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重入舞池,跟兰妲大跳香艳的黏巴达了。
至少她知道自己的处境了。他不知何故半掉头不再跟她。他要她主动来找他。她对
他的感觉虽然一生从未有过,但他对她的感觉却跟对无数别的女人一样;色欲而已。
这就是他使用的字眼,不是吗?可真适合他,她嘲涩地想着。
她收拾起残余的自尊,不再回头直往上走。如果他要的是那个,那么希望他得到他
要的;但他绝不会从她这儿得到。
她几乎绕了大半个酒吧才终于看到他们的桌位。劳勃和大卫在谈着,劳勃皱起了眉,
而苏珊则正要站起来。芮秋往他们走去。
她再也不要去想和强尼跳的那支舞。
“抱歉去了这么久。”她喃喃说着,坐到劳勃身边,他执起她的手放到唇边亲吻。
“我们以为你掉进去了。”苏珊笑着说道,又坐了回去。
“苏珊正要去找你,我们都在担心你。”劳勃的口吻像在斥责苏珊的玩笑态度。
“你还好吧?”
芮秋抓住这个机会。“说实话,我觉得像得了什么怪病似的。”病名叫贺强尼。
“我们走了好不好?”
劳勃看看另外两个人,他们也都点头同意。“也好,这儿的音乐对我来说太大声了
点。走吧!”
当她跟着劳勃后走出酒吧时,她没再多瞧舞池一眼,只是紧紧握着劳勃的手。
舞池边嘈杂的暗影中,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贺强尼。他怎么会没感觉到?因为
他一直没往这边看过来。
窄小的空间里塞满了人,虽然“他”的汗一直淌下来,但“他”却觉得一波接一波
的冰冷自心底冒出。久埋心中的怒气像浓雾一样涨满“他”的胸口。
贺强尼又在自讨教训了。
“他”这次一定要他永远不忘掉教训。
那晚子夜两点过不久,强尼的心情大坏。他车声隆隆骑过泰勒镇无人的街巷。万里
无云,在满月的银光下,毋须街灯,他很清楚便可以看到路。再说泰勒镇也没几盏街灯。
这儿是个闭塞落后的小镇,有些老居民执意要它千百年维持原状不变。等他把压了他十
年之久的包袱甩掉,他会头也不回的离开此地,免得被它的老旧陈腐榨干生命。
风吹在脸上、臂上凉凉的,让他感觉很舒服。胯下的摩托车虎虎生风。他多喝了几
瓶啤酒,肚子胀胀的,肉体的需要也解决了,为什么他仍觉得躁动不安?
他知道原因是什么,但知道并不会让他好受一些。
他搞的女人不是他要的女人。兰妲是个老友,身材很好,经过这么多年的禁欲,他
并没有拒绝送上门的东西。但兰妲不是他朝思暮想的人。
他想的是芮秋。葛小姐。老师。他从高中就喜欢她了。如果当年她能看得出那个她
教他英文的小子心中在想什么,一定会呆住。他几乎每堂课、每晚都在想象她裸体的样
子、感觉、声音——她高潮时发出的声音。
年少时的他也只敢幻想,他早认定摘下月亮都比脱掉她的裤子容易。当然首先是年
龄的差距,十六、七、八岁时,五岁的差距就等于半世纪;再就是她是老师,而他只是
她的学生——这就等于绝对禁忌。但在他心中,最大的障碍还是他们的门第之差。芮秋
家有钱,有大房子、好车、好教育,有一个园丁、一个女仆。那对年少的他就代表上流
社会。而他呢?打从有记忆、从出生起,他就知道他家是贫穷的白人垃圾,全镇的人都
看不起他们。别的孩子老是笑他醉酒的父母、褴褛的衣服、骯脏的身体,从不会邀他参
加生日宴会或上他们家。等他稍大到会照顾自己,凶得别人都怕他时,他们都羡慕他的
长相,但那些好家庭出身的好孩子还是都对他退避三舍。所以他一直跟坏孩子混在一起,
也执意要当最坏的一个。
葛芮秋是不会跟他这种人为伍的。
想起年少岁月,他不觉涩涩一笑。那时他满是雄心壮志,高中毕业后要远走他乡,
赚好多好多钱。至于如何赚钱成功,他倒未曾想过。在那时,细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等他发达了,他要衣锦还乡,让那些看扁他和他家人的人俯首称臣,然后他要买回、或
嬴得葛芮秋小姐的芳心。年少骄狂,他从不认为这有何不可能。
但命运自有它磨人之处。十年的岁月就这么给磨掉。现在,他一分钟也不要浪费。
他要去体验这十年中他失掉的一切,要随兴吃喝、工作、阅读、做爱。他的梦变小了,
但仍是梦,而他要以所有一切去追逐这些梦。
其中最重大的一项便是跟葛芮秋上床。如果今晚她贴着他的模样是个征候,那么他
迟早会成功的。
他也许不够好到可以跟她共餐,但他绝对好到可以给她最好的性经验。
摩托车骑入主街,五金店就在眼前,他减缓速度时看到前面停了一辆警车。警车的
车灯熄灭,但他知道一会儿灯就会亮起。他真想呼啸而过,但泰勒镇小的无处可去,就
算他们今天追不上他,明天也知道到哪儿找他。
强尼将车停入停车场,煞住车,但仍坐在车上,一脚支着地。警车中的警察手持一
根金属手电筒朝他走来。他凭经验知道这支手电筒必要的时候可以抽长成为警棍。
那高大的警察走近时,他认出是当年依杀人罪嫌逮捕他时的警长魏警官。那人虽不
是很精明,但倒还公平,至少他不用担心无缘无故被乱打一通。
“你要做什么?”强尼粗声问。
“你可不可以熄掉引擎?”警官挥手指着他的车子,因为车声几乎盖过他的声音。
强尼犹豫了一下便熄掉引擎下车,摘下安全帽,抱在手中,转头面对警长。
“我犯了什么我不知道的罪吗?”
“你喝酒了?”
“也许吧!但我没醉,你要检查尽管来。”
魏警长摇头。“我想你不会那么蠢,虽然我曾弄错过。”
霎时间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对望着。警长的态度怪怪的,几乎是小心翼翼的,这
让习惯于法律无情毒虐的强尼有点毛骨悚然。
“你是有话要告诉我,还只是出来看星星?”
“还满聪明的,”魏警长张开嘴,手电筒轻拍自己的腿。“我有个坏消息。”
“什么坏消息?”
“有个意外。”
“意外?”芮秋。他马上想到芮秋。真蠢!如果芮秋出了什么事,他会是最后被通
知到的。
“嗯,很不好的意外。是你父亲。”
“我父亲?”
“唔。”
强尼觉得像呼吸不过来,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字眼。“死了?”
“嗯,死了。他在离家不远处的铁轨上被火车撞死了。他好象喝醉了,不过我们不
太确定。”
“噢,我的老天。”强尼并不想在警察面前流露感情,但他克制不住。像是一条动
脉活生生地被切断,他觉得好痛好痛。他的老爹,死了。
他紧闭着唇,勉强自己以鼻子深吸一口气。他已学会如何在困境中自持。同时也学
到,只要他还能呼吸,困境总会过去的。
“我实在不想问你,但我们需要人去确认尸体。这只是例行公事,跟是谁无关,但
——”
“可以。”
“我载你去。来吧。”
这是他有生以来首次不是以被捕之身坐警车。
第五章
隔天早上芮秋在教堂听到这消息。
“我说这是上帝在处罚那一家人。”
“噢,天哪,艾达!你怎么这么说。”
“我就是这么想!贺家的人全是坏人,而且我觉得主要一一铲除他们,来保护我们
这些善良的人。至少我希望如此。他们全死了我会睡得更安宁。”
“但那样子死得好惨!”
“我知道这么说不厚道,但我真的一点也不同情他!如果他没有醉酒,就不会倒在
那儿。他就像大部分的罪人一样,是自食恶果。”
“但给火车这么辗过,艾达……”
芮秋听的几乎全身发冷。台上的牧师正在告诫富足的人不可自满自大,她转头面对
那两个喁喁私语的人。
“谢太太,你在谈谁?”她急促的口吻让两个满头银发的妇人吃惊地抬头望着她。
芮秋不理会妈妈在她旁边轻碰,仍厉声问道:“谁?”
谢太太眨着眼。“贺威利啊。”
一听到死者的姓名,芮秋松了口气,声音放低一些。“死了吗?”
“唔。”
“芮秋,看老天的分上,别这样。”莉莎拉着女儿的裙裾轻声道。芮秋转回头来,
像原先那样端坐,但牧师在说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贺威利死了,强尼有什么感觉?据她所知,他们父子并不很亲近,不过她对他的家
庭以前的生活所知不多。总之,这么猝然,又在这样的情况下丧父,一定会哀痛不已的。
她不觉为强尼难过起来。
礼拜似乎怎么也结束不了。礼拜后,教友都到教堂前的草坪闲聊,而一身高雅的莉
莎也例常的和朋友寒暄问好。这一向是她每周最喜欢的节目,芮秋便乘机从别人的闲话
中探听到一些关于贺威利的事。
“……他们明早要将他葬在基督受难墓园。”倪凯儿道。芮秋站在她旁边,简直不
知道她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马路消息。
“那不是太仓促了吗,”凯儿的弟妇艾咪像是真心为死者难过。艾咪是两年前嫁凯
儿的弟弟杰米才来到泰勒镇的,所以对镇民的种种了解并不深。略有身分的人猝死,通
常都会经过五、六天的筹备期后,才举办隆重的丧礼。但像贺威利这样的人就不必了。
杰米耸耸肩。“他今天就可以埋了,我猜只有强尼一人会到,除非巴克或贺家的女
儿也来。我猜你卖不出几只花圈的,凯儿。”
芮秋这才想到杰米以前是强尼的同学,也曾跟安玛丽约过几次会。
“你真叫我恶心。我根本不会把别人的死亡当成赚钱的机会。”凯儿边打着弟弟的
手边笑道。“想到都没有人去那老头的葬礼也怪可怜的。”
“我要去。”芮秋突然说,倪杰米俯看着她。杰米和凯儿一样,都有点胖,细条纹
的西装让他显得相当稳重壮硕,一看即知是一位成功的小镇律师。
“你一直都对贺强尼特别好,不是吗?”他说。“我们大家都不准的事,只有他一
人能法外开恩。”
“也许是因我觉得他的身世造成他行为的偏差,你们并没有那么差的背景。”她回
道。
“可别告诉我你教过杰米,我不相信!”艾咪打量着芮秋,只差没开口问她几岁。
“她教过我们。她那时好严,听说现在也还是。我们都很怕她,连贺强尼在她面前
都乖乖的。”
“你们是朋友?我以为……”艾咪道。
杰米摇头。“不是,他跟我们不同伙。我们是打高尔夫球、网球;他们那伙人是闯
空门的。”
凯儿瞪着弟弟,杰米不解地抬起眉。“强尼现在在芮秋那儿上班,记得吗?”
“喔,”杰米的目光转向芮秋。“我不知他犯下这滔天大罪后,你怎么还会雇他?
他该被判死刑的,十年简直是太便宜他。最起码,我们应该把他赶出泰勒镇。”
“杰米!”凯儿尴尬的看了芮秋一眼。
“我无法不这么想,不这么说我就觉得我是个伪善的人。”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意见。”芮秋冷冷地笑道。“我的看法是贺强尼并没有杀死
她,凶手另有其人。”
“噢,芮秋!那么会是谁呢?”凯儿不敢置信地问道。
这时杰米的朋友,新任的邓法官布维礼走过来邀杰米下午去打高尔夫球。话题转到
高尔夫球。芮秋看见妈妈的身边正好没人,于是乘机告退,在母亲尚未被别人拉去说话
前赶快带她走。有时,当母亲的司机还真是满累的。
在回家的路上,莉莎不以为然地对女儿说:“芮秋,你真的不该在教堂那么大声。
我一生没有这样丢脸过。”
“对不起,妈。谢太太和艾太太在我们后面交头接耳,我正好听到一则令我吃惊的
消息。”
“是贺威利的死亡吧?除非我猜错了。”莉莎狡黠地说完,挑衅似地再说:“我想
你也要去参加丧礼了?”
“是的。”芮秋的手紧紧握着方向盘。
“我就知道!你一直就是世上最古怪的小孩!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跟那种人混在一
起?他们根本就是垃圾!”莉莎恨恨的看了芮秋一眼。
芮秋咬着牙,猛踩油门,车子飞速前冲。
“天哪,芮秋,你放慢点速度!”芮秋给母亲这么一叫,猛然想起是在车中,于是
放慢速度,专心开车。她已有多年没和母亲争吵,因为吵也没用。不管她们的意见多么
相左,莉莎一点也不能改变芮秋的想法。但这次,芮秋不想让步。
“什么是垃圾?是穷人吗?如果爸在我和贝琪小时候就过世,我们就会贫穷。那我
们算不算是垃圾?”芮秋虽然一肚子气,但却声音平稳。
“你很清楚我们不会是垃圾。钱跟这无关。”
“那跟什么有关?蒂妲他们是垃圾吗?”
“葛芮秋,蒂妲和杰迪是好人!他们虽是黑人,但他们干净有礼,这些你都知道
的!”
“那么布维礼呢?他也许是法官了,但大家都知道他饮酒过度。事实上他高中毕业
那天还醉得在大礼堂打呼。他是垃圾吗?或者白家人呢?白太太拋下孩子私奔到欧洲,
他们家人是垃圾吗?卫家人呢?先生是小儿科医生,太太是护土,但她老是鼻青眼肿,
说是撞到门或怎么了。他们是垃圾吗?那劳勃呢?他离过婚,他是垃圾吗?”
“芮秋,上帝让我生你一定是要把我气疯的!你很清楚这些人都不是垃圾!”
“那就跟我解释什么是垃圾,妈妈。我要知道。如果贫穷、黑人、酗酒、被父母拋
弃、被配偶殴打、离婚都不是,我想知道什么是。”
莉莎很快说道:“也许我描绘不出,但我一看就看得出。你也一样!”
芮秋差点就要气爆了,她很少对母亲这样。但她依然声音平稳。“听我说,母亲,
我已经厌烦你和镇上其它人都说贺强尼是垃圾了。除非你能解释为什么他是垃圾,请你
不要再这么说!”
“芮秋!你这是什么跟母亲说话的口吻!”
“对不起,母亲。但我是认真的。”
莉莎抿着嘴,盯眼打量女儿。“镇上对你和那男孩已经有闲言闲语传出了。因为你
是我的女儿,因为我们有好的家教,所以我一直不很在意,但现在我已开始在怀疑了。
以前你父亲还未娶我时,就是个狂野粗心、很容易跳入麻烦的人。我不得不告诉你,你
真的越来越像他了。”
一提及到她和她最亲爱的父亲,芮秋的脾气差点控制不了,她冷冷地望了母亲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