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最近要娶新娘子了,因此老爷决定多添几个丫头给未来的少奶奶使唤,不过陈家对下人一向苛刻,可能会没什么人愿意到这里来帮佣。
“搞什么!”朱总管颌着几个小厮进了门,嘴里兀自抱怨着,“那些人居然赚月俸太少?有没有弄错?是请她们来当丫头,不是来当少奶奶的!居然嫌钱少?”
“可是,朱总管,是真的少了一些呀。”不怕死的小三子接口道:“镇尾的林家,一个粗使的丫头月俸就有八吊钱,更别提房里那些的大丫头们起码有十吊钱,逢年过节又有些衣料、碎布可颌,跟咱们这一比,好坏就分出来了。”
朱总管横了他一眼,“林家的活难做,一个丫头当两个人使,不多赏点行吗?”
“您老又知道林家的活难做了?”小三子嘀咕道:“林老爷可是铺桥造路、派米送衣的大善人,怎么会刁难下人。”
“还说!”朱总管握起拳头,敲了他一下,“这林老爷专门跟咱们老爷过不去,你在这边碎嘴胡说,当心老爷赶你出门。”
被他一敲,小三子当然不敢再贫嘴,但是他还是觉得不会有人肯来陈家做工。要请丫头干脆去外地买个不知情的,这样还来得快一些。
他们议论着,一进门就看见双蝶拿着扫帚,卖力的扫着落叶。
“双蝶姑娘。”朱总管连忙拿过扫帚,“怎么是你在打扫,陈嫂呢?”
小三子撇撇嘴,轻蔑的说:“不消说,一定是偷懒去了,这些婆子一个比一个还坏,老是把活丢给双蝶姑娘做,真是不像话!”
“闭嘴。”朱总管不客气的又赏了他一顿排头,将扫帚丢给他,“你们几个扫一扫,勤快点。”
“啊?这又不是我们该做的活。”
“朱总管,我来就好了,不用麻烦别人了。”
“话不是这么说,你做不得粗活呀!”老爷千交代万嘱咐不能让她做粗活,他怎么能装作没看见?
“况且,你前天才受了伤,得歇一歇,还是让他们做吧。”就是不知道她怎么伤了脖子,她说是自己跌的,但他可不信!八成是夫人又乱吃醋,背地里欺负她,这事并不是没有发生过。
这可怜的孩子,安安静静的也没得罪谁,就是不讨夫人欢心,陈家上下都知道,因此一些没有分寸的丫头、婆子们,老是趁机欺负她。
“好吧,谢谢你们了,那我去关门好了。”
在这个家里,真心待她好的,或许只有老爷和朱总管了。
她正想把门关上时,一个声音响起,“等一下!”
她很自然的停下动作,一个身影冲了进来,还顺手带上了门,将背靠在门板上喘气,发出像被人捏紧了嗓子的尖细声音道:“我……我要当陈府的丫头。”
“啊?什么?”所有人都惊讶的回过头来,似乎不敢相信他们所听到的。
秦海棠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我说我要当陈府的丫头。”
为要接近陈似婉,秦海棠想尽了办法要混入陈家。
在陈府贴出征丫头的告之后,他还忿忿的诅咒不已,为什么不是要小厮而是丫头?这样他要怎么混进去?总不能叫他扮女人吧?
犹豫了一天,在看见叶之秋居然寻到这镇上来的时候,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虽然丢脸了点,但只要不被认识的人知道,这脸也无从丢起,再想到这样就可以接近陈似婉,而躲在陈府里谅叶之秋本事再大也想不到他下这步棋,扮女人这事好处是多过坏处的。
此刻,他站在陈老爷的书房,被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
“嗯……”陈老爷摸了摸颌下的胡子,“你挺高的呀。”
这丫头容貌是挺秀丽的,可身量太高、肩膀太宽,手脚不知灵不灵活?
“我原籍青州。”
“这也难怪了。”原来是北方大妞,难怪这么粗壮!不过这样也好,免得他那不成材的儿子,见到人家秀丽的姿容色心又起,闹得鸡犬不宁。
“那好吧,月俸是七吊钱,三年后如果你肯留下来的话,我就再加你一吊钱。如果你要卖断的话,卖身价一百两银子,不过我有权把你许给家里的小厮,生下来的孩子就算我陈家的家奴。”
“我领月俸就好。”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啦?”
“我叫海棠,今年二十五岁。”
“这名字还过得去,也不用改了。”陈老爷点点头,同情的看着他,居然二十五岁了还嫁不掉,可是名副其实的老姑娘了。
希望他那眼高于顶,一心只想当官夫人的女儿,不会落到这种悲惨的下场。
“你以后就服侍少奶奶吧。不过少奶奶还没娶进门来,你先跟着双蝶做活,到时再调你回上房去。”他这样的安排是有私心的,这海棠看来粗手粗脚的,让她跟在双蝶旁边,帮她做些粗活也好。“我知道了。”
陈老爷看了看四周,刻意压低声音道:“海棠呀,你可要照应双蝶,别让她被人欺负了。要是有什么不对劲,马上告诉我,做得好的话,每月除了月俸外,我私底下再给你两吊钱。”
他这么一说,倒是让秦海棠不解了,这陈家老爷怎么会要他照应府里的丫头?按理说,他是新来的,应该要人家来照应他才对吧?
而且他居然肯多花两吊钱,要他多照应那个叫双蝶的丫头,实在是太奇怪了。
他的疑问还没来得及得到解答,陈老爷已经扬声喊着门外的丫头。
“筱兰,进来一下。”
“老爷,什么事?”一名婢女恭敬的推门进来,好奇的看了秦海棠一眼。
“这是海棠,新聘的丫头。你跟夫人说一下,让她先跟着双蝶学做活,等少奶奶进门之后再发落她。”
“知道了。”筱兰点点头,看向秦海棠,“拿着你的东西跟我来吧。”
秦海棠除了身上的衣服外,别无长物,他应了一声就跟了上去。
“等一下。”陈老爷想了想,又道:“让她跟双蝶睡一房好了,我瞧你们那里也挤,这海棠身量又高,恐怕也不方便。”
筱兰有些不以为然,但她没表现出来,“知道了。”
筱兰领着她穿过华丽的回廊,经过一些院落,她边走边说:“你运气真好,一来就不用跟大伙挤通铺。”她撇着嘴,有些不是滋味,“我可是睡了两年的通铺才能在夫人房里伺候。你倒好,跟着那只小狐狸精就有自个的屋子。”
“小狐狸精?”
“能勾引老爷跟少爷,不是狐狸精有那么大的本事吗?”她轻蔑的说:“要不是夫人拦着,人家早就是少奶奶或二夫人了呢。”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陈老爷要他照应一个丫头,原来这个叫双蝶的丫头,是陈老爷父子俩想收房的小相好呀!
不晓得这个叫双蝶的,是怎么个妖艳、狐媚呢?他想她对付男人一定很有手段,才能把这一老一少迷得神魂颠倒。
不好!要是跟这种阅“男”无数的女人共处一室,只怕他会被她看出破绽来!
“咳咳……筱兰,小姐的房里不缺丫头吗!”这样捏紧嗓子说话,活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既难听他自己也难受,一不小心还会露了马脚,像他刚就差点忘了变声了。
“小姐可挑了。”她看了他一眼,“你这么粗手粗脚的,她才不肯使唤你呢。我家小姐呀,是整个陈家最有志气的。”
“最有志气的?”什么意思?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她白了他一眼,“前面就是了,我们进去吧。”
“这……”他在想理由看能不能换到陈似婉的房里去。
“怕什么!”筱兰以为他的犹豫是因为害怕双蝶,“这只狐狸精是颗软柿子,你呀,稳能把她吃得死死的。”
像是为了证明她的话没错似的,她大摇大摆的带着他,径自推开门,跨进一个小小的院落。
“双蝶!双蝶!”她喊了两声,没看见人,于是回头道:“不知道又往哪偷懒去了,一没盯着她就偷懒,跟她说什么她老是装作没听见,骄傲得要命!她不屑跟我们说话,我们还看不起她呢!”
“你先进去吧!我去找她。”
看着她离去,秦海棠回过头来打量这座院落,没有花木扶疏的园子,也没有华丽的亭台楼榭,只是简单的一间竹屋。
他进了屋子,屋子里清爽宽敞,窗棂明亮,堂中挂了一幅小画,设一张白木卧榻,桌凳洁净。
他还以为这儿会布置得富丽堂皇,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干净、简单。
……实在让人相当匪夷所思。
要她调教新的丫头?
双蝶走在回自己屋子的路上时,还在想着这件事。
听说人是老爷直接派遣给她的,呵!他又何必这么做呢?他的居心她明白,派个丫头给她无非是想补偿她所受的委屈,可他不知道他越是这番另眼相待,越是让她在府里难过日。
“双蝶,你去哪?”陈光荣从右边的回廊出来,看见她独行的身影,欣喜的追了上来。“双蝶!”
她恍若未闻,一直没有停下脚步。于是他小跑步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双蝶,真不理我呀!”她吓了一跳,才回过神来,瞪大眼看他。
“吓到了吗?”他咧开大嘴笑着,“我叫了你好几声。”
“对不起。”她有些心神不宁的道:“我没听见。”陈光荣满脸淤青,模样有些吓人,让她下意识的又退了一步。
“在想些什么?这么入神,不会是想我吧?”他拉住她的手,“我早上出去溜达的时候,给你买了支发簪,就在我房里,我带你去看看。”
双蝶连忙收回自己的手,“不了,老爷交代我一些事情,我得先去办。”
“我爹、我爹!你老是把我爹挂在嘴上,他不过是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的!”真不明白,她明明只有十七岁,怎么会喜欢那种老头呢?
“我要走了。”她退后几步,绕过他快步的走开。遇到这缠人的大少爷,她总是能躲则躲,免得老是被他抓得又青又紫,刚刚他那猛力的一拉,可能已经让她淤血了。
况且,他曾经对她做过很可怕的事,她现在看见他都还心有余悸。
陈光荣不死心的跟在她旁边,“本少爷喜欢你,才在你身上下工夫,你别给我摆架子。”
双蝶依旧低着头快步的走。
“我跟你说话,你又想装作没听见!”这丫头老是这样,难怪一些下人们都对她没啥好印象。
哼!要不是那夜他爹闯进来坏了他的事,这丫头早让他得手玩了,怎么还能让她这么装模作样的装高贵。
她娘是凤蝶楼的老鸨,她那个花魁姐姐的细皮嫩肉,他可是尝得有些倒胃口了,这才把念头转到她身上来,不过是贪个新鲜而已,她还以为他非要她不可吗?
“双蝶!”他抓住她的手腕,“不过是看看一支发簪,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当真吃了你。”他笑得暧昧,“不过你要真让我吃了,嘿嘿,我会疼你的。”
“放开我。”她难堪的道:“老爷不会允的。”
“谁管他呀!”他一把将她拉到怀里,凑上臭嘴就想吻她。
“放开我!”她有些慌了,双手死命的推着他的胸膛,眼泪忍不住在眼里打转,盈盈欲坠了,“求求你!少爷……”
蓦地一道黑影破空而来,击中了陈光荣的后脑勺,他怪叫一声,连忙放开双蝶,她趁隙赶紧逃开了去。
“什么玩意呀!”陈光荣痛得破口大骂,低头一瞧,看见一块瓦片躺在脚边,登时明白这东西不会自己长眼飞来打他,一定是有人扔过来的!
“哪头畜生竟敢暗算你家大爷!有种给我出来……”
“叩”的一声,他又是一声惨叫!连忙伸手在脑后一摸,摸出了一手血来,“不得了啦,见血啦!我死啦……来人哪……”一看见自己被砸得头破血流,他也顾不得双蝶,哇哇大叫的冲进内室去!
秦海棠挺起身子,笑得灿烂极了。算这胖子活该,老爱轻薄人家姑娘,就别怪他多事替天行道。他已算是手下留情了,否则以他的个性,没整到他哭爹喊娘、磕头求饶怎么可能?长安第一恶人这名可是其来有自,纵使他始终不觉得自己坏。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那个安静而有些古怪的女孩,居然就是双蝶。看她刚刚惊惶失措、泫然欲泣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可怜哪。
刀子架在脖子上不觉得可怕,一个臭男人的轻薄就可以让她吓成那样?有像她这般的狐狸精吗?她到底真是单纯无瑕?还是演戏做作?
他承认,他真的很好奇。
差了双蝶几步路回到小竹屋,秦海棠进了门,发现她坐在临窗的椅子上,一手托着腮,低垂着长而微翘的浓睫,似乎在想些什么。
他在她右后方站定,拔高嗓道:“双蝶吗?我是海棠,新来的丫头。”
她没有反应,甚至连回头也没有。
他又说了一次,她依然没有回应,他心里忍不住想她在给他下马威吗?看来筱兰说她老是不理人,姿态总是摆得很高,似乎没错。
双蝶秀眉深锁,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回过身来才发现海棠。
她像是吓了一跳,随即露出笑容,欣喜的说:
“你就是海棠吧?我是双蝶,你能来跟我作伴真好。”早听筱兰说这海棠长得很高壮,她还在想有这么秀气花名的女孩,究竟会是什么模样,原来是这般的英气爽飒。
“刚刚不是说过了吗?”秦海棠翻了翻白眼,有点不耐烦。他突然觉得她的微笑好虚假,欣喜的样子也像是装的,令人觉得刺眼。
“你有说过什么吗?”双蝶蹙起眉,疑惑问道。
“没有。”他懒得再重复一遍。这女人不但古怪,而且还假兮兮的,她明明听见他说什么了,干么装不知道。
“你刚来,一定累了吧?我替你整理行囊好了。”她走到他身边,拉着他往柜子走去,“我先整理一半的空间给你。”
她拉着他的手,触感粗糙而温暖,原来海棠也是个苦命的女孩,一定做惯了粗活,手才起茧起得那么厉害。
“不用了,我没有东西。”他故作不经意的甩开她的手,假装在看柜子。
“没有东西?!怎么会呢?起码也要有几件换穿的衣服吧?”
秦海棠老实的摇摇头,他身上这套女装是跟一个身形同他高壮的大婶唬弄了好些借口买来的,他有得穿就好,压根没想到还要备些换洗衣裳。
双蝶同情的看着他,“你一个人吗?没有家人?什么东西都没有?”
他顺着她的话点点头,“我爹娘很早就不在了。”秦海棠心里念着,爹呀、娘呀!孩儿不是存心要咒你们早死,而是为了要娶媳妇不得不出此下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