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我女儿会死……」王富浑身一头。他就单一独生女,万一死了,王家岂不要绝後了?
「连腹里的胎儿都保不住。」敖寒摇头,表情十足地沈痛。
「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王富再也忍不住了,快步上绣阁,不顾礼教地闯进女儿闺房里。「妍儿,你说,你的肚子……」
「爹……」王小姐未语先泣,方才他们在门口的争执她都听见了。「女儿不孝,请爹爹原谅……」
「你的意思是,你真的……」他不相信,乖巧的女儿怎可能做出如此丑事?「告诉爹,是哪个混小子害你的?爹为你出气。」
「没有人害我。」王小姐摇头。
「那你怎麽……」他真说不出女儿的糊涂事啊—
「这孩子是我丈夫的。」
「你哪来丈夫?」
「爹,你忘了,女儿自幼即与城哥订亲!」若非夫家突生变故,他们早成亲了,又怎会弄到这等地步?
「林城烟?一年前你们就退婚了啊!而且那庸丁秋後就要问斩了,女儿呀,你怎麽……这麽傻?」
「烈女岂能配二夫;我既已许配林家,又怎能轻易悔婚?况且我相信城哥是冤枉的 ,他们一家子死得够可怜了,我腹中的胎儿是林家仅存最後一点血脉,我一定要留下他。」王小姐哭求父亲,声声哀泣令人闻之鼻酸。
敖寒不禁忆起自己的婚姻,同样的不幸、两番的境地,令她更生起助王小姐一臂之力的想法。
「王老爷,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可否请你解释清楚?」
「是啊!听小姐之言,那林城烟似有冤屈,本官或可略尽棉薄之力。」谷仲臣也起了恻隐之心。
「敖姑娘、陈大人。」王富叹口气。「说出来不怕各位见笑,林、王两家世代交好 ,所以先父在小女还未出生前就与林家先翁指腹为婚了,只是想不到林家传到城烟父亲那一代,因为好赌而散尽了家财。当然,我并未因此而嫌贫爱富取消这桩儿女亲事,我看城烟那孩子还挺上进的,读书也有名头,便私下资助他求学,只盼哪日他鱼跃龙门,小女也有好日子过。谁知一年前林家发生灭门血案,生还者仅城烟一人,经官府调查,是城烟他……因与父亲争吵不合,愤而下毒行凶,我这才与他退了婚约,想不到……唉!」
「我相信城哥不是那麽凶狠之人,他平常连杀鸡都不敢了,又怎会杀人?」王小姐努力为心上人辩驳。
「官府都查出证据了,难道还会有假?」否则哪会有秋後问斩的事?王富只恨女儿大痴傻。
「这……」一想到心上人的遭遇,王小姐不禁悲从中来,放声痛哭。「我知道你们没人相信城哥,可我相信,他绝对是被人冤枉的,呜……」
谷仲臣俯身对敖寒轻言了句:「她这样会不会太过激动?」
「嗯!」敖寒颔首。「我先设法让她冷静一下,但……」
「林城烟就交给本官负责吧!我会下令要人重新调查此案,若林城烟确属冤枉,本官自当还他一个清白。」谷仲臣对她保证道。
敖寒这才放松拢紧的眉头,唇角微勾出一道弧。「那小女子就先代王小姐谢过陈大人了。」
谷仲臣一时被她那似有若无的浅笑勾去了心魂,不禁怀疑年轻时的自己究竟是瞎了哪只眼,竟会觉得她平凡无奇、传统守旧?
瞧她那份沈静气质多缥缈、多吸引人,而且心地慈悲善良、正义感又强,分明是个难得的俏佳人嘛!他庆幸自己未曾痴盲得太过分,总算及时省悟,没叫这难得佳人逃去!
「敖姑娘不必谢本官,只要……」
「大人有何吩咐尽管说,只要小女子能力所及,定不推辞。」敖寒一心只想为王小姐挽回那即将逝去的幸福。
「请敖姑娘准许本官唤你一声『寒儿』。」他趁火打劫。
敖寒俏脸轰地烧了个通红,怎麽也没想到这位陈大人竟如此爱戏弄自己!天地莫非颠倒了?否则以她蒲柳之姿,怎会遇上此等桃花劫?
「大人,这是要胁吗?」她不喜欢作条件交换。
「果然还是不行!」他一个大男人却装出一副无辜样。
敖寒当下看得哭笑不得。「陈大人……」
「我知道!」他挥挥手,抢白道。「我长得丑,又不会说话,所以你讨厌我。」
他这样还算不会说话啊?叫三国时代的孔明来与他比舌战,孔明还不一定会赢呢!
敖寒头痛地想著。
「我看我还是去买张面具挂著好了,别叫敖姑娘看了生厌。」他越说越像真的。
「大人言重了。」她觉得时光仿佛倒流,又碰上了四、五岁调皮捣蛋、爱耍赖的小仲臣。敖寒轻叹一声,算是认输了。「随大人意吧!」
有了这句应允,当下令谷仲臣笑开了怀。「本官保证,定为林城烟洗清冤屈。」
敖寒一时讶然。听他说得好像已确信林城烟未犯案似的;天哪!这官儿……也太叫人难以理解了。
谷仲臣趁她一个失神,强力攫住她的手。「只要是你的心愿,我都会为你达成。」
敖寒被那热情如火的眼眸一锹,霎时又僵了,竟忘了要摆脱他,叫他吃足了十成十的豆腐。
第六章
「那个陈大人一定有问题。」欢介的口气又酸又涩。
「他有什麽问题?」正在为王小姐配安胎药的敖寒好心地分出半分注意力给这快被醋淹死的小徒弟。
「对啊!本官有什麽问题?」谷仲臣活似「摸壁鬼」,悄然无声地偎近敖寒身後。他湿润火热的气息就吐在她颈侧,令她全身上下每根毛发起立敬礼。
「你的问题就是……」欢介一个侧身,挤近他们中间,手指指上他的鼻子。「你不好好去办林城烟的案子,一天到晚缠著寒姊姊究竟有何目的?」
敖寒背脊儿一颤。欢介的问题正中了她的心坎,她也很想知道这「陈大人」为何打一照面就对她痴缠不停?
谷仲臣身影一闪,绕过欢介、转向敖寒跟前,手中的扇柄轻轻勾起她秀致的下巴。「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途』,本官不过是一深陷情网的可怜虫,不知寒儿可愿做那好心的观音娘娘,救我脱离苦海?」
敖寒白皙的俏脸霎时轰然烧成火焰。他他……他居然用这种轻佻的语气跟她说话?分不清、心底翻腾的情绪是激愤还是羞惭,她整个人激动得直打哆嗦。
「要不要我配一帖『失心汤』给你喝啊?保证你喝下之後,神清气爽,再无为情所困的烦忧。」欢介再一次用力阻挡在他们中间。
这碍事的大麻烦!谷仲臣用力呛咳两声。
「欢介!」吴修的声音像是自天边坠落的星子,砰地在屋里炸开。「今天有市集,好热闹,我们去逛逛好不好?」
「不好!」欢介一口拒绝他。谁要留这只大色狼在寒姊姊身边?万一寒姊姊叫他吞了,他岂非得不偿失?
「好啦!」不给他拒绝的馀地,吴修以蛮力拖著他往外走。
「我不去啊——」欢介奋力挣扎著,偶然抬眼,正对上那位「陈大人」贼兮兮的诡笑,这两个人……「陈大人」和吴修该不会是别有图谋吧?哇!完蛋了,寒姊姊会被吃掉的。
「寒姊姊……」欢介凄凉的哀号犹在空气中迥荡,人却已被奸狡的吴修硬架离王府。
「慢走喔!」谷仲巨笑嘻嘻地目送他们离开。「玩开心点儿,就算不回来也没关系。呵!总算夺得独处机会,他正想对她一诉情衷。「寒儿,我……」
岂料敖寒却把眉儿一拧。「大人请自重。」她说这话的模样,正经得像个快入士为安的老太婆。
谷仲臣不由得扁扁嘴。「唉!这林城烟的案子实在有够麻烦,人证物证俱全,叫本官想为他翻案都难呢!」
他说这话是在威胁她?敖寒暗暗一咬牙关。若非惦著王小姐一生的幸福,她还真想甩他两巴掌!
「陈大人有何目的何妨直说?」
「没有啊,『敖姑娘』,我怎麽敢对你怀抱不良目的?」他还特意强调「敖姑娘」那三个字。
敖寒悄悄将袖里的拳头握了个死紧。「大人不必多礼,唤小女子『寒儿』便成。」
「不好!」他嘟起嘴。「你又会叫我自重。」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悄悄钻进她心底----幼年时的谷仲臣总是这样逗她,使刁耍赖在她身上逞尽一切威风。
曾经,他们非常亲密的,尤其在那段以「姊弟」相称的岁月里,两人不论读书、游戏都在一起。变故起於她十八岁那年,他们被宣布成为「未婚夫妻」,她虽曾惶然过,心下其实是暗喜的,因为十余年相处下来,她人生中所有的情感,包括对弟、对友、对男人……早已全部投注在他身上。
那时,他问了她一句:「寒姊,你为什麽允婚?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完全没有意见吗?真甘心任人摆布一生?」
她没点头、她没摇头,只答了:「婚姻大事本就全由爹娘作主。」
她是女人,自幼即被教导要矜持、要守礼,因此那样的回答已是她表白的极限;她以为他同她一样,岂料男人的心有如空中的云,根本难以捉摸!
此后,他未再对她表态过。她虽曾隐隐察觉他对她拉远了距离,却以为那是成亲前必然的现象,未曾深入追究。直到成亲当日他充她而去,她才恍然大悟,他当时的言行举止正表明了他拒绝这桩婚姻。
「喂!」谷仲臣不悦地蹙紧了眉峰。她居然在与他谈话的过程中发呆,真是太不给他面子了!
敖寒不知他何时又靠了过来,被他近在咫尺的脸庞吓得杏眼圆睁。
「我长得有这么『可怕』吗?敖、姑、娘----」回想任职京师的时候,祈求他顾盼一眼的女子不知凡几,她却如此对待他?不识货的女人!
敖寒抚着胸膛急退一大步,那里头活像藏了十万兵马,慌乱得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看来你是不想见到我了,好吧!我走,立刻就离开王府。」他转身便走。
「你要是离开王府,那林城烟的案子怎么办?」虽然不知该如何应付他千变万化的面貌,但一想到可怜的王小姐,她还是鼓起勇气留住他。
「随县太爷去办喽!反正我瞧他也不是什么贪赃枉法的恶徒,不过是人古板些,容易受既有情势影响,那就……看林城烟的运气吧!」
真会耍嘴皮子,一番话又是软、又是硬的,叫敖寒一颗心东飘西荡,最后不得不向他屈服。
「大人……」
他的脚步没停。
她紧紧抿着唇,听见开门声已响。「任忪!」终于还是让他顺了心。
他立刻停步,回头笑咪咪地望着她,眼里闪着渴望。
「请你……留下来……」她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把话儿说全。
谷仲臣蓦地瞪大眼。如果只要这五个字,他有必要费这么大劲儿跟她在这里唱大戏吗?接着,转身的动作俐落而不拖泥带水,觑准了她善良软心肠,他有把握终能达成目的。
「任忪!」她被逼得胀红了双颊。
「嗯?」漫应一声,没啥儿精神。?
她深吸口气、又深吸口气,连对付四岁的小顽童谷仲臣都没这么辛苦。
「寒儿请你留下来。 」
「没问题。」他的动作好快,前一刻还在门边,後一刻她的手已被他握在掌中。「只要寒儿的要求我无不应允。」
「谢谢。」她尴尬地在他怀里挣扎著,不习惯与男人如此亲近。
谷仲臣很清楚她羞怯的本性,像这种时候,要叫她逐渐习惯他的胸怀只有一个方法——转移她的注意力。
「林城烟的案子真的很麻烦。」他的色狼面目一下子变得严肃无比。
敖寒也跟著受到了影响,尽抛不适,凝聚了注意力听他说话。
谷仲臣乘机将她更带进怀中,同时又接著说:「药铺老板证明他早上曾说家里闹老鼠,去买了些砒霜,中午就有邻居听见林家传出剧烈争吵声,而到了晚上,林家便发生灭门惨案,一家四口只有林城烟一人未曾饮下毒药,逃出生天。你说,这嫌疑犯除却林城烟还有谁?」
「林家人真的是被毒药毒死的吗?」
「嗯!而且还是剧毒砒霜,有仵作验尸单为证。」
「不可能有其他死因?」
「该案发生後,官府派人处理,当场许多衙役和好奇民紧都亲眼目睹死者脸部发青,分明是中毒後的反应。」
「是吗?」她烦恼得将两道黛眉都锁成结了。
「别这样。」他心疼地拍抚她的背。「凶手若真是林城烟,我们也不能单为了王小姐一人就放纵凶手逍遥法外啊!」
「我知道,可是……」想起可怜的王小姐,她心底就揪得发痛。「这两日,她常常告诉我小时候与林城烟相处的事情,我怎麽听都觉得林城烟不像是那麽凶狠的人。」
「人是会变的。」
「王小姐……一定受不了的……」不知不觉地,她整个人贴上了他的胸膛,耳边传来他稳定的心跳,像阵强而有力的风,倏忽吹散了她心底的乌云。「验尸单上有没有提到死者的指甲成何反应?」
「指甲?」他专心回忆这两日看过的报告。「没有,关指甲什麽事?」
「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她眼中闪过一抹光。「可不可以请你下令开棺重新验尸?」
[你怀疑仵作做假?」
「不,我只是猜,也许事有蹊跷!」她猛地抬头,却与他正俯下的唇贴了个正著。「啊——」她随即仓皇惊疑地推开他。「你……」
「寒儿!」他也吓了一跳,想不到会有这样天大好事降临他头上。
「不许叫我!」她眼眶含著泪。连谷仲臣都没碰过的肌肤却叫他给碰著了,她该怎麽办?弃妇之馀,她又变成一名淫妇了。
「寒儿。」没料到她会将一次意外看得如此严重,他紧捉住她欲逃离的身子。「你别这样,听我说嘛!」他怕她这一逃,他这两日辛苦得来的成果又将化为灰烬。
「放开我——」澄澈的泪珠一颗颗滑下她苍白的颊,她激动地用力拍著他的手。「你怎麽可以这样对我?怎麽可以……」
「我喜欢你啊!你看不出来吗?」他被她失控的反应挑出了心火。「我未婚、你未嫁,咱们两情相悦,有什麽不可以的?」
「谁说我未嫁的?」她泪眼朦胧地瞪著他。
「江湖中从未有『女神医』配婚的传言流出。」
「那是因为我在还没成为大夫之前就结婚了。」
闻言,谷仲臣忽地一愣。听她的语气似乎还承认十年前那桩荒唐的婚姻,那她为什麽又要出走?
「既然你已婚配,为何你丈夫肯放你独身一人出门行医?」