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果然不是池中之物,成了状元郎。
骑在马上,得意的向众人挥手的雷杰,忽然看到混在人群里的双蝶,却立刻掉转眼光,忽略她的存在。
姐姐所言是对的,双蝶庆幸自己不曾动情,所以不管雷杰怎么待她,她都可以保护自己不受伤害。或许她是认分的让娘亲安排自己的命运,但仍是作了小小的反抗。
她什么人都不爱。
秦海棠看见雷杰居然对双蝶视而不见,心里一股难以压抑的怒火熊熊燃起,捡起地上一颗小石子激射而出,击中了马臀。
马儿吃痛的猛然立起,将背上的新科状元给摔了下来,跌了个狗吃屎。
叶之秋注意到了,看着秦海棠牵着那名苍白少女一脸担忧、气愤的模样,他笑了笑,知道该怎么让他严肃的看待比武这件事了。
陈老爷小心的关上房门,谨慎的问着秦海棠,“你今天跟双蝶出门,有遇到什么人吗?”
他和双蝶一进门他就被陈老爷找来,瞧他这般问法,分明是该有听说了什么事才对。
“遇见了双蝶的姐姐。”他老实回答。
“凤翩……”陈老爷喃喃的吐出这两个字,眼里的痛苦是非常明显而无法掩饰。
原来老爷知道双蝶有个姐姐,还知道她的名字?
“凤翩翩蝶舞双双,柔情千绪痴心送。凤蝶枝上枉销魂,柳花轻薄和泪红。恨不此身与君同,一片清歌随春纵……”陈老爷低低吟着,老泪盈了满眶。
他连忙背过身子,抹去了泪,半晌才故作平常的问:“她们说了什么?”
“我没听到。”
凤翩翩蝶舞双双……拆开来刚好是两姐妹的名字!
“没关系,下次如果又遇上了,得避开她。”他交代着,“我说凤翩。”
“为什么要避开双蝶的姐姐?”奇怪了,哪家的主子会要下人不许跟亲人接触?
“你照做就对了。”他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夫人不许你帮她,不过你别管她,好好照应着双蝶,你做得不错。”
这段日子以来,他总觉得陈老爷对待双蝶,似乎不像大家所传的那般龌龊,只是他不明,既然老爷他知道双蝶的苦处,为何不阻止夫人刁难她?
“老爷很关心双蝶。”他试探性的问:“因为跟她投缘吗?”
陈老爷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她是个苦命的孩子,我看你跟她挺合得来的,前天还看见她跟你说笑,这孩子很久没笑了。”
他四两拨千斤巧妙的回避了他的问题后,猛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下次你别站在双蝶右边跟她说话。”
“为什么?”跟她说话还得分哪一边吗?
他低声道:“别让双蝶知道了,她不喜欢别人提这件事。她的右耳听不到。”
她的右耳听不到?!
这句话有如青天霹雳,震得秦海棠一愣一愣的。难怪、难怪她总是对人不理不睬,没有反应。
原来,她听不到!这些日子他们朝夕相处,他居然完全没有发现,还怪她一下冷漠一下热心。
那日他骂她是聋子,真伤到她了,他好抱歉、好抱歉!
“她为什么会听不到?”
陈老爷摇摇头,似乎不想再跟他多说。“不关你的事,你做好我交代的事就好。要是凤翩来找双蝶,你记得跟我说一声。”
秦海棠觉得双蝶周遭那层始终笼罩着她的迷雾,正一点一点的散去……但真相并没有因此而显得更清楚。
陈府,似乎是个充满秘密的古怪地方,而所有解答的指标,都指向同一个人——双蝶。
再加上那夜出现的阎罗殿杀手……
他一向讨厌猜谜。
雷杰背着双手,有些焦躁的在书房里走来走去。
自己的秘密还能够守多久呢?昨天游街时看见双蝶,她的存在有如一盆冷水朝他当头泼下,将他的满腔喜悦化成了担忧和惊慌。
他雷杰是个新科状元,前途不可限量,又承蒙相国大人赏识将他收入门下,让他喊一声先生,成为他日后为官的靠山,所以他的夫人,怎么能是娼妓之女?又怎么能是个卑微的奴婢?
他感谢双蝶为他所做的,可是对于娶她为妻履行婚约这件事,却是办不到。
他的身份已经不同了,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父母双亡、流落街头的小乞儿了。
连热情接待他、让他暂住在府邸的林员外也说,他得好好的择一门亲事,现在他可是许多名门闺秀、大户千金想高攀的乘龙快婿呢。
而双蝶,是配不上他的。
他虽然早就作好了退婚打算,但还在思索着该如何开口,尤其是双蝶有个难以应付的娘,若是江采衣找上门来,这事可就有点难办了。
双蝶兴匆匆的洗着刚采下的粽叶,完全看不出来她今天在街上哭过。
秦海棠发现在那个男人摔下马后,双蝶并没有流露出关心和着急的表情,这就让他高兴一整天了。
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么容易受到双蝶的影响。
看着她秀丽的脸庞和长长的睫毛,他心里涌起一阵柔软,在知道她右耳听不到之后,她那时而冷漠的面具,似乎卸下了。
或许,她从没戴过面具,那层面具,是旁人的误解而替她戴上的。
“我猜你一定爱吃甜粽。”双蝶双手忙碌着,却仍甜甜的跟他说话,“对不对?”
秦海棠坐在她的左边,温柔的说:“我都喜欢。”她亲手包的粽子,他都会吃的。
以前,他从不在乎这些寻常玩意,不过就是颗粽子,又不是什么稀奇珍品,他哪会放在眼里呢?可是双蝶这么殷殷的询问他爱吃什么料,让他觉得那些粽子突然变得好可贵。
原来,东西的价值有时候是金钱无法衡量的呀。
而这不就是他装潦倒、装穷的目的吗?
他想看看什么叫作真心。
这些日子以来,他看见的不是双蝶的真心吗?
如果他不听别人的闲言闲语,不去揣测她隐藏的秘密,只是坦然的去感受她的善意,难道他还不能懂吗?
秦海棠温柔的看着她,她才是他所追寻的真心吧?!
从她站在街头,递给他一方素帕的时候,他就该感受到她的善意。
陈似婉的倩影在他心里慢慢淡了,留在双蝶身边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他该保护她,或许该带她离开这里。
可是,他有什么资格呢?先别说那个她深夜幽会的对象,在她心中,他只不过是个叫海棠的丫头吧!
“海棠、海棠!”青梅一路吆喝着进来,推开门就喊,“小姐找你呢!”
“找我?什么事呢?”他来了月余,只偶尔几次远远的见过陈似婉,她这般美人找他,令他不解。“去了就知道啦。”青梅催促着,“快一点!跟这懒鬼一个多月,你可别也学懒了。”
“双蝶如果是懒鬼的话,陈家就没有勤快的人了。”
青梅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这新来的丫头居然敢跟她瞪眼大小声,一点规矩都没有!
“我说什么你听到了。”秦海棠不耐地说。
“你这死丫头!居然敢跟我大声,非得要小姐教训你不可!还不跟我来!”
“海棠。”双蝶担心的抓住他的手,低声嘱咐道:“你多担待些吧,别冲撞了小姐。”
“别担心,她不能拿我怎么样的。”他倒想知道这陈似婉是不是也像她的丫头这么蛮不讲理。
青梅听他这么说,幸灾乐祸地道:“你惨了你,小姐最讲规矩,你这样没上没下的乱说,等会可有你受的了。”
“青梅,海棠她又没说什么,你行行好,别跟小姐说了吧。”
“要你来讲什么情?你自己都麻烦大了,还管到别人身上去?”她冷哼道:“好好的一个丫头,都给你带坏了,你可别教她怎么勾引男人!”
双蝶轻咬着下唇,有些为难的说:“我没有。”
“还说没有?你勾引男人那么有本事,连乞丐都不放过。”她嘲讽的说:“别以为我忘了那档子事了,小姐叫你去替她跑腿买凉粉,结果你跑去勾搭少爷打的那个叫花子,咱们家少爷打的人,你敢去示好?!小姐最恨人家这么不知分寸了,你挨打活该!再说,要是给人家看见陈府的丫头跟个乞丐厮混,你要小姐的脸往哪摆?”
她把这事加油添醋的跟小姐说了,气得小姐亲手赏了双蝶几巴掌,双蝶勾引男人勾引到街上去,犯了小姐的超级大忌,赏她几个耳光还是看在老爷的份上,算是轻罚而已。
秦海棠越听越惊讶,难道解银相赠、软言相慰并不是陈小姐的本意,而是双蝶……她因此受罚了?
想想也对,陈家是大户人家—若陈似婉真有心解银相赠,又怎么会只是区区几个铜钱?
“你给我闭嘴!”他大声的吼青梅,完全忘了要捏紧嗓子说话了。
双蝶和青梅闻声一愣,这海棠怎么突然说话像个男人啦?
秦海棠也发觉自己的失控,连忙轻轻喉咙,故作无事的又装出女声问道:“双蝶,上个月你奉小姐的意思,送钱给一名乞丐治伤,对不对?”
“那怎么可能,小姐一向看不起那些好手好脚的窝囊废!”青梅闻言大声嚷嚷,“你少乱说,明明就是她勾引乞丐,别赖到小姐头上。”
他不理青梅,只是柔声对双蝶道:“你还记得吗?”
“我不记得了。”双蝶轻轻摇摇头。
“别管这事啦!海棠,小姐叫你去,别在这拖拖拉拉的。”青梅不耐烦的说。
“你快去吧,别让小姐久等了。”双蝶低低的说:“记得,别冲撞了小姐,她没有坏意的。”她只是自视太高、太自负了一些,她家小姐并不是坏人。
“回来再问你。”其实,已经很明白了。
那个雪中送炭的人,是这个连自己都照应不来的双蝶,阴错阳差之下,他差点找错了真心的方向。
秦海棠愉悦的走在花园的小径上,他一点都没有因为陈似婉的势利而觉得失望。
他去的时候,陈夫人正在和陈似婉讨论新科状元的事,陈似婉似乎对那个状元很有兴趣,还信誓旦旦的说,自己一定要当上状元夫人。
而她们找他来,是要询问他关于陈老爷和双蝶的事,从她们的对话中流露出来对双蝶的怨恨和不满,让他有些惊讶。
双蝶似乎是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似的,既然这么厌恶双蝶,为什么还让她留下来?
他不明白,但心里已作了个决定——他要带双蝶走。
她如果不肯,他也会强迫她离开。
秦海棠脚步轻快的走进屋子里,惊讶的看着翻倒的桶子和一地的水渍,到处都是四散的粽叶、打翻的糯米、馅料。
就是没有双蝶……
“双蝶!”他喊着她,有些着急的寻着她的身影,然后在屋后的绣架边,看见了她的绣花鞋。
有人抓走了她!拾起鞋他紧握在手,心里那股惊惧越聚越多,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
冷静!他得冷静下来,想想是谁掳走了双蝶,是谁敢光天化日之下闯进陈府抓走她?
他知道了。
一定是陈光荣那畜生,只有他才能在府里来去自如,只有他抓走了双蝶还不会惊动府里的人。他愤怒的往陈光荣的院落奔去,他最好没伤害双蝶一根寒毛,否则他一定亲手扭下他那颗狗头!
他对天发誓!
陈光荣任的院落不知为何乱成一团,几个家丁全鼻青脸肿的守在门口。
他们拦住秦海棠,“干什么……”
秦海棠二话不说,两拳齐出,将两只拦路的恶犬打得鼻血直流。
他怒气冲冲的踹开了门,吓得一群奴婢们尖声乱叫。
“海棠疯啦!快来人哪!”
秦海棠看见床上棉被里似乎有一团不停抖动的东西,他气得眼睛都红了,冲上前去一把掀开被子就吼,“你给我……”
话都还没说完,陈光荣已经跪在床板上连连磕头,“大侠饶命呀!我不敢啦……”他再也不敢逼双蝶来看簪子啦!
秦海棠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扔到床下去,“双蝶呢?”
陈光荣痛到叫得有如鬼哭神号,抬起一张肿胀、淤血的脸,一见是海棠,立刻板起面,“你这死丫头,吓死你家公子了!”
“双蝶呢?”秦海棠一脚踩上他的手,“不说把你手给踩断。”说着,他果真用力蹬磨了他脚一下,痛得陈光荣又叫起来了。
秦海棠身上的女装底下是一身黑色的夜行服,他扯下女装扔在地上,恶狠狠的说:“人呢?”
“你……你是男的……”原来海棠居然是个男人!难怪长得那么粗壮!
要不是陈光荣被吓得已六神无主,或许会发现眼前的人就是上个月被他教训的叫花子。
“废话!”秦海棠蹲下去,从靴子里拿出一把匕首,快速的朝他颊边挥去。
陈光荣只觉得颊边一凉,一大片雄壮威武的落腮胡,飘飘摇摇的落了下来。
“我的刀法很利落,下一刀倒霉的就不是你的胡子了。”
他看秦海棠的眼光不怀好意的往他裤裆瞄来瞄去的,不禁心头吓得乒乓乱跳。
“大侠,人不在我这呀!我什么都不知道。”
“胡说,你敢说双蝶不是你抓走的?”他手起力落,一刀便切去他半只耳朵。
“啊……”陈光荣扬声惨叫,颤声道:“是……是我抓她进房来……痛死我啦!痛死我啦!”
“她人呢?她要是有事,我就不只让你痛,而是让你死!”
“饶命呀!刚刚一个好汉把我打了一顿,将双蝶结抢走啦!我说的是苌的呀……大侠,我真的交不出人来。”他痛得眼泪鼻涕齐流,“不信你问外面的人,大家都挨了一顿好打!”
他怎么这么倒霉呀,不过想玩玩家里的丫头,居然会遇上两个凶神恶煞来折磨他。
看来陈光荣没骗他,门口那群伤兵的确像被狠打了一顿,而眼下也真看不到双蝶的身影。
秦海棠把他架起来,他连连喊道:“轻点!大侠……我手断啦!”
他刚刚才被人打断了手,现在又少了半只耳朵,他真是苦命哪!
秦海棠一瞧,有人下重手断了他的经络,就算接好断骨这只手也算废了!看样子,带走双蝶的人是个高手。
“是谁带走了她?”
“是个年轻人,穿着白衣服,背后好像还背了一把剑!哎呀,痛呀……”
是叶之秋。
秦海棠冷哼了一声,手一翻,一掌击上他的胸口,陈光荣倒飞出去,撞破门板,躺在院子里呻吟。
这个时候,陈府上下的人全都赶来了,陈夫人连忙扶起宝贝儿子,心疼的喊,“光荣呀!谁把你打成这样!我的儿呀……”
陈老爷气急败坏的说:“双蝶呢?”他抓住伤痕累累的儿子,一巴掌就甩了过去,“我叫你别碰她的,你这只畜生!”
下人们说儿子逮住双蝶进房去,却被一个陌生人打断了手,接着海棠又发疯,听得他一头露水,连忙赶来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