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玺媛将黄色的杯子放入杯盘,送到了七号桌的客人面前。
转过咖啡厅的门型弯,正准备去跟乔霓说一下话,意外的,跟她坐在一起的人不是品曦,也不是湛蘅,而是……而是……
乔霓跟她招了招手,然后,那人也转过头来,还是一样好看的眉眼。
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叫他的旧名「浅井奏」,还是叫他那个大红大紫的艺名「莫斯」比较好。
不想面对,但是,二十七岁了,难道要像小孩子那样躲开吗?他是沈亮宇的好朋友,而她与乔霓的友谊也会持续,躲,又能躲到什么时候?
犹疑之间,乔霓已经先走了过来。
「我有打电话给妳,不过妳一次在忙,一次在点货,所以……」她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妳如果不想跟莫斯讲话,我就带他走。」
「没关系。」
「哎呦,玺媛……」
「真的没关系。」方玺媛定定的说,「其实,自从他上次来店里之后,陆陆续续都有打电话来这里,那时他就一直讲,等他从香港回来,希望能跟我吃顿饭,所以……不要紧。」
「真的?」
「等宜倩来我就下班,她应该快来了。」方玺媛看了一下时钟,又安抚的摸了摸乔霓的手臂,「我没有生气,该来的就是会来,早点说开也好,省得大家都有种好像什么事情没做完的感觉。」
「那就好。」乔霓艳丽的五官明显的松了口气,「他今天中午一直从香港拨电话,因为他明天又要去美国了,只有今天晚上有时间……妳不生我的气就好了。」
随着玺媛的一笑,她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了地。
她很担心她们的友谊会因为那个花花公子受损。
莫斯是沈亮宇在台湾唯一的朋友,她是沈亮宇未来的老婆,而且最重要的是,当初莫斯之所以会来「冰蓝海豚」,并不是偶然,而是受到沈亮宇的托付,来找当时被银行开除,暂时在这里打工的自己--基于这段说也说不清的奇怪原因,她好像没有办法置身事外。
「那我走了,你们好好谈。」
「小心下楼。」
「会啦。」乔霓走了几步,又回头叮咛说:「如果妳晚上心情不好要人陪,我醒着,多晚都醒着。」
面对她这样的心意,方玺媛笑了,伸出手抱了抱她,「妳啊,早早上床睡吧,储备体力,好准备生宝宝。」
「可是……」
「妳好啰唆。」方玺媛笑着婉拒,「我有品曦,还有湛蘅,至于妳,还是早点休息吧,不然我怕妳太累,生出来的孩子会变丑。」
「那……那我走了喔。」
「快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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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霓走后五分钟,宜倩就来了。
方玺媛脱下绣着海豚跃水画面的粉色围群,朝角落那张桌子走去。
短短的距离,但是,感觉好艰难。
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在刚刚乔霓坐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面对面,她可以很容易看到他的脸,眼睛、鼻子、嘴巴,都是她很熟悉的模样。
很久以前,他叫浅井奏,跟她一样是东京华桥学校的学生,谈了三年她以为会天长地久的恋爱。
后来他不见了。
留了信说想回台湾闯一闯,然后说会永远爱她。
问了华侨学校的朋友她才知道,他早就有打算回台湾,所有的人都听他说过,就是她没有,在他准备把将来延展到台湾的时候,她像个傻瓜一样,在东京想着他们的未来。
未来并没有实现,她因为父亲结束生意的关系,举家又迁回台湾,然后在中文补习班认识了当时在那里打工的湛蘅。
接着考大学,过着自己的生活,准备毕业的那个夏天,她突然在报纸的娱乐版上看到他的照片。
如果用很乡土的话来讲,就是当了明星。
那个跟她谈了三年恋爱,后来不声不响离开的人,因为中日混血的特点,让他在一波的偶像潮中受到了注目,报纸上的他不叫浅井奏,赶上明星有英文名字的潮流,他现在叫莫斯。
走红得很快,她常常在报纸上看到他的消息,原本以为,他们之间是不会再见了,没想到,这世界上真的有巧合这回事……好久不见,两人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后来,还是他打破沉默。
「玺媛。」他唤她,声音一如当年。
「嗯?」
「我……今天才回来。」
「我知道,刚刚乔霓说了。」
「我问了乔霓,她说……说妳们认识好几年,妳回台湾了,为什么不找我?我没有换电话。」
那样急于解释跟要解释的脸孔,说不心动是骗人的,毕竟,那是她这生唯一一次付出的感情。
可是除了爱之外,好像又掺杂了一点别的因素。
「找到了你,然后呢?」
「我一直很想见妳。」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想不想见你?」
很简单的问题,莫斯却答不出来。
那时是他要走的,当时觉得自己很潇洒,但现在回头看,只觉得愚蠢而幼稚,他一定伤得玺媛很深。
她是这样相信他,他却选择了最差的方式跟她告别。
一年一年,他交了很多女朋友,感情生活越是灿烂,他越是想念不忍池樱花树下的那抹微笑。
很淡很淡,但却是用尽灵魂的真诚。
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在迷恋着过去什么,想回头寻人时才发现,原来自己给她的关心不多。她努力打进他的生活圈,他却不认识任何一个她的朋友,当熟悉的号码变成空号之后,他与她之间,找不到任何交集。
时间,美化了想念。
想见她。
然后就在这样的催化之下,他们真的在台北的一隅见到了,虽然隔天就因为既定行程的工作到了香港,但是心思一直留在台湾。
他一有空就打电话到店里给她,但总因为她的忙碌而匆匆挂断,让今天刚下飞机的他,再也无法忍耐的找了乔霓陪同他来……
「奏……我承认我想见你,但那是以前,不是现在。」方玺媛看着他,双眼一片明澈,「老实说,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各自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各自遇到了那么多的人,我不认为我们对彼此还有爱的存在。」
「乔霓说……妳一直都是一个人……」
「嗯,不过,我一个人并不等于我还爱你,如果你对我还有一点了解,就会知道,比起一个人的寂寞,我更怕两个人的孤单,不适合的话,不需要勉强,我并不是在推拒,我只是在等待。」
一口气说完,流畅得连方玺媛自己都有点惊讶。
她一直以为自己还没有准备好,但事实证明,她已经准备好了,她说得很流畅,也相信他绝对看不出破绽。
二十七岁的她,已经足以撑起完美的伪装。
她不会再让任何一个人看到她内心世界,就算千疮百孔,她也会微笑着说,我很好。
很好,很好……
第六章
与石硕臣走在前往影城的街上,方玺媛有点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两个小时前,她跟那人的对话。
半个小时,说多不多,说少……其实也好像把以前重新温习了一遍。
好多事情原本都忘记了,可是就在看到他脸孔的同时,回忆潮涌,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他笑的样子,说爱她的样子,想起他曾经为她疯狂做过的那些事情,甚至也想起了,当时的他们有多年轻……
「玺媛。」石硕臣突然叫住她,「离开场还有半小时,要不要去游乐场玩?」
「游乐场?」
「我记得附近有一家,我们走吧。」
然后她还来不及说好或不好,他已经拉起她的手前进,因为他走得很快,她不自觉的也加快了脚步,三,五分钟后,真的看到了一家游乐场。
「你怎么会知道?」她来这么多次都没注意到。
「我的记忆力还不错。」
石硕臣掏出两百块跟窗口小姐换了代币,携着她的手走进了喧闹非常的室内空间,稍微看了一下后,笑说:「找到了。」
方玺媛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是一台打地鼠机--她少数会玩的游乐机台机之一。
石硕臣分了一半代币给她,提议道:「我们来比赛。」
「比赛?」
「比赢的局数,不比积分,输的人就做一个星朝的家事,包括洗衣、扫地、倒垃圾,不可以抱怨。」
方玺媛瞇了瞇眼。好像……还满有趣的。
打地鼠不需要有什么过人的技巧,只要有力气就好了,而刚好她今天有着满满的力气无从发泄。
脱下外套,她卷起袖子,「愿赌服输喔。」
「愿赌服输。」
将代币投入,相邻的两座打地鼠机亮出「开始」的红色灯号后,地鼠们开始不规律的冒出,两人各执机台上的软槌子,按照游戏规则开始玩了起来。
「我知道妳在咖啡店工作的时候,感觉还满惊讶的。」
「为什么?」
「我在咖啡城市念书,回到台湾又跟个咖啡店的店长住在一起,我想我跟咖啡的缘分应该满深的,也许以后会跟个咖啡人在一起也说不定。」
咖啡人?
方玺媛浅浅一笑,「什么咖啡人,好难听。」
「咖啡相关从业人员太拗口了。」
「老实说,你啊……」她吸了一口气,在吵杂的游乐机前中加大音量,「那时发现是跟我住的时候,有没有不幸的感觉?」
「有啊。」
「真的有啊?」
「喂,妳以前欺负过我好几次,我怎么可能会觉得没问题,妳不知道以前的事情对我造成的阴影有多大,我还一直很担心你会把我当奴隶使唤,后来我发现现在妳这么小、这么矮,就一点都不担心了,依照我们现在的体型差距,我是绝对不会再被妳给欺负到的。」
「我有那么可怕吗?」
「那时候是谁来我家玩,自己忘了带作业走,还要我千里迢迢送过去的啊?」
唔,好像有这么一回事。
「还有,被不喜欢的男生缠上,又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居然跟人家说已经有男朋友了,有事情找我谈,害我补习出来,突然看到两个男生等在门口堵我,吓得我好久不敢去补习班。」
唉,当时也是不得已,她才回国,认识的男孩子就他一个呀。
「最可怕的就是,每次来我家都穿得很少,有时候还包着浴巾就从浴室出来,完全不把我当男人。」石硕臣哀哀怨怨的,「让我自尊心受损。」
听到这里,方玺媛终于忍不住大笑出来。
那真的是意外啦,不过,唉……好瞋,她承认,那是因为湛蘅一直说没关系没关系,她也就觉得没关系,当她包着浴巾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完全不知道他在家里午睡啊。
他是吓了一跳,但是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虽然是很多年前了,但是方玺媛还记得,当她打开浴室的门,而他刚好睡眼惺忪的预备进来梳洗,两人四眼相对的瞬间,反应一模一样都是--呆住,后退,然后大叫。
她缩回浴室,他则跑回自己的房间……
当时吓成那样,现在想起来,一切突然变得好笑。
「好没良心喔,造成我这么大的创伤居然还在笑。」石硕臣故意装出小媳妇样,「以后如果我惧女过度娶不到老婆,就是妳害的。」
「不会啦,你一定……」
「一定什么?」
「一定……」一定什么才好?
总不能说他一定娶得到老婆吧,唉。
虽然他不讲,但不代表她们不知道啊,长得又高又帅又不交女朋友的理由应该很明显的,而最直接的证据就是:据湛蘅自己说,她的弟弟曾经跟她讲,她不用担心,他绝对不会弄大女生的肚子。
明了归明了,可这些事情从头到尾都不是石硕臣跟她讲的,所以,她还是装作不知道比较好吧。
「一定会有个真正喜欢你的人出现,放心好了。」
「这我不担心,我条件这么好,是不会缺人爱的。」
方玺媛笑,「好自大喔。」
「我是说真的。」石硕臣一边狠狠敲打地鼠,一边说:「可有人爱没用,要看我爱不爱那个人才行,别人对我一相情愿,我会困扰,我对别人一相情愿,我会觉得悲哀,感情嘛,还是要两情相悦。」
「嗯。」
「如果只有一份爱,我会抽身,可如果有两份,我会努力抓住,像这样。」他做了一个握拳的手势,「抓紧,然后留在身边。」
很简单的话,可是,却好像打中了她心里某个地方。
两个人之间,如果真的只有一份爱,难维持,也难延续,付出的那个人会很累很累,不想接受的那个人也会很累很累。
「你今天讲的话好感性喔。」
「妳不要被我美少年的外表给迷惑了,以为我就真的只有一张脸,告诉妳,我可是很诗情画意的。」
又来了!有时候难得正经,他又马上讲一些有的没的。
可是,感觉居然还不坏。
她今天已经严肃够了,轻松一点比较好。
旁边有四台模拟摩托车发出轰轰轰的声响,地鼠啾啾啾的叫个不停,加上音响中放的摇头舞曲,巨大的分贝迫使方玺媛必须大声说话,有点费力,但是感觉还不错。
敲了十局,五五平手。
石硕臣指指其它机台,「要不要再玩?」
「好。」
「等我一下,去换代币。」
回来的时候,他不只拿了代币,还有两袋汉堡王,他也没讲里面是什么,随便塞了一袋给她,「先吃,吃完才有力气打。」
那天晚上,他们没有去看电影,反而待在游乐场,打地鼠、投篮,开了Fl赛车,然后还开了空军一号。
玩了一整晚,好累好累。
回到家,洗完澡后,方玺媛倒在床上舒舒服服的卷进被子里,没时间多想今天的一切,闭上眼睛,不一会时间,已经沉沉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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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石硕臣开着计算机,收完信,然后意外的看到在线名单中,有自己那个照理说应该在赶稿中的姊姊。
石硕臣一下点开对话方框,「写完了?」
「你会不会太准了啊?我才上来不到五分钟耶。」
「我也才上来不到五分钟,」石硕臣好笑的看着她奇怪的反应,「妳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写完了啦,哎呦,人家不知道的话,还以为你是我的编辑呢,突然冒出这一句,差点没被你吓死。」
「有什么好吓的?不过就是一个方块文字。」真搞不懂女生,「有空的话,找时间回去看爷爷奶奶吧。」
「你买好票跟我讲时间,不要拖太久。」
「好。」
「那我要去睡了,你也早点睡吧,拜。」
石硕臣还来不及说晚安,就看到她咻的一下在名单上显示离线。他一点也不意外,因为她总是这个样子。
就像今天近晚的时候,她突然打电话要他去「冰蓝海豚」接人,也没讲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潦草交代--要想办法让玺媛心情好起来!通上电话已经是五点半了,还好他本来有要出门,要不然那种时间,他怎么赶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