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爷苦笑了一下,“我真是个自私的男人,竟因此而嫌弃她,镇日对她恶言相向。渐渐地,她认识的人多了,发觉了我另娶的消息,但她还是没怪我。我不敢让人家知道她和我的关系,怕被人耻笑,也怕家里的妒妇知道后胡闹。
“采衣没有催我帮她赎身,只是希望我能照顾凤翩和双蝶,可是我却拒绝了。那时候虽然我有钱,可是对于老鸨的狮子大开口和家中的妒妇每天跟我吵,怀疑我有女人,觉得十分心烦,生怕赎了采衣后,会带来更多麻烦,因此一直很犹豫。
“没想到我丈人竟看上了采衣,并下迷药污辱了她。在我面对她的眼泪时,只是要她忘了这回事,因为我还放不下陈家财产。”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第二天,采衣就开始卖身了。”
秦海棠沉默无语,他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天底下会有这么狠心的娘了。
“她是恨我的。”眼泪逐渐聚积在陈老爷的眼里,“可是我不知道她这么恨,等到她逼十六岁的凤翩卖身,让我的亲生儿子污辱她时,我才知道她这么的恨我。
“她安排我的女儿跟着她的命运走,她要让我每天每夜受痛苦的煎熬,直到死去。
“双蝶八岁时,采衣帮她订了门亲。她托人送信给我,告诉我这件事,并要我张大眼睛看她给我的两个女儿安排截然不同的人生,让我知道女儿们将会有多痛苦。
“那个状元郎绝对不会善待双蝶。我了解采衣,她绝对不会让女儿幸福的,我苦命的女儿,爱上的是她娘亲一手捏出来的恶鬼呀!她的一生将注定不幸了。所以与其痛苦的活着,双蝶倒不如死的好。”
“真正该死的人是你。”秦海棠听到后来动怒了,他自个做了这么多错事,却要用这种方式让女儿解脱。“而且双蝶也不会爱上雷杰,她不会一生不幸,因为我爱她,而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此时,他才肯定自己的心意,原来他爱双蝶呵……
可他话虽说得斩钉截铁,但心里却没那么肯定。双蝶与雷杰私会、相拥的情景,不断在他脑里盘旋着。
陈老爷看着仍熟睡的双蝶,满脸尽是无奈和辛酸,“苦命的孩儿,原谅爹把你害成这样,我连畜生都不如呀!”
“哼,你也知道自己猪狗不如!”秦海棠抱起双蝶,既然知道买凶的人是陈老爷,那么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等逮到那个杀手,再一起把他们送进官府里治罪。
“海棠。”陈老爷叫住了他,却只是苦涩地交代一句,“好好照顾她。”
咦?不对!陈老爷真有那么狠心弑女吗?全陈家最不希望双蝶死的大概就是他了吧!再说以他一个商贾,怎可能认识敌无极这号人物为他取命呢?
他得再确定。“陈老爷,你请那些地痞流氓也被捕快带走了,看来他们不但没办好你的事,还会在公堂上咬你一口,你等着坐牢吧。”
陈老爷笑了一笑,不在乎的说:“那些流氓拿我的钱办事,事迹败露之后,我也不奢望他们口风紧闭了。”
果然。“你在保护谁?”
他愣了一下,“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懂的,唆使杀手要杀害双蝶的人不是你,而是你在保护的那个人。”如果他真是主使者,就应该知道要杀双蝶的人不是地痞流氓,而是阎罗殿的杀手。
“是我唆使的,与旁人无关。”陈老爷有些发急的说:“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会到官府去说清楚,千万不要让那群流氓乱栽赃,冤枉了好人。”
“根本没有什么被送到官府的流氓。”秦海棠冷沉的眼光直射向他,像是要看穿他一般,“你知道谁是主使者,而那人是你非保护不可的人对吗?”
“不对不对!是我做的,跟别人没关系。”
“你肯为其而认这个罪名,可见他跟你的关系一定很深切。”
“没的事!你不要乱情,我只是怕冤枉了旁人而已。”陈老爷双手连摇,越说越急,“海棠,我求求你,这真是我做的,你别再追问下去了。”
“如果我没弄清楚到底是谁要双蝶的命,她将永远活在恐惧中。”秦海棠严肃的道:“你有你想保护的人,我也有。难道你真以为双蝶死了会比获得幸福来得好?”
“谁能给她幸福?你吗?”
“我,秦海棠会给她幸福。我用我的生命起誓。”
“可她爱的人不是你,是雷杰,她为雷杰做了那么多,熬夜刺绣卖钱给他花用,她对雷杰就像当初采衣对我一样。”
这番话不能说没有打击到秦海棠的信心和自尊。他幽幽的看着昏迷的双蝶,低声道:“她不爱我,我也能让她活得幸福快乐。”
抬起头来,他看向秦老爷,“我会尽力去做,用我的方式爱她,直到她真正得到幸福为止。”那时,他就能安心的走开,但在那一刻来临之前,双蝶是他的责任。
看着秦海棠,陈老爷觉得心里有个地方被触动了,曾经他也这样深爱着采衣,如果他的爱没有为金钱所动摇,也许今天就不会变成这个局面。
在听到海棠说有人要杀双蝶时,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采衣,只有她才做得出这种事情。
但是,他不能说。
这是他惟一能替她做的,这些罪过都由他来承担吧。这辈子他们彼此折磨,他希望,下辈子不要再让他们相遇了。
双蝶眨了眨清澈的大眼睛,有点迷糊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由房间里简单的桌椅和简陋的床看来,她似乎在客栈,可是谁带她来的?
正疑惑时,秦海棠推开门走进来。
“吃些东西吧,头还昏吗?”他让双蝶睡了三天,有些事情一定得去办时他会带着她,还好他都是在半夜来去,才没引来旁人侧目。
双蝶摇了摇头,“我头不昏,可是我肚子饿。”她坐在床沿穿鞋,低头才发现自己身上换了一套衣衫。
她迅速抬起头来,幽幽的眼光中带着一些困惑和羞窘,“我的衣服……”
“脏了,我请客栈老板娘帮你换的。”她的衣服染上了杀手的血。
“我睡得真熟,居然没察觉。”她听他这么说,虽然放心了些,但难免还是觉得奇怪,她一向浅眠,怎么可能会不被惊动呢?
“你不是睡得热,是我点了你的睡穴。”他看双蝶走起路来略显不稳,于是伸手想去扶她。
可是她却避开,将自己的手背到身后去,引得他心头一阵苦涩。
双蝶也不是存心的,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男的海棠相处。
她走到桌边坐下,秦海棠将提篮里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拿出来。
他献宝似的掀开熬锅锅盖,双蝶一看,忍不住噙了一抹微笑在唇边。
那是一锅人梦熬小米粥,只是炖糊了,隐约传来一阵焦味。
秦海棠也闻到味道,忍不住喊道:“糟了!居然糊了,你先吃点别的,我再去熬过。”说完,他拿起那锅粥想往外走。
“你替我熬了这锅粥?”她抬起眼盯着他。
“笨手笨脚的熬糊了,真糟糕……”难怪她要笑了,连一锅粥都顾不好,他真是笨哪!
“别拿走。”她伸手拉住他,“我爱吃焦掉的粥。”
秦海棠将粥放回桌上,“这粥焦了,一定很苦,还是别吃了。”
“不会。”她添了一碗粥,拿起汤匙便吃了起来。
吃没几口,见她眼泪一滴一滴的掉落,有几滴还落入碗里。
“很苦是吗?还是别吃了。”看她突然掉泪,可见这粥难吃到了极点。秦海棠伸手要拿她的碗,“我拿去扔了。”
双蝶拒绝,她微皱着眉,一口又一口的吞着,“很苦,可是很好吃。”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没有谁亲手为她煮些什么。
这锅粥虽然糊了,却是一份心意,她感动之余,把那分苦涩含着温暖一起吞了下去。
“我要吃完。”她吃了半碗后,突然开口道:“吃完它,才不枉你的用心。”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谢谢你,海棠。”
只见秦海棠愣了半晌,猛地拿起炖锅,皱着眉大口大口的将粥给吞下肚去。
这粥又焦又苦,他吞得辛苦不免喊道:“好苦!”虽然这么喊着,可是却一口接一口的吃着,一下子就把整锅粥给吃得锅底朝天。
双蝶瞪大了眼,惊讶的看着他,捧着碗对他发愣。
有一股她从来没感受过的温暖在心里缓缓流动着,看着他为了怕她吃焦粥,而把剩下的粥狼吞虎咽的吃完,她忍不住笑了。
海棠果然还是海棠呵,不管他是男是女呀!
第七章
烛光轻轻晃动着,映照着屋子里的三个人。
双蝶临窗而坐,以手支颇愣愣的瞧着窗外的月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海棠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告诉她所有的事情以及她目前所遇到的险境,听完之后,她就陷入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无奈和惆怅之中。
有人要伤害她,而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她的亲人。她不想相信,告诉自己这一定是弄错了。
虽然已经习惯被伤害,可她依然对亲人们有一丝期待。或许有一天,他们能更正的像一家人,而不是仇人。
但是海棠的这一番话,却粉碎了她的期望。
秦海棠将有可能买凶杀害双蝶的人列在纸上。
叶之秋指着陈老爷,“这人可以去掉了。”
那日,他们在溪边一别后,他去追查阎罗殿的杀手未果,他想也许秦海棠这里会有什么线索,于是回头来找他;而秦海棠心想敌人犹在暗处,多一个朋友总是会有助益,才愿让他跟着。
“他是个关键。”秦海棠反而将陈老爷圈了起来,“他一定知道是谁,而且在保护那个人。”
“陈夫人、陈以婉、陈光荣、双蝶的娘、双蝶的姐姐、双蝶的未婚夫,你的意思是说,陈老爷想保护这些人?”
他点点头,“可该死的陈老爷就是不肯说他护的是谁。”
“不过我想这分名单有些人应该可以去掉,能请动阎罗殿的人,一定不是普通人。”
“普通人不涉足江湖,照常理说应该无法和阎罗殿的人搭上线。”秦海棠附和。
叶之秋试图缩小范围。“那么可以把闺合千金去掉了,我想陈似婉没有机会接触到阎罗殿的人。”
“不一定。”他摇头道:“我总觉得中间少了一个环节,所以拼凑不出事情的真相。”
陈夫人可能会因妒而买凶杀人,但从另一个角度看来,她有很多机会可以下手杀害双蝶,请杀手反而麻烦。
陈似婉若有杀双蝶的心,一定也是为了自己的母亲。但她对双蝶有怨到非杀了她不可的地步吗?她不过把双蝶当作是荒淫的丫头而已,不致会痛下杀手。
陈光荣觊觎双蝶是事实,但会因为得不到她而想杀害她吗?
江采衣恨自己的女儿甚至故意要害她一生不幸,让陈老爷痛苦自责,她会那么干脆的买凶杀人?
凤翩或许会因为自己的遭遇而恨双蝶的清白,但若要买凶杀人的话,也该连始作俑者江采衣一并除掉才是。
而雷杰,他可能想买凶杀害双蝶来逃避婚约,但他肯冒着事迹败露,失去一切的危险来做这件事吗?
这些人个个都有杀双蝶的动机,但也有其顾虑,所以不能完全肯定是谁。
秦海棠头痛万分的想,除非逮到极无敌,否则主使者是谁,永远成谜。问题是极无敌武功奇高,出道至今从未尝过败绩,他能不能胜他还是个问题,就算胜了活抓他,他肯不肯说也还是个问题。
叶之秋看他一脸烦躁的样子,只能寄予无限的同情。
敌无极从没失手过,被他盯上的目标没有人逃得过。也难怪他一定要找到主使者,只有主使者才能以双倍的价钱取消这个夺命任务,这是阎罗殿的规矩。
一直安静坐着的双蝶突然站了起来,诚恳又无奈的说:“不用为我伤脑筋了,一切都是我的命,命该如此谁也怨不了。谢谢你们帮我的忙。”她盈盈福身朝他们一拜,“我想,我该回去了。”
“回去?!你要回去哪?你根本……”一听到她这么说,秦海棠着急的道,话一出口才觉得不妥,连忙停住。
双蝶苦笑,“我根本无处可去是吗?”
她的确无处可去,但只要一想到在陈府里,住着一个孤单又痛苦的人,日日夜夜的让后悔和愧意侵蚀身心,她怎么都放不下那个她该喊爹的陈老爷呀。
“你知道陈老爷是我……”她轻轻的咬着唇,半晌才又轻道:“我不能不管他。”
“你受的苦难全是他造成的,你又何必理他?”秦海棠抓住她的胳膊,“回去,你会吃苦的。”
“可他毕竟是我爹。我不怕吃苦,我什么都不怕。”她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笑容,“我只希望一切快点结束。”
死亡,或许会是个很好的解脱。
叶之秋听她这么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让她去吧,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他们暗中保护着就是了。
“不!天下就有不是的父母!”而且还让他给遇到了,双蝶的爹娘恶毒到连老虎都比不上。
虎毒尚且不食子,可瞧瞧他们对自己的孩子做了什么?
他对双蝶道:“你明知道他们是怎么对待你,你不反抗还要默默的承受吗?”
双蝶看着他,眼神极为深切而悲楚,“你不了解的,海棠,你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不明白你明知道那是火坑,为什么还要跳下去!”
“因为这是我的命。”
“命?”他真想敲敲她那固执的小脑袋,看会不会因此而清醒些,“要认命不是这种认法,你以为依着你母亲安排的路去走,就会好过一点吗?”
她幽幽的看了他一眼,眼里满是哀伤,“或许不能,但起码我娘能好过一点。”
“双蝶……”她心意已决,他无力阻止。秦海棠只能看着她离去,然后恨自己没用。
他应该不要管她的感受,硬带她走、带她离开这一切。
可是该死的,为什么做不到!他为什么不能少在乎一些,让她轻易的把他变成了绕指柔。
情之所钟……他也只能让步了。
叶之秋拍拍他的肩膀,“很多事情是不能勉强的,我们暗中保护她吧。”
秦海棠不语,他只是希望她能让自己过得好一些,不要去承受那些她根本无法改变的往事所造成的痛苦,这算是奢求吗?
“气死我了!”
陈似婉愤怒的将桌上的烛台和茶杯全扫到地上去,但还是消不了她的怒火。
“小姐……”青梅连忙蹲下去收拾那散落一地的东西,“快别生气了,气坏了划不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