地知道如果那圆瓮上方的小盖子被打开,自己就会被吸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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